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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不留】

    其实这场战役,本来皇帝是不怎么重视的,换句话说,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赢。

    就从他面对匈奴的三万精英大军而只派出了一万精兵来看,而且西域那种地方的环境,中原人去了十有八九会有强烈的不适,更别提打仗了。

    可毕竟匈奴目前还没有压制道国边境,仅仅只是在附近猖獗挑衅。所以这支军队,其实完全就是被派去送命恐吓用的,谁都想不到能有人活着回来。

    所以当国边境最外围的那个守城门士兵,在看到一群有些破烂不堪的骑兵到来时,第一个反应是有敌军要袭城,还没等他通知其他人,领头的那个人便甩出来一副令牌,他看了之后傻了眼了。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年半,这一年半看起来不长,但经历起来也很久了,所以他们所有人都认为,当年那个军队怕是远征西域之后就全军覆没了吧。

    结果他们不仅回来了,还幸存下来了这么多人。

    之后经过了一路的颠颠簸簸,他们总算是回到了皇城内,来不及歇息,他们径直去了皇宫,皇帝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敢怠慢,急忙召见之后,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先领队的将军战死沙场,最后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都督运用策略,巧妙的扭转了全局,反杀了匈奴并且把他们逼回自己境内。

    在许多大臣的商议之后,集体向皇上请示,应该重重赏封那个都督。

    于是齐程柯在十八岁这一年,被封车骑将军,赐金印紫绶。

    ……

    就在齐程柯受封的那一天,落子宁已经在清冷的贵妃殿中,一动不动的跪在张贵妃的棺材旁边守了两天。而且这两天里,她就只能吃下一点米粥。

    “宁儿。”

    夜晚的风静静吹过灵堂,当落子宁正垂着头,红肿的双眼再也哭不出来一滴泪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长奉之。

    “对不起……”落子宁没有动,她张了张毫无血色的苍白小嘴,声音沙哑的几乎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请你走。”

    “……”

    长奉之抿着唇,满眼怜惜的看着面前这个跪在地上,身子瘦小的小姑娘。

    其实落子宁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这并不是长奉之的错。

    自张贵妃从那日咳血开始,她就一直片刻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同时,她心中的内疚也一日胜过一日。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贵妃的病越发严重,她就越发不能面对自己,也不敢见长奉之,怕自己会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

    在冷宫那里守了几天不见人,长奉之有些担忧的直接去了贵妃殿,可次次都被落子宁吩咐侍女给赶了出去。

    而且更讽刺的是,她的父皇,堂堂天子!竟在她母妃从病重到逝去,从来都没有来看过一眼!而仅仅只是派了个身边的太监传话,说皇上最近忙于政务,腾不开身子来,便安排了一些人,给贵妃按规矩下葬。

    落子宁听后,虽然表面上不做声,但其实心里已经在冷笑了。

    忙于政务?

    天天待在别的妃子殿里yin欲作乐,这叫哪门子的忙于政务!

    而且在她母妃病重那段时间,他还大肆举办选秀,那些新入宫的秀女们有些年纪甚至和落子宁是同岁!

    以前那个在她小时候,对她百般呵护的父皇去哪了?!

    况且这几天外面风言风语的,说是张贵妃没了,过阵子皇上马上要重新立贵妃了。

    有他这么着急的吗?!

    纵使落子宁气恼不得,但却没办法爆发出来,宫里层层叠叠的规矩太多太繁琐,压的她一度想要远走高飞,但最后只能忍了下来。

    还不能走,起码现在还不能。

    她看着灵堂中,那摆放在地上的蜡烛,默默抿紧了唇。

    母妃的下葬仪式虽然从简了些,但毕竟是按照贵妃的礼数来的,而且……

    落子宁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她不会就让那个负心汉这么逍遥快活的,她一定要让他为了他的风流而付出代价!

    ……不管用什么方法……

    这么想着,落子宁的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软软的倒了下去。

    “宁儿……!”

    ——————————

    深夜,齐亲王府。

    “义父。”

    在亲王的书房内,齐程柯单膝朝着齐亲王跪下,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嗯。”齐亲王点点头,他放下手里的毛笔,从桌子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他看向齐程柯的目光里有着赞许。虽然他早就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在军事上的能力不容小觑,但当看到他真的活着回来之后,还是有些微微的震惊。

    “……”

    齐程柯没有再说话了,他低着头,默默感受着齐亲王一步一步走近他。

    “……你知道吗,就在你回来的前几天,我的皇妹走了……”

    齐亲王在他的身边站定,抬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那……”

    “不留。”他顿了顿,复而又低低地开口重复了一遍:“一个……都许不留。”

    齐程柯听到这句话之后,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可是宁……”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齐亲王并不想听他说话,他打断了他的话,在他的身边蹲下,强迫他看向自己,同时开始一步一步的咄咄逼人:“你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你会活到现在吗?”

    齐程柯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他,他抿了抿嘴,有些沉重的应了一声:

    “好。”

    ……

    从书房出来,齐程柯并不想回去睡觉,他在府中的长廊的栏上坐下,一条长腿屈起放在上面,另一条则闲适的搭在下面。

    他静静的看着一边的荷池里,枯败的荷花荷叶狰狞出的形状,有些失神。

    他,齐程柯。

    并不是齐亲王的亲儿子。

    但齐亲王的亲儿子确实是叫齐程柯,只不过那个真正的齐程柯,早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夭折了,齐夫人身子弱,光是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就差点血崩而死,后来养了整整两天才彻底脱离危险。

    齐亲王怕孩子夭折的事情给她更大的伤害,正愁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那天刚好有人在城外的破草垛里发现了一个男弃婴,据说是家里穷,孩子多养不起了,所以才抛弃的。

    于是齐亲王赶紧让一个信赖的仆人出去悄悄把那个孩子抱了回来,孩子抱回来之后,他便暗中派人把那个仆人,加上给齐夫人接生的产妇和几个女婢悄悄给杀掉并抛尸郊野喂狼。

    从那以后,除了齐亲王,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原本他的长子,在刚出生就夭折了的事情。

    所以大家一致都认为齐程柯一直就是那个齐程柯,就连齐程柯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直到那年,当皇子们在寺庙里的事情被揭发,齐程柯被带回到家里,那是第一次齐亲王对他动用家法动用的那么狠,他的后背被抽的皮开rou绽,最后在书房里跪到晕过去,然后因为伤口溃烂而高烧了三天。

    就在他能下榻的那天深夜里,齐亲王来到了他的榻边,跟他聊了一夜。

    那之后,齐程柯才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次齐亲王对他下手那么重。

    虽然这不仅是做给皇帝安插在他府中的眼线看的,可更多的还有齐亲王本身的怒气。

    他在气为什么齐程柯要接近落昊的女儿。

    也从那之后,齐程柯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寺庙,他被安排了新的秘密训练,而且全程都是由齐亲王密切监督,同时齐亲王也命令过他,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必须唤齐亲王为义父。

    啊啊……

    齐程柯抬起头,靠在柱子上,有些沉重的呼出一口气。

    他无比清楚的记得,从那天开始,他一直以为的亲人也不再是他的亲人了。

    这个家也忽然就冷了下来,他觉得浑身不自在。除了什么都不知道的齐夫人一如既往的对他温柔以外,他在齐亲王那里,受到了越发严峻苛刻的对待。

    为什么要让他叫他义父,无非在时时刻刻都要提醒着自己,他养自己这么多年,不过就是为了使自己成为,代替他与落昊之间杀戮的棋子罢了。

    可为什么堂堂一个亲王要和皇帝作对?在旁人看来齐亲王对落昊是忠心耿耿的不得了,况且他也是因为忠心而立功,进而被封为亲王。

    这就是齐亲王另一个隐藏很好的秘密。

    他还曾是前朝的一位皇子。

    在当年落昊攻陷了前朝的皇城之后,不仅手法极其残忍恶劣的虐杀了全部前朝皇族的男性成员,然后将他们的头割下,第二天吊在城门外面。

    并且他还把所有的妃子和部分的侍女们囚禁起来,待整个前朝的皇宫被搜刮干净了之后,便把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带到集市上,召集所有民众过来围观他的部下们是如何jianyin这些女人,有些哭嚎着不肯从的,好的被打晕之后实施jianyin,有些惨的直接被刀子开膛破肚。

    但最后,所有女人无一幸免。

    齐亲王年轻时喜好玩乐,他在落昊破城前几天里,正好悄悄溜出宫去,便避免了祸灾。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又正巧赶上了落昊当众实施兽行的时刻。

    那一地的残肢rou块,那一幕幕不堪的画面,他隐没在人群中,咬紧了牙,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妃被那群禽兽们虐待致死。

    那个地方,血腥味萦绕了三天还没有彻底散去。

    于是从那时候起,他一改原先吊儿郎当的态度,改了名字,换了身份。

    他一步一步,先是从联系前朝的存者开始,他想尽一切办法去接近落昊,也违背自己的意愿,硬着头皮去讨好他,为他肝胆涂地,为他表忠心。

    但每次逼迫自己去做那些作呕和耻辱的示好之后,他都越发下定决心,绝对不会让落昊好过。

    也绝对不会让落昊的那些子嗣妃子们好过。

    终于在那一天,他因为立了功被封为亲王。

    可也就是在他被封为亲王不久,落昊突然举行大婚,迎娶了当时的一个大红大紫的舞姬,不仅对她百般宠爱,而且还封她为贵妃。

    这个舞姬他是略有耳闻的,但他对齐夫人是忠贞不二,所以一直不感兴趣。直到那年春宴的时候,落昊特地让她上场献舞,原本兴致了了的他,在人一出场的时候,瞪起了眼睛。

    因为他发现,这个人的眉眼十分的眼熟,像极了他那个曾经最疼宠的小皇妹!

    不敢有任何迟疑,春宴结束后,他便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想办法单独见了那个叫张婉的贵妃。

    几番试探下来,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张婉,真的是他的小皇妹!就是当年那侥幸得以活下来的小皇妹!

    兄妹二人相认,虽然她不愿意说出来自己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表示理解,可当他说要带她走的时候,她却迟迟不愿意,几番争执下来,她只得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怀的是落昊的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的他顿时就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发现自己的这个小皇妹居然喜欢上了落昊,她不愿意走是因为她不想离开他!

    她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几乎灭了自己家族满门的杀人犯!

    他当时就气的直接甩袖子走人,回去之后气的整整三天食不下咽。

    可他纵使再恨再气,也仍旧是狠不下心去对她残忍。

    也好在,那个时候落昊对自己的这个皇妹也确实是很好。

    他便有些默许了,有时候还让她来自己府上玩。

    齐夫人仅仅是个普通女子,她只知道张婉是齐亲王的meimei,也知道他们俩的家是被落昊弄得家破人亡,但她并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份。

    当落子宁出生没几天,张婉还抱着孩子让他瞧。

    他接过那个在襁褓中的柔软的婴儿,心里的疙瘩还是没能释怀……

    他怀里的这个小女娃,姓落!

    是落昊的孽种!

    但当他看到张婉那看向自己期待的眼神,还是只能对那个小女娃挤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可帝王之爱哪能长久?

    随着后来,随着张婉的渐渐失宠,她在深宫里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

    不仅有感情上的寂寥,还有一个一个比她如花似玉的新鲜姑娘大批大批的入宫,纵使落昊有那么一段时间的痴情,但最终还是迷乱在花丛间,早已忘记旧人哭,眼前只有新人笑。

    他都看在眼里,而且心如刀割。既然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他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带她走,带她离开这个深宫。

    但她每次都是摇了摇头,虽然嘴上说着如果她走了,留下宁儿一个人在这片深宫里怎么办。

    可其实他是知道的,落子宁是其中一个方面,最主要的方面还是她舍不得落昊,她还在执迷不悟的想着落昊能回心转意。

    那个禽兽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蛊!

    他对落昊的恨意越发入骨,张婉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皇兄,终有一日要把落昊千刀万剐。

    一开始她还总是会为落昊求情,总是挑拣些好的事情跟他说,可随着落昊对她的越来越冷淡和恶劣,她也再也找不出来什么好话为他辩护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皇兄为她已经耽搁了太多年。

    可就在她大限将至的前几天,她还偷偷找过他说过话。

    齐亲王心疼的看着面前这个气若游丝的躺在榻上的女人,心里一万个痛楚:她原本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现在居然瘦骨嶙峋成这副模样!

    要是当年不管不顾她的乞求,直接强行把她带离这个深宫,现在怕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即使在她极度虚弱的时候,她仍旧在求他。

    从他们兄妹相认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求他,一开始先是求着放过落昊,可现在她知道他不可能放过落昊了,她又开始求他能不能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那是宁儿……那是宁儿啊……那是我的女儿……皇兄,宁儿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求求你不能伤害她。

    他面对张婉的苦苦哀求,最终只能抿着嘴,沉默了半天,半响后才生硬的抛下一句【你好好休息,皇兄改天再来看你】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可他刚回府没几天,便传出来贵妃去世的消息。

    莹莹,对不起。

    齐亲王吹熄了书房里的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中,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我也绝不可能,让落昊的任何一个子嗣得以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