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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之下亦有冰山

    等两个人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晚饭的点了,还是拉斐尔把他们叫醒的。

    拉斐尔一回来就发现了隔壁的异状,敲门敲了半天没有人应,打开门后就看见两个人相安无事地抱在一起睡午觉,气得差点当场喷火。

    “拉斐尔……你回来了啊……”

    洛伊被他弄醒,意识显然还不太清楚,支起身子坐着,一头乱毛,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眼睛。

    “洛伊,肚子饿了……”克莱因缩成一团,扯着洛伊的衣摆摇晃。

    “天黑了,吃晚饭去吧。”洛伊眼睛还惺忪着,拍拍他的头,示意他起床。

    拉斐尔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终于看不下去,怒道:“打扰你们了抱歉!我这就走!”

    “别啊,”洛伊下意识把他拉住,“一起去吃点东西?”

    拉斐尔沉默半晌,看着洛伊才醒来迷迷糊糊还水汪汪的眼睛,凑上去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这才觉得气消了一点。

    但事后他还是觉得不够稳妥,于是黑着脸又向宿管申请给他们房间加了两道锁,终于安心多了。

    马尔塔是个非常热心的姑娘,不仅后来又补送了好几次更详尽的剧目资料,此后还经常跑到音乐学院来旁听。据她自己说,这是因为“基本功不足”,生怕不能够理解洛伊他们交待的东西。但洛伊更好奇的是她究竟能听懂多少。

    “这次的剧本你们之前有看过吗?我们也做了很多尝试,给更多演员展示的机会。”马尔塔说,“如果古乐赏的朋友们也有意愿来参演,我们非常欢迎。”

    洛伊摆摆手说自己不擅长表演,艾瑞克犹豫了一下,掂量自己作为演员的能力。

    “对了,这次我们还加入了音乐剧元素,需要大量的演唱桥段。但我们的社员大部分都缺乏专业的训练,我想在曲目敲定之前先让他们开始进行基础的声乐练习,所以如果你们能够再来一位老师指导一下,感激不尽。”马尔塔诚挚邀请道。

    “你去吧。”洛伊对艾瑞克说,“正好你要负责当联络员。”

    艾瑞克点点头,虽然他对表演没什么信心,但当当声乐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而洛伊终于能安安静静待在幕后专心写曲子了,求之不得。

    洛伊翻开剧本,这部叫的舞台剧是个颇有些曲折的故事。

    坠入爱河的少女伊凡娜在湖边歌唱,却被路过的豪绅伯格曼看上。已经有五位夫人的伯格曼在全城发布告示要迎娶这位美貌女子,伊凡娜肤浅庸俗的父亲拉德觉得有利可图,当即答应这门亲事。但伊凡娜宁死不从,其双生哥哥菲利佩也认为伯格曼惯于玩弄女性,不是个良人。

    但兄妹的反抗没有改变父亲拉德的想法。拉德暗中与伯格曼勾结,将纯洁天真的伊凡娜骗到一家偏僻的小旅馆。伊凡娜落入了伯格曼的魔爪,心灵遭受重创,回到家中,伯格曼已经派人送来丰厚的聘礼。

    此时,菲利佩带着伊凡娜的恋人格里安来到,提出让伊凡娜与格里安私奔逃脱父亲的安排。伊凡娜念及自己已遭玷污,不愿辜负恋人,她的迟疑却被格里安误会为变心,以为她被伯格曼的财富收买,大骂她不过也是个世俗功利的女人。

    在三人僵持之际,拉德与伯格曼喜笑颜开地归来。格里安见到伯格曼后大怒,激愤中拿起武器要与他决斗,却被伯格曼的侍从刺死。伊凡娜遭到一连串打击,悲痛欲绝,精神陷入错乱。伯格曼发现伊凡娜正准备和格里安私奔,指责拉德欺骗他,并发话婚礼之期已定,他必须在那天迎娶伊凡娜。

    伊凡娜的癔症越来越严重,整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根本不能举行婚礼,令拉德大为恼怒,但他除了辱骂伊凡娜外毫无动作。菲利佩了解了父亲全部作为,对meimei的遭遇心痛不已,也越发憎恨颠覆了他们平静生活的伯格曼。某一天,在菲利佩外出时,举止无常的伊凡娜去往了她曾经与格里安幽会的湖畔,也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她唱着往日的恋歌,堕入水中。菲利佩闻讯赶到,只见到meimei已经冰冷的尸体。

    女儿的死没有令拉德悔悟,他惴惴不安,生怕被伯格曼报复,菲利佩对伯格曼的仇恨燃至顶点。他隐瞒了伊凡娜的死讯,警告父亲不要出门,自己则买通了伯格曼家低等的下人,提前三天潜入,在婚礼将要饮用的酒里投毒。

    在婚礼当日,他穿上了原本为伊凡娜订做的礼服,扮成新娘进入伯格曼家中,婚宴进行到高潮之时,伯格曼春风得意,要新婚妻子演唱那日在湖畔的歌谣。菲利佩估计毒药将要发作,大胆演唱了起来,在他的歌声之中,四周的人们纷纷毒发倒地,伯格曼也丧失了行动能力。

    菲利佩大仇得报,却也感到无比荒芜——就算他杀光了这些人,心爱的伊凡娜也不会再回来了。他一边狂笑一边泪流,将锐利的匕首刺进伯格曼的胸膛,停止了他的呼吸,血腥的宴会厅里只听见一个雌雄莫辨的怪异又疯狂的歌声。

    马尔塔说这是一个音乐剧性质的表演,唱段非常多。而其中贯穿全场的主题曲则需要多个情绪不同的变调版本。洛伊看了看曲目需求,发现下周还得找艾瑞克了解一下戏剧社的演员们功底到底如何。

    门被敲响了,洛伊从一堆资料里应了一声,沃尔夫冈推门进来给他送点心。

    “虽然很想让少爷一直沉浸令人喜悦的事物中,但您得更衣了。”沃尔夫冈说。

    看着洛伊一头雾水的样子,沃尔夫冈知道他准是把昨天提醒过的事又忘光了,只好再说一次:“今天是西蒙皇子一周岁的生日,皇帝陛下准备了盛大的宴会,您得和侯爵大人一起进宫赴宴。”

    洛伊一听又要去这种场合看人虚与委蛇,拉长了脸,满脸不高兴。

    不过这个“西蒙皇子”又是谁?

    “是施密特夫人的小儿子。”沃尔夫冈解释,“施密特夫人是陛下身边新近的红人,您懂的。”

    洛伊的确懂,那就是皇帝受宠的情妇生的儿子,也是拉斐尔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大办生日宴,陛下的作为也可谓是惊世骇俗了。不过这位掌权者行径乖张也不是一两天,他向来出手阔绰,每位情人除了接到宫中久住,还都赏赐大宅大院供他寻花问柳,甚至曾经给某位情妇封过伯爵衔,闹得满城风雨。

    洛伊能觐见皇帝的机会不多,他又回过头想了想,似乎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进宫参加过皇帝为拉斐尔举办的什么宴席,生日宴也好,成人礼也罢,居然一次也没有过。而当他认识拉斐尔时,他们已经住在罗意威宫了。尽管拉斐尔在学校里也时不时要去给他父皇请安,但实际上他们父子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

    洛伊听从了沃尔夫冈的建议洗了个澡,换了身礼服,刚好雪莱也回来接他。

    他跟哥哥一起坐上驶向皇宫的马车。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事需要思考,他竟然难得没有在与哥哥独处的时候想东想西,但实在越来越好奇,雪莱肯定知道的情况比他多,所以要不要问一问呢?

    “洛伊,身体不舒服吗?”雪莱看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没、没有。”洛伊赶紧坐好,看着雪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哥哥,为什么别的皇子生日都在皇宫里过,但拉斐尔好像从来……?以前拉斐尔的生日,我们去罗意威宫,皇帝陛下也没来过。”

    雪莱将手杖换了一边:“你觉得是怎样呢?”

    洛伊踌躇片刻,还是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陛下和拉斐尔之间,是有什么龃龉吗?”

    雪莱点点头,有条不紊地答:“算,也不算。陛下忌惮拉斐尔皇子,确切说,是忌惮皇妃和他们身后的布莱顿巴赫家。”

    “布莱顿巴赫一派的势力拥有元老院半数以上席位,加上皇妃是正妻,要动摇陛下的决策虽不至于轻而易举,但也是可以做到的。”

    “可这,跟拉斐尔又有什么关系?”

    “陛下是……很贪婪的人,也很多疑。当年想要依仗大贵族的势力,因此在先皇后去世后,迎娶了同一个家族出身的玛格达蕾娜皇妃,但当有了殿下,他又感到了威胁。布莱顿巴赫家的实力过于雄厚,皇妃身体康健,育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嫡皇子,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所以他一面要跟皇妃的娘家划清关系,一面又眼红其权势……当然,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洛伊有些难以置信,明明是亲父子却猜忌到如此程度,但雪莱没有必要骗他。

    “但拉斐尔根本没那个心思啊……”

    “洛伊,皇帝和皇子之间是父子,但更是君臣。”雪莱说,“处在那个位置的人,本就不能用俗常的思维来考量了。”

    “那拉斐尔岂不是从小就被陛下当成敌人一样提防着,可拉斐尔什么也没做。”

    以往看见拉斐尔每次提到父皇时不耐的神色,他总以为不过是陛下要求太严厉,说了什么苛责的话让拉斐尔不高兴,从没想到他们之间会紧张到这个程度。

    “是,拉斐尔殿下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莫名其妙就被当成了外戚和自己父皇博弈的棋子。”

    洛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拉斐尔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自己要默默承担多少,他居然一无所知。

    “为什么陛下不直接限制布莱顿巴赫家呢?”洛伊问。

    雪莱想了想,看了看窗外:“陛下原本不是皇储,是依靠了布莱顿巴赫家才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因此他不能直接对自己老丈人动手,但是……剪除其羽翼是明里暗里都没停下来过。”

    马车里光线很暗,雪莱的下半张脸藏在了衣领之后,洛伊看不见,但总觉得哥哥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莫名有了些狠厉的意味。

    胥恩菲尔德也与布莱顿巴赫家交好多年了。

    洛伊没敢往下想,又怕惹哥哥不高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剩车外的马蹄声的清晰异常。

    他们在宫门下了车,被仆从领着走向了举办盛宴的礼堂。

    里面已经熙熙攘攘的,灯火、人群、食物、华服,侍者端着托盘穿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途中听雪莱说了那些话,洛伊看着这样的场景越发不适应。

    所有龌蹉都被掩盖在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戴着面具的人们握着手,却在背地里暗自厮杀。

    雪莱只对那些来打招呼的人简单致意,不做停留,带着洛伊径直穿过人群,来到最里侧。洛伊远远看见几位皇亲聚集在那里,还有些显赫的贵人们。中央位置是盛装出席的皇帝尤里乌斯三世,旁边挽着他胳膊的却是位从未谋面的妖娆女人,打扮得风情万种,两人不远处放着一张婴儿床,好几个侍女站在旁边伺候里面的小主子。

    “呵呵,亚瑟,可算见到你们了,我正在跟莱娜说你怎么还不来呢。”

    皇帝见到他们很热情,主动走上来迎接,伸开双臂给了雪莱一个拥抱,拍了拍他的肩膀。旁边的女人听到自己名字被情人亲昵地叫出来,脸上泛起薄粉,娇羞地上来打了个招呼。

    雪莱例行公事般问候了他们,洛伊也上前行礼。皇帝却像是十足亲切,拉着雪莱不让走,叫旁边几位皇子也过来问好。有认识的,也有面目眼熟忘记名字的,洛伊站在一边看着,发现拉斐尔没在里面。

    他四处望了望,看见了玛格达蕾娜皇妃正坐在边缘的椅子上跟一位贵妇人聊天,摇着羽毛扇子品茶,对这边的热闹视若无睹一般,连余光都不屑分过来一寸。

    洛伊傻站了会儿,皇帝终于结束了他的嘘寒问暖,雪莱微微鞠躬,带着洛伊去向皇妃问好。

    “亚瑟,洛伊,好久不见。”皇妃淡淡地笑着,“我向来讨厌这种场合的空气,就别难为我活泼起来啦。”

    皇妃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又马上转了回来,洛伊知道她是在看身后带着情妇站在主宾位上的尤里乌斯。

    “请问……拉斐尔呢?”洛伊来了这头还是没见到人,不免有些担心。

    皇妃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儿子不见了,四处望望,的确没看到人,叹了口气:“他也一起来了的,这会儿是去哪了呢?洛伊,恐怕只有你才能找到他了,能带他回来吗?”

    “乐意之至。”

    洛伊应了一声,雪莱朝他点点头。他再次快速把礼堂里的人都扫了一遍,确认拉斐尔没在这里,准备往外走。

    “拉斐尔在哪里?我从刚才就没看见他了,今天是他弟弟的生日宴,为何还是如此自由散漫!”

    他听见尤里乌斯在身后大声斥责起来,数落拉斐尔的不是。

    “玛格达蕾娜,我真希望你有好好教育他。这么多的客人齐聚一堂,不仅不来尽主人的义务,身为皇子居然行踪不明!”

    皇妃放下茶杯,冷笑了一声,毫不示弱:“陛下此言差矣,拉斐尔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当初您三令五申要求他定期进宫听您耳提面命,您又教了他什么呢?……”

    洛伊不想听他们明枪暗箭般的对话,迅速走了出去。比起礼堂的热闹,门外的景色冷清多了。昏黄的宫灯照着平坦的路,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离开了嘈杂的人声,洛伊舒了一口气,走下台阶。这里的视野还算开阔,借着月光他能看得很远。只是拉斐尔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