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46 艾尔妲西亚跟刃翼的休息时间到天亮前的一小时至半小时内结束。 这是另一个多瑞安告诉她的信息。 她现在正朝他之前所说的东北方向前进。 没错，她对路线毫无头绪。说实话，不管听多瑞安的还是听刃翼的，都比她自己靠谱太多。按照刃翼所说，出了迷宫之后会有人类的村庄，就算不得不经过谢拉林，倒也不失为一个备选项，不过她想着想着就发现了问题。 “不对……不是没有出口吗？我们要怎么出去？” 她疑惑地停下脚步，刃翼灿然一笑：“所以我负责带路，你就负责直接扔十几个炎爆把山炸开就好了嘛。” ——她扭头就走。 如果她有那力气，这夜精灵哪能在她面前蹦跶到现在！ 也就是在这时，她想起了“多瑞安”的话。 回过神来便发现了奇怪之处——记得……他当时好像给了她一个有些远却十分明确的方向来着？他怎么知道他们会经过那里？如果要用周边的环境告诉他们防护罩的作用时间，可供参照的东西明明到处都是。 虽然多瑞安说他们是不一样的、跟原本的“多瑞安”也不一样，但她认为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一定存在，她相信他没有毫无意义的举动。 但目前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令她眼下已无路可走，不得已才决出这个下下之策。 距离他们经过“多瑞安”说的地点，已经过了近一公里路程。迷宫里植物稀疏，以灌木丛和矮树居多，最高的那棵从平地拔起的模样犹如通天之塔，足足有近三十米高，在它们中间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哪怕已经经过了一段路程，也能隐约看到它的轮廓，用来担当路标确实再合适不过。 幸运的是刃翼认出了它的种类，他们不至于真的等到它开花。而所有人都对出口毫无头绪，艾尔妲西亚便决定放手一搏，沿着这个方向走了下去。 无论前方是否有出口，艾尔妲西亚和刃翼刚刚经过一场大战，终归需要休息。在残垣断壁下寻到一个掩藏的天然石洞后，两人分头去寻找食物。 先一步回来的艾尔妲西亚将猎物放在脚边，靠坐在洞口，双臂环膝，终于将心中萦绕多时的问题问出了口。 “多瑞安，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好好商量呢？” “那是汝的不对。”年迈的学者早早料到了她打算说什么，就像等待着她开口一样，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汝过于傲慢了。” “……” 艾尔妲西亚没吭声。多瑞安说的总是有道理的，总是考虑得比她周到的，她乖巧地将双目注视到他的脸上，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即使她一点儿也不明白自己傲慢在哪儿了。 “对他人来说，汝表现出的力量与行为相差过远，且毫不掩饰。汝只考虑了自己，而未试想对方的感受，这是汝的傲慢之处。” “为什么？”她有些沉不住气：“我将能杀掉他的力量展现在他面前，再告诉他我无意杀他，这还不够令他信服吗？” “不够呐。” 多瑞安立即否定，语气飘忽，跟少女认真而急切的模样形成对比，仿佛她的问题并没有深思熟虑的必要。 “除了自己，不会有人天生就相信汝。若想要获取他人的信任，汝需要做的可不是用武力去威慑对方。” “但……不是坦诚以对才能令人信任吗……” 如此正直的理念既不像是魔法师教她的，也应该不是格拉维塔的后裔所为。贤者的黑眸从上面俯视下来，他的双手搭在胸前。 “让陌生人配合自己、让他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是与cao控人心的魔法不相上下的复杂学问。” “这可与汝认为那行动是帮助对方还是伤害对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呐。” 艾尔妲西亚的追问被他后面一句哽回了脖子里。她似乎懂了，却难以接受，喃喃自语：“我以为能和平解决……” “哈！” 就是这时，少年清脆的嗓音横空插入：“我以前就觉得你啊，这叫什么？所谓的不谙世事？还是慈悲心肠？” 他刚刚回来，手里提着的简易鱼叉上串了两条还在挣扎的小鱼。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偷听的，挑衅的话语让艾尔妲西亚心头的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但她强忍住不爽，将整个身子别了过去，面朝着漆黑的洞道。 “我想杀谁不杀谁不关你的事。” 要是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他就不是刃翼了。夜精灵的声音跟着绕了过来，坏心眼地靠近她的侧脸。 “你以为的心慈手软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一厢情愿的救世主啊！” 即使压低了也会产生些微回音的他的呢喃宛若情话，带了些少年特有的鼻音，只是听着就让人头皮酥麻。 “我没有心慈手软，也没有自以为是！” 她噌地扭过头，透明的眼珠怒瞪着黑暗中的夜精灵，绷紧了脸上每一寸肌rou令她柔美的面容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是自己天真的想法被人赤裸裸地直指而出、还是对刃翼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纷杂的情绪在她的内心中汇聚成了一条急需发泄的怒涛，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狠狠朝旁边抬起了手肘—— “咚。” 清亮的湛蓝眼眸像闪耀星光的晴朗夜空，黑暗中他的脸逆着月光，整个人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艾尔妲西亚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他的唇直逼上来，艾尔妲西亚反射性扭过脸，她的手腕被紧紧扣在头顶的山壁上，他将她的背压下去，迫使她的身体正对着自己。 “那你想做什么。嗯？” 他故意在离她的面庞极尽的地方，用极富诱导性的嗓音说出挑逗般的台词。 艾尔妲西亚的胸口深深地起伏了几下，是紧张的，也是气的，但是比之刚刚已经消了不少。她没敢转过头正对着他，说实话，她还真拿不准他会不会真的亲上来。 “是你先动手的。” 没错，虽然她无比想要揍他，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不会贸然出手。刚刚抬手那一下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后才察觉到是因为他的动作她才伸手去挡——然后发现她好像又被他下了套。 “是我先动手的。”刃翼大方承认，艾尔妲西亚看不到他的脸，但她感觉他一定咧起嘴笑了。 “不生气了？” 轻语低吟中，他微微松开她的手，讨好地把脸歪了下去，从下往上地看着她。他稚嫩天真的相貌就像森林的妖精一样无害而纯净，或许这就是多瑞安所说的cao控人心的力量……这样的他又如何叫人生得起气？ “我讨厌你。” 气也气不起来了，心里却总觉得不太对劲，艾尔妲西亚闷闷地说。 刃翼的嘴角僵了僵。虽然少女现在的模样超可爱，对他来说跟撒娇也没两样，但他知道这可是她再诚实不过的实话——这讨厌可是会一言不合就对他扔龙息术级别的。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不大痛快。 “你讨不讨厌我，这世上的人类也没有一个不想要你的命啊！” “……那才不关我的事，他们心里怎么想我不关心，我对无谓的杀戮一点兴趣都没有！” “无谓的杀戮？笑死人了！” “我才觉得你一直说个不停烦死了，总是骗人，还动手动脚——”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动手动脚来给你看！” 片刻的安宁没维持多久就再度崩塌。黑乎乎的山洞口两人翻滚扭打到一起，叫骂声和喘气声在广阔的夜幕之下显得微乎其微，夜精灵少年恨恨地把她按在地上，接着她就一拳朝他脸上打来，两人嘴里互相指责着对方，到了后来则变成了单纯的泄愤和较劲。 在地上你来我往滚了好几圈，直到两边都气喘吁吁、脸上衣服上沾满了泥，四周一片寂静、连风声也听不到时，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她跟刃翼真的合不来。 在拳脚相向之后，以她的腹鸣为转折点，两人维持了大约五分钟的冷战，这期间谁也没理谁，各自生起了火准备做饭。但没想到，在她解开自己捕捉到的猎物腿上的绳索时，刃翼忽然用难以置信、甚至惊恐的目光盯住了她。 这坏蛋又想干嘛？！艾尔妲西亚顿时提高警惕，防备地看了他一眼，手中抓紧了那毛绒绒的猎物的脑袋，匕首滑向它的脖子。 “……你在干什么？！”刃翼猝不及防地大叫了一声。 “！” 她被吓得肩膀一惊，立马紧了紧手中的刀柄，挡在身前，用极其不信任的目光死死地瞪着他。 但刃翼接下来的反应极大地出乎她的意料，他视线的目标变成了她手中的食材——一只灰尾松鼠。 “你要吃它？！”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艾尔妲西亚皱着眉：“不然我抓它做什么？” “不是拿来当宠物？” “啊？” 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倒也不怪她迟钝，谁又能猜到这夜精灵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刃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他少有地表现出了斟酌的模样，犹疑着说：“你就不能吃点别的？……你看那可怜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你忍得下心？” 艾尔妲西亚低头看了它一眼，饥肠辘辘之下便是没看出哪里水灵灵来，无动于衷地把脸抬了过来：“忍心。” “你是恶魔吗？！” 她思考了一秒：“我确实是。” 刃翼起身朝她走来，几乎与此同时，她“嗖”地也蹦了起来，护着自己的晚餐迅速朝后退去，夜精灵少年朝她伸出手，脸色凝重严肃：“拿给我。” “不要！你好烦，我肚子饿了！” “人要活下去只用喝水就够了……这里还有蘑菇，无毒的，跟你换。” “我要吃rou——呜哇！你不要管我、走开！” “你这邪恶的魔鬼！松鼠那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吃松鼠！” “你自己不吃不要妨碍别人——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它！”她蜷着身子把猎物护在怀中，在这最后一道防线都要被对方攻破时，她狗急跳墙般喊出了这句话。 刃翼咬牙切齿地跟她互瞪了良久，她丝毫不退让。不管怎么说，连自己想吃的东西都吃不到的话，她的尊严不就荡然无存了吗！ “……你会烹饪松鼠吗。” 他横眉倒竖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艾尔妲西亚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他最后的妥协。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接着他就一把将她怀里的松鼠和刀都抢了去，席地而坐，一刀干净利落地切断了它的脖子。接着去皮、放血、剔rou一气呵成，连带着嘴里还不停碎碎念着：“冷酷，无情，残忍！” “我的野猪也是你放走的。”她这下算是明白了，肯定地说。 刃翼没理她。 “松鼠分你一半？”她蹲下来观察着他的脸。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明天要吃野兔。” “关我什么事！”他吼了起来。 “也分你一半。” “心理阴暗的小鬼！不会有比你更恶毒的女人了！” 夜精灵恨得牙痒痒，尖牙擦过下唇，匕首敲在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锵！”，树枝串起的鱼和松鼠rou架在火堆之上，艾尔妲西亚隐约能听到他说话时牙齿碰撞发出的响声。 “也不会有比你更讨厌的夜精灵了。”她不堪示弱地反击道，心里却早已没那么恼怒了，并且觉得有什么奇妙的、有趣的东西渐渐升了起来。 “就该让你被毒死在森林里！” 她盯着火光旁的晚餐，耳边夜精灵骂骂咧咧地继续说着：“……你等着，要是有一天落到我手里，我非玩哭你不可！” 她的脸埋到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