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上）营救
4 她知道她逃不掉，但她无论如何，不能不逃。 这是她第二次逃跑，第二次如此奔跑。她在脑中设想了无数次，用尽浑身力气，拼尽全力，身体好像在燃烧，烧尽这最后的力量。她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麻木的身体开始产生知觉，喘不过气，只知道不能停下来，镣铐太过沉重，她在体会到自己极限的下一刻，就被双脚上缠在一起的锁链绊倒，狠狠摔在地上。 她不知道背后是谁。 她的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被摁住，五脏六腑被挤压得几乎要吐出来，她感觉胸腔中溢出血的味道。她听到刃鸣的声音，冰冷的铁片贴近她的脸。浑身上下涌起一股战栗，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临死前的恐惧，像得知自己命运的绝望，她犹如坠入冰窟。 她知道她逃不掉。她想最后再去见一面老修女。老修女告诉她只要还活着就好，她不明白，但是她想活下去。正如十三年前母亲告诉她的一样，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她心中曾千回百转，为什么，如果死去便是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站在光芒之下，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那她与死去又有何分别？为何有人要她死，有人要她活，明明她已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 但到如今她已经什么都无法考虑。她不愿就这样离去。 “我不想死……”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远去，她的意识陷入模糊，她幻想着是否闭上眼就能见到神明。 然而背后的人听到她彷徨的呓语，却如此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 他知她手无缚鸡之力，并没有对她太过粗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听出是那个年轻骑士的声音。 “你会救我？” 骑士依旧用冰冷而刻板的语气回答，“并非救你，而是救这座城。” 她不懂。 “你不必懂。” 他利落地把她的双手扭到身后捆住，然后将她脖间的剑收回，看着来人，转身把她挡在身后。 “你此生只需安静呆在镣铐中便够了。” 翡涅纳印象中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那身银灰色的盔甲，再次见到时，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那是艾斯科斯丹的骑士。从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看到他肩甲上印着皇家的纹章。 这似乎是某个修女的房间，床上还放着叠好的衣物。她就趴在地上，在骑士的背后，看不清脸也看不清表情。但身体还有细微的起伏，看上去还活着。 持剑的骑士一脸敌意，没有可商量的余地的样子。奇姆——那个小个子男人上前一步说道：“看来你是不准备老实交出她了。” 对方压根没有搭理的意思，只是垂着眼，视几人如无物道，“对待卑劣之人我无须报上姓名，拔武器吧。” 还没到吗？ 翡涅纳瞟向窗户外面。 雨已停，耀眼的阳光铺撒天地，好似从未下过雨一样。 四对一。虽说他并没使出全力，那骑士也是一样。他牢牢地将她挡在身后，令他们半点接近的机会都没有。翡涅纳不禁想着自己若与他决斗，获胜的可能性会是多少。 对方并不是泛泛之辈，这种事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他在等待。等待让对方既不能胜，也不能输的机会。他一剑刺向他的颈间，被他错身躲过，然后回击一挥，剑光闪现，另外两人被斩飞开去。 奇姆趁此机会偷袭他的腹部，然而翡涅纳的剑却余锋一扫，斩向旁边的书架。 “！” 骑士一脚把她踢开，断掉的书架落在两人之间。翡涅纳立刻冲上去，另一边的奇姆挡在了骑士面前。 “带她走！” “休想！” 外面不知是什么情况，想必不会安宁，然而在这里直接带她走却不是个好主意。他必然不会将她交给教会或军队任一方，可他们这是势必要追捕她到天涯海角的架势，到时候带走她的翡涅纳不就成了最好的目标吗？他才不会干那种傻事。 虽说他现在也在干跟那差不多的傻事。 “是我。”没有太多说话的空档，他选择略去前因后果。 她抬起头来，脸上一片迷茫。她似乎认出了翡涅纳，但却在思考着别的什么事而陷入苍茫。 “你会什么？”他把她拉起，看着她脚上的锁链，现在没有时间去管它了。就算跑不了也得跑，剩下的就只能看她的命运女神是否眷顾了。 她依然没有反应。骑士的剑朝这边袭来，奇姆捂着手臂在骑士的身后大喊着什么他无暇去听。 “听好了，会什么就用什么，朝着窗户那边跑，什么都不要管。”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翡涅纳将她轻轻一推，转身挡住了骑士的攻击。 “我会救你。” 光与空气，风与水，雷鸣与钟声，树叶的气味，花草的气味，大地的气味，雨雾的气味。这便是世界吗？ 问她会什么，她明明什么也不会。她的一生只有被囚禁，几乎连说话都要被忘记了。她第一次发现，阳光原来是这么明亮，亮得她的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水。 书上说，主神塞奥斯会眷顾他的信徒、会拯救他的子民。她不明白什么是信仰，她希望神能救她。可她最终没能见到他。 比星光热情，比月光辉煌，原来这就是阳光。她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爆炸，充斥在她的四肢之间，它们杂乱地灼烧着她的精神，却让她觉得愉快。 高大的背影，及脖的绿发，她回想着他翡色的双眸，像母亲曾描述的、晨晖与湖光所织成的虹。 她动了动手腕。 她开始跑，虽然完全跑不快。她在漫天金芒闪起的下一刻闭上了双眼。她听到耳边一阵轰响，她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身体上似乎有被碎片划破的触感，但她已感觉不到痛，她听到自由就在自己的面前。 脚下一个踉跄，她被锁链缠住了。不知道跑了多远，但她不敢睁开眼，她怕睁开眼梦境便会回归现实。 “……” 她没有摔在地上，在绊倒的那一刻，她被一只手拦腰搂起。这姿势令她不太舒服，她听到那个人沉默地嗯了一声。 “睁眼。” 清冽沉静，冷如夜色，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