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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钩 大漠如雪,天山永伫

    白澧闷咳一声,从昏迷中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头枕在李锦原的大腿上,车窗外一片茫茫荒野。

    “你们已经把我带到河谷了。”白澧一开口,声带振动连带着整个胸腔狠狠一搐,竟是锥心般地痛了起来,连呼吸都成了折磨,受不住似的哆嗦起来。坐在副驾驶的季游回过头,皱眉道,“药效过了,白澧,你是人类之身,顾巳的蛇毒不敢给你多用,怕影响身体。你自己选吧,要不要止痛?”

    几秒钟的功夫,白澧已经痛得遍体生寒,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往下淌。他眼前真真发黑,哪里忍得了这么绵长剧烈的疼痛,薄唇微动,轻声道:“劳烦。”

    变作小蛇体态的顾巳从李锦原袖口游出,凉凉的蛇身顺着白澧敞开的领口爬进去,亮出毒牙,刺入白澧左胸的皮肤。白澧已经被体内的剧痛折磨得眼神涣散,连蛇牙入体的痛楚都没有意识到,随着毒液平缓地进入血管,他慢慢平静下来,任凭李锦原替他擦去了额头的汗水,才勉强起身坐好,额头靠着车窗休息。

    这时他才有了余裕,接着窗外的阳光看向车里的众人。王印坐在驾驶座上,副驾驶的季游怀里抱着睡到迷迷糊糊的白兔,李锦原脚下趴着红毛的小狐狸。白澧垂下睫毛,看见顾小蛇飞快地从他的领口爬出去,沿着车后座的靠背爬到李锦原的手边,卷成了一盘十分绅士的蚊香。

    行吧,这一车的动物园配置。白澧轻轻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挑眉看向李锦原,“这就是你说的要逼着我去毁剑?”

    李锦原眼角微微下垂,捉起顾巳的尾巴尖儿把这盘蚊香扔在小狐狸身上,小狐狸立刻动了动,用鼻子去蹭凉凉的蛇吻,然后他抬起头,揶揄地看了白澧一眼,“你说什么来着,强迫你来河谷的话你就自尽?澧君,你请便呀。”

    白澧被他气笑了,耳朵却红了起来,“我不是冲你,别在这儿给我阴阳怪气的。你们怎么不用妖力传送,开车折腾个什么劲儿?”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越过前排车座的空隙去看驾驶座上的王印,惊觉这人根本没在开车,手都没放在方向盘上,脚也没踩着油门,忍不住迟疑道,“印,你有驾照的吧?”

    “没有。”王司机毫无负担地开口,“你放心,龙力发车,不烧汽油的。”说完了还笑嘻嘻地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李锦原,“老婆,你老公厉不厉害。”

    白澧牙根发酸,不忍直视地撇过头去,看向外面连绵不绝的沙丘,熟悉的河谷大漠在千百年里几经变换,唯有烈日下黄沙的颜色还是一成不变。李锦原不理会王印,接上白澧之前的话,“本来想用妖力直接传送过来,但是你的身体受不住,还没到地方就咳了血,索性停下来开车。”他用下巴指了指前座的季氏主仆,“小小昨天晚上一直看顾着你,妖力不稳,也不太舒服,这样还能歇歇。”气氛平和下来,谁也没有提龙王燧的事。

    “到河谷再叫我吧,我睡一会儿。”白澧闭上眼睛,却被李锦原伸长了手拍了一下,“睡什么睡,我问你,澧君,你决定好了要毁剑了吗?”

    “嗯。”白澧系好了扣子,靠着车窗回过头来看他,窗外的烈日在他的身前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前世已了,我再舍不得又有什么用。”他表情没变,耳垂上的红晕却蔓延到了玉雕似的面颊上,沉得一双眼睛隐隐发亮,他轻描淡写地说,“燧说得没错,雪漆再重要,也不过是一把剑罢了。”

    就算我把再多的东西寄托在上面,也不过是一把剑罢了。

    李锦原轻轻哼了一声,终于松了口气,却并不放过他,直截了当道,“看来你还是老样子。我还怕你到了地方哭哭啼啼闹自杀,我还得抓着你当这个恶人。”

    “哭有什么用。”白澧连脖子都红透了,却毫不示弱地绷着脸,“锦原,你也就说说我,也不知道是谁为了护着龙门券差点被那个柳妖弄死。现在倒来说我。”话出了口白澧却好像有点后悔,觉得刺到了李锦原的痛处,硬生生转了话题,“雪漆的铸剑师在河谷戈壁的地下,他能毁掉这把剑。”

    李锦原挠了挠鼻头,这是白澧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而不是鲤鱼鲤鱼的叫。他还没说话,王印就哈哈一笑,“白澧,李锦原这名字是我起的,好听吗?”

    白澧面无表情,舌根发酸,靠着玻璃上闭目养神。

    到了河谷戈壁,已经是傍晚,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一钩新月已经挂在天边。远处的山峰在落日的余晖下隐隐泛着雪光,祁连山绵延巍峨,将焉支山纳入山脉之中。

    燧没有穿着那套老古板的西装,而是一袭红袍,配着雪漆剑,向他们的方向徐徐走来。

    王印啧了一声,回头看向怔忡的白澧,“你把位置描述一下,我替你去吧。”

    “在河谷雪洞。”白澧用手机上的地图大概圈定了一个位置,轻声说,“不过你去大概不行,让锦原走一趟吧。”李锦原点头应了,下车离开。龙王燧走到离车子两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不动了。

    虽然之前燧已经死皮赖脸的缠了白澧几年,但经过了昨天那莽撞的一击伤到了白澧,又跟王印扯出了几百年前的那些腐烂的旧账,龙王燧又忐忑了起来。

    尤其是白澧心口的伤,全是拜他所赐。

    李锦原走入一处冰封雪覆的石洞,心中暗暗惊叹。虽说戈壁夜寒如水,但在底下居然藏着这样一处冰雪洞窟,若不是白澧指了位置,他甚至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秘境。

    为何澧君说要我来?李锦原怀着不解,走进看起来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阻挡的雪洞,眼前出现了一簇明亮的火光。他扬声唤道,“剑师前辈?在下李锦原,受白澧所托前来——”

    话音未落,眼前窜出一道白影,李锦原按捺住拔剑自卫的冲动,定睛一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凭空出现在了眼前,正抬头端详着他。李锦原急忙一礼,“剑师前辈,我——”他的话又被打断了。

    “李锦原?”那老爷子金绿色的眼仁儿一闪,抽了抽鼻子,狡黠地看着李锦原,“小鱼儿,你要不要剑?”

    李锦原莫名其妙,他从虚空中抽出玉龙宝剑,双手捧至老剑师跟前,正色道,“锦原已有佩剑,谢谢前辈关心。白澧和我的几个朋友现在在外面,不知道前辈可否让他们进来,有要事相商。”

    “嘿嘿嘿,开门见山,你这个性情我喜欢。”老爷子美滋滋一笑,张口就来,“你抱我一抱,我就答应你。”然后又补上一句,“放心,我就是过个瘾,不会伤害你的。”

    什么玩意儿?李锦原额角一跳,十分想一剑扎死这个色眯眯的老东西,然而就在他拔剑的前一瞬间,那白发老人身形一晃,变成一只长毛的白猫,往李锦原怀里一扑,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妈的。李锦原面无表情,心里冷笑一声,可以的澧君,你坑我。

    龙王燧终于咬牙打开后车门,想要坐到白澧的身边。白澧的目光无动于衷地从他身上扫过去,偏头去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阿澧,你好些了吗?”燧伸手想去探白澧的脉搏,白澧却把手一收,掏出手机看了起来。窝在地上的小狐狸蹭地炸了毛,窜上白澧的膝盖,一条小花蛇从狐狸毛扎扎的脖颈里探出头来看了龙王燧一眼,又盘了回去。白澧安抚地拍了拍小狐狸热乎乎的后背,沉默不语。

    龙王燧解下雪漆剑,又不敢直接递给白澧,于是就放在车后座上,洁白的灵剑好像楚河汉界,把他从白澧身边隔了开来,“阿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龙王燧咬咬牙,把雪漆往白澧的方向推了推,“这剑交给你,你怎么处置都行,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受。”

    白澧终于转过头来,他本来就眉眼疏离,这样冷冷地盯着人看更显得漠然无情,“你要把雪漆还给我?”

    龙王燧心头一炸,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收起宝剑,看着白澧冰霜似的眸子赌咒发誓,“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阿澧,雪漆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不会退给你的,我就是、就是希望你能治好。若我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

    “住口!”白澧轻喝了一声,打断了他,“车里这么多人,你要劈死谁?滚出去!”

    “阿澧,你还是——”

    “滚!”白澧声音很轻,也很冷,胸口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着。前排的王印和季游眼观鼻鼻观心,小狐狸安抚似的用头蹭了蹭白澧。龙王燧沉默了片刻,在白澧毫不退缩的目光中下了车。

    白澧闭了闭眼,冷静下来,红着耳朵看向窗外。李锦原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几个腾挪就到了眼前,“剑师前辈在雪洞等着,我们走吧。”他本想刺白澧两句,却看见龙王燧站在车边,白澧脸色也有些疲惫。

    李锦原只好在前引路,带着众人向那洞窟的方向走去。

    红衣的龙王隔着几步坠在白澧的身后,默默地随着他们走进了冰雕雪琢的洞窟。

    这里就是白澧得到雪漆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