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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1

    云烟1

    午后的雨可能是夏天的最后一场雨,这场下完,夏天的最后一天也就过完了。其实早就立了秋,但节气用来分农作更恰当,四季的分界人们都只凭体感,就算立了秋,心里浮浮燥燥,世界喧喧闹闹,那就还是夏。一头扎进去,像个大游泳池,热浪推到人身上,再从身上推出去,人贴水,水贴人,凫着来去,没有可游的地方。小海坐在女生之间,包间里悬挂的灯球不停旋转,空间也随着光柱转,声音从耳边冲上屋顶,再弹回脚下,四处都一样,小海在光影的海里,没有可游的地方。

    浮华对石维这种常客来说的确好订,练习生们一间,老板们一间,女生们集体去敬过几次酒,老板们的包间人少,却更大,一群人也坐得开。几轮酒一喝,石维有些多了,不放练习生们回去,就在这里陪着,倒正合其中有些女生的意。小海跟在练习生们后面,没她们那么落落大方,能说会笑,一排人挨着坐,他坐到了最边上,靠着柳柳和李严。

    没人来劝他酒,可以和柳柳一样喝果汁,偶尔跟着李严到中间去斟酒倒茶,这样最好,他觉得这个位子最好。

    背景屏里的欧美舞曲很小众,鼓点强人声哑,节奏在歌手的腔调里断得很黏稠——

    We’ve got no pn

    Recklessly follow the su dreaming

    几个大胆出众的女生一开始只在舞池里各跳各的,后来都借着舞蹈动作贴到了石维的身边,的确都很像歌词里唱的,肆无忌惮地追逐夕阳般的梦想。

    当着小海的面,柳柳并不对此作过多评价,毕竟“当着矮人,不说短话”,大家各有各的不堪,有些是生活,有些是道德,有些是两者兼有。

    两者兼有的那位推开门走了进来,让这片已然形骸放荡的酒色里重现了短暂的人形,付游山走在前,后面跟着个稍矮他一头的女人,但气势并不比付游山弱,这个场合,一件长风衣裹得她像个黑烟卷,细而劲。石维在两边夹击的热舞中依然忘我,只向那两个人抬了抬手。

    李严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况,他都永远进行着他顶级的献媚服务,第一个上去去迎人,招呼外面的服务生,让练习生们给人挪地方。石越端坐喝酒,那两个人挑了石氏兄弟里这个清醒的,坐到他旁边。

    石维满嘴酒气,在两截扭动的腰身里够出头来跟他们说话:“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她是我请来的,你是..”

    石维的话没说完就被付游山截住:“你打给喻柠的时候我在她那儿。”

    “噢——”,石维意味深长。

    喻柠不置可否。

    进门时包间里还没几个人将她认出来,她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出入一次都得做好全副武装,拿掉帽子时还不明显,墨镜一摘,就算还带着口罩,坐了一圈的练习生们就开始交头接耳了,喻柠在最近爆红的女歌手里最有特点的就是她的眼睛,媚而强势。

    喻柠自然地将风衣墨镜等掩人耳目的东西递给付游山,付游山再递给李严,她和谁都不客气,付游山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付游山能用的人她也要用。她那一套行头除尽,才真正显出明星和练习生的气质差距,喻柠的穿着并不过于暴露,其实倒简单,白牛仔裤,挂脖暗紫吊带,乌黑波浪长发梳出外层一束,用灰银缎带高高绑了。

    灯光有时照到她,有时她就是灯光本身,透白而溢彩。

    女生们的行动和举止好似潮汐受月球影响一般,受她的影响,一时间既没人唱也没人跳,鹌鹑一样缩在坐席里,只有原本以为占了先机的两个练习生还在石维腿边不得已地扭,喻柠来之前她们那些暧昧诱惑的小心机一下子藏也不是,露也不是,肢体尴尬得成了路边开业门店前受鼓风机遥控的条柱充气人模。

    音乐没停,石维也并没有让舞停的意思,整个包间好似只有他悠然自得,丝毫感受不到因那两个人带来的氛围改变。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付游山倚靠着沙发,喻柠的手撑着膝盖,高跟鞋的细跟点在灯光照花的大理石地面上,两人一个前倾一后仰,视线飘在不同地方,一个看角落,一个看屏幕。

    服务生推了一桶酒过来,还有一绒盒的雪茄,李严自己忙不过来,又把小海叫到跟前。

    李严斟酒,让小海剪雪茄。

    小海原本想尽量不在付游山那儿露脸,他不笨,这里谁都能看出来喻柠是付游山的明星情人,他没觉得自己这种身份能和喻柠相提并论,然而在付游山面前他很难藏好这种身份,两个人视线相遇,也同其他人不一样,视线带动嘴角,嘴角让表情柔和,紧接着就想开口,说些什么呢,可能只是他们在阁楼里那些废话般的玩笑。

    所以他站到那几个人的面前,也低着头,埋着脸。

    他看到了雪茄,看到了雪茄剪,但因一窍不通,只是干着急干紧张,雪茄剪上有两个孔,他便将手指伸进去,下一步怎么做,又是一片空白。

    他听到付游山的轻笑,轻松无奈的笑。

    “笑什么?”喻柠的声音离小海很近。

    “没什么。”

    “我不抽雪茄。”石越在这包间里观众般坐着,终于说了句话,“我有烟。”仿佛为了佐证,他即刻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没抽完的烟,捏了一根出来。

    小海松了口气,立刻将打火机按着,俯身递到石越的烟底,他们都低着头,垂着眼,不看别的,只看火里的青红橙一跳一跳,看烟丝里的火星焦着,看呼吸里的青雾一缕一缕。

    “我也不抽那个。”

    石越抬头,刚想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付游山的手就伸了过来,挡在他和小海之间,从他的烟盒里拿了一根。

    付游山看了一下,云烟印象,这个他抽得少,只因为他嫌烟盒太老气。但现在,他想想又忍不住要笑,付游山自以为只有他注意到小海不会剪雪茄,毕竟石越没必要也没理由给小海解围,不过他的云烟倒是很成人之美的巧合。

    他们抽上烟,喻柠在一旁皱眉头,倒不是为了烟,而是为了付游山的笑。

    虽然付游山和石维说起时是“我在她那儿”,但这句话并没有外人想得那么旖旎,他是在她那儿,他们吵了一架。与其说吵架,更像是喻柠单方面的闹,这么久没主动找过她,一来就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来。

    她,付游山,还有石维三个人有一些共同投资,他们三人的关系是石维主导的穿针引线,石维只不过是比李严身份更光鲜,资源更优渥的上层老鸨,喻柠与付游山的牵扯当然也就比他其他那些一次性情人更多更复杂,她以为自己离登堂入室只差一个孩子,而孩子是迟早的事,和不能生育的乔霓比起来,她胸有成竹。

    所以今天付游山当面来跟她谈要撤资的事,简直是意料之外的当头一棒,他说家族最近管他的资产很紧,要撤出一部分来给乔霓去运作,搞艺术品投资还稳当些。他的话喻柠从来都是尽听不尽信,她瞒着付游山查过付家和乔霓,原本是想为以后她自己入主付家做好谋划,现在却验出了付游山的谎。前半句假,后半句真,付家长辈是管不了他的,而付游山最近倒是的确积极将产业往艺术领域拓展,有些资产也的确在乔霓名下。

    喻柠赌着一口气,面上潇洒冷静,来赴石维的约。她不知道付游山是出于在意才要送她来,还是什么原因,她看不懂付游山,好的时候好到给她会离婚的错觉,而下午他站在自己面前,仿佛只是不相干的人来作个通知。自己不知道他的想法,影响不了他的情绪,自己拿分手当作要挟,他说冷静一下也好。

    他笑,任何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任何一张比自己年轻的面孔都能让他笑。

    包间里的冷气在音乐戛然而止的时候变得格外强烈,没人说话,那两个原本在石维腿边贴身热舞的女生像抽了气的塑料人,干干地摇了头摆了尾,憋缩僵直。

    有人泰然,有人窘迫,有人暗喜。泰然的是喻柠,窘迫的是那两个女生,暗喜的是剩下没能蹭上大腿去跳舞的练习生。

    “这歌不好听,找我的歌。”喻柠在电子屏上随意划了一下,她的歌很好找,李严哈巴狗一样点头弯腰地拱过去,将那两个僵站着的女生往旁边轻推,嘴上一套一套奉承的俏皮话说给喻柠听,手上动作在暗处示意她们坐远点。

    小海跟在她们俩后面,三个人一起窝到了柳柳边上,其他女生在窃笑,当然不是笑小海,她们不以为他在这一场争风吃醋里能有什么一席之地。

    柳柳笑不出来,她无法安慰该安慰的,也无法评价该评价的,这样的年轻才叫人哀伤,做着“rou馅馒头”一样的“贫人空想”。

    他们那些长短一样的日子,一天接一天的似水年华,落到石维和喻柠之类的铜臭、情爱当中里,像大把的锦缎落到老妪手里,是一种天意的浪费,浪费自己陪他们一同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