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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阿秀的下午(日常流水账)

    “听闻……”繁祁欲言又止。

    对面坐着的少年用筷子敲了敲盘沿,示意有屁快放。

    繁祁犹豫许久,还是问了:“听闻青楼中常有能折腾的客人,不仅行事粗暴,喜在床笫间折磨妓子取乐,还要求身下人迎合放荡,姿态悦目,吟声动听。”

    “是有。”顾徘厌恶地皱皱眉,“楼里的人总是不希望碰上这样的客人的,虽说青楼鱼龙混杂,客人不希望闹出人命也会下手轻点……问这个作甚?我可从未见你在一度楼招人伺候。”

    “我要敢在这招人伺候,回去就等着被家法伺候吧。”繁祁往嘴里扔颗花生豆,手放下,搭在桌上,犹豫着扣了几下桌子,“我家老爷……近日突然好上这口,我想着……过来向你取取经。”

    顾徘气得想扔筷子,“每次来一度楼都说是来找我喝酒的,结果都是为了请教法子回去讨好老男人!以后别来了你!”

    “哎呀,咱这不酒也喝了嘛,我就顺口问问,你气什么。”繁祁笑容狗腿,举杯隔空和顾徘的碰了一下,“来来来,我敬你一杯,嘿嘿。”

    顾徘不理他,正色道“要我说你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你都什么年纪了,还上赶着去和那些风华正茂的小孩争宠。私府不比我们楼里,老爷们下手更无顾忌,一下没了轻重,弄死一两个伺候的,随手往乱葬岗一扔,谁也发现不了。即使不伤及性命,那些年轻的身上有了伤过上半个月也就好了。你呢?要是留了疤不就更不招老爷待见?你也说了你家老爷不曾在用度上亏待你,做个年老色衰,偏居一偶,吃喝不愁的老男宠有什么不好?”

    “主人不过是想添些趣味罢了,不是你想的那种残暴之人。”繁祁对他的劝告当没听见,撑着桌子探过身子,“听说有人越是受疼痛便越兴奋,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日日教导而成?”

    “生而如此者少,往后调教者多。一度楼也专门为应付这些变态调教了一批妓子。”

    顾徘看不得好友这副模样,还想再劝。繁祁却兴奋不已:“你会?”

    ……罢了罢了,总比初见时像丧家犬一般可怜绝望,形容枯槁要好。

    “你家老爷究竟是什么人,让你着了魔一样?”顾徘突然感到好奇,往日每每问起,这人都说极好极好,具体怎么个好法又不肯说了,“你和你家老爷是怎么认识的?”

    “……”繁祁突然沉默下来,呆愣了一会,然后莫名奇妙地问:“我没有和你说过?老爷他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尽心侍奉。若能求得老爷一世喜乐安康,便心满意足…所以,顾徘可能帮得我?”

    “帮得,但我偏不。”顾徘白眼一翻,翘起二郎腿,“就要看你失宠我才开心。”

    繁祁蹭过去,圈着顾徘的脖子,脑袋在少年肩上打着转磨蹭,撒着娇:“好顾徘,我的好兄弟,你就帮帮哥哥。若你能帮哥哥讨得老爷欢心,哥哥下次来青城给你带全上京最最好喝的「天上泉」~”

    “滚开滚开——”顾徘不耐烦地推他的脑袋,“你这撒娇的本事还是我教的,留着对付你家老爷去吧。”

    繁祁又用脑袋在顾徘肩上蹭了几下,渐渐停了动作,脑袋还是挨着少年消瘦的肩膀,低垂着眼睛,仿佛喃喃自语一样地轻声说着“帮帮我……”

    顾徘拿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点办法没有,轻声叹气,“很辛苦的……”

    “我不怕,再多的苦我也吃得下。”

    “若只是救命之恩,你还的早已足够了。”

    繁祁好笑地摇摇脑袋,“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顾徘终是无奈应下了,倒杯酒递给赖在肩上的人,“待我准备准备器具,你两日后再来。”

    “好。”繁祁一口饮尽,站起身来。“任务在身,不便久留,我先走一步。”

    看着男人走出门,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叹一声,发出看破红尘的感慨:“唉…情之一字,果然沾染不得。以友为戒,切记切记,挣钱才是上上策。”

    那边,繁祁出了门便去找鸨母。用十两银换得与映雪相见。

    ……

    阿秀一个午睡就是一个半时辰,醒来时日光已渐渐西斜。懒懒地打着哈欠,往前院走去。穿过中庭时看到今窗仰着头站在那。

    “小丫头在看什么?”

    今窗收回视线,脸上是一贯的木讷,“酉初了。”

    阿秀抬头看看天,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还真是!我怎么一个午觉睡了这么久!”

    “夫人最近精神愈发不济。”今窗眉眼间有些阴翳,“未央还没来。”

    “好啦,好啦。小小年纪阴沉得像个刻薄老太太似的。”阿秀笑着摸摸今窗的脑袋。

    今窗跟着阿秀往前院走去,“夫人对他们太放纵了。”

    “放纵?”阿秀有些诧异。

    今窗点点头,表情严肃,“我管得很累。”

    哈哈——阿秀笑得停不下来,“我可心疼坏了,小管家。但是怎么办呢?我一想到要亲自「管教」他们那几个人,就觉得恶心。只能拜托你多cao点心啦。夫人我一定吩咐你师父给你好好物色男人,找个省事的,不用你再这么费心掌事的婆家。”

    今窗脸色一黑,退了一步,走在阿秀身后。

    阿秀笑嘻嘻地把她捞回来,“好啦好啦,今窗要是嫌他们烦的话,随便找个理由逐几个出府就是了。”

    将个子矮的今窗圈在怀里,橘里橘气地脸贴脸蹭了蹭,“若实在惹你厌,便是杀了也是应该的。”

    不正经的模样,仿佛在开玩笑。但今窗知道阿秀漫不经心下的认真,“到时候又闹到你跟前让你心烦。”

    “不会吧?”阿秀想了想,“都说杀鸡儆猴,被杀的鸡还死透,正脖子上滴着血,虚弱地哀鸣着,这猴子就敢起来造反啦?”

    说到这个,阿秀倒是好奇起来了,“那「鸡」怎么样了?”

    “如你所说,还活着。”

    只是「活着」而已。

    面对夫人好奇的目光,今窗补充一句:“模样太恶心,就不描述给你听了。”

    阿秀乖乖点头,进了茶庄,烧水,泡茶,顷刻之间,沁暖淳香旎散了整个茶堂。

    邻居家做纸盒的人拿了花样来,形状精巧的牛皮纸盒上绘着宝蓝云纹方格,牙白素底,竹青杨柳,黑白双燕,中间娟秀的小楷写着「伯春」二字。老板是个尽职尽责的,亲自来了,“颜东家,如何?”

    阿秀看着也挺喜欢,“照着这个花样做要多少钱?”

    “刻印要一两银子,盒子另加,两百个四十文。”

    “这印子这么贵?!”阿秀惊讶道,“上回你给做的那个「红梅」花样更复杂,也不过一千六百文。这简简单单一个伯春图怎么还多了四百文?你瞧,「红梅」我还摆在柜子上呢。”

    “颜东家您瞧瞧。”老板从柜子上拿下做样板的「红梅」,“这「红梅」复杂归复杂,用色却简单,多一色就多刻一个印子,石料成本和师傅工钱都得加,东家您说钱出多了,我却还赚少了呢。”

    “那纸盒怎么也多了十文?”

    “颜东家您仔细瞧瞧这云纹用的是什么色。要不是用青金石制的蓝色能有这个饱满和光彩吗?今年,东山那青金石矿不让采啦,哪里的青金石都在涨价,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吗。要不然……这云纹您给瞅瞅,换个什么颜色合适啊?”

    阿秀暗骂jian商,“就一处矿被封了,能涨成这个价?咱街坊一场,以后还有的是生意往来,你看……”

    繁祁架着马车停在茶庄门口时,阿秀正在送别纸盒老板。

    “颜东家留步。”纸盒老板拱拱手,转身走了。

    “夫人~”繁祁燕子归巢般向阿秀扑去,飞奔到跟前又克制地停下,单膝跪地,“夫人瞧我把谁请来了。”

    阿秀看向他身后,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撩起帘子一角,露出张红梅般明艳的脸来。

    “扶姑娘下车。”阿秀眼前一亮,朝车里的人笑着点点头。

    阿秀高兴,繁祁也跟着高兴。快步上前,一手举起方便映雪扶着自己胳膊,另一手虚笼在映雪腰后,离着一掌的距离。

    “映雪见过夫人,夫人安康。”映雪下车站定,怀中抱琴,屈膝行礼。

    “久闻姑娘大名,快快请进!”阿秀弯眸浅笑,温柔又亲切,甚至为表敬意,微微弯腰,侧身以请。映雪直道不敢当,夫人先请。两人推让着,半晌才进得门。

    繁祁走在最后,谦卑地低着头,眼睛盯着阿秀膝盖以下的位置,亦步亦趋。耳边是夫人带着笑意的温柔嗓音,让他无法克制地咧着嘴傻笑。

    映雪弹了一曲,素衣静坐,纤指翻飞,美得像画。抹挑勾剔,吟揉绰注,曲调细而不破,徐而抑扬,音韵醇和。曲毕,阿秀一时还回不过神来,半晌才缓缓舒了口气:“鹤舞于庭,兰馨于室,灵虚子于汀山所闻轻羽之调,当如此曲。”

    “妾自引退后闲来无事,唯有调琴奏乐聊以为趣,编弹此曲以来,夫人还是第一位听众。”映雪抚摸着琴面上的柏鹤云纹,“得夫人抬爱,是映雪之幸。”

    阿秀倒了杯茶,将茶杯推到桌边,“我见识了姑娘的手艺,映雪姑娘也来试试我的……姑娘此曲可有名字?”

    “尚无。”

    “那我给取个…兰生空谷,无人自芳,便取「纫秋兰以为佩」诗意,叫「兰佩」吧。”说着,取名狂魔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旁低眉顺眼的繁祁心下无奈,这名字可取得比自己的用心,「采蘩祁祁」,夫人取的是野草繁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