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晨光熹微的时候，边楠突然从梦中惊醒。刚刚他做了一个实在不算太好的梦。梦里的场景跟现实的房间装潢一模一样，他一直睡到了中午才醒。他醒过来的时候倪子期很悲伤地告诉他他得走了，他说他要去找新的爱人。边楠在梦里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好像是意料之中一样。他甚至帮他收拾了会东西，只是看着客厅不咸不淡地想当时幸好拒绝了他要装一个家庭影院的要求，不然这回不知道还要拆多久。

    边楠送他出门后这间屋子像他从没来过一样。他平静地给家里打扫了一遍卫生，却甚至没有翻出一丝他存在过的蛛丝马迹。梦里的他走到起居室的窗前，很平静地看完了一场很漂亮的日落……

    他是在下坠的时候突然惊醒的。刚刚的梦有点太真实了，他甚至能感受到风刮过小腿肚。而之所以有下坠感是他小半边身子已经到了床的外面，随时做着下落准备。边楠苦笑着揉了揉眉梢，脑子还带有点喝酒后的晕眩感。闹钟显示才五点，倪子期还在没什么动静地呼吸着。他打算起身拿着电脑去书房——他的剧本还远没有结束。

    只是起身的一瞬间意外突然发生了。他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气力把他向下压去，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边楠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倪子期蹲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是晕倒了吗？”边楠很平静。

    “这件事之前出现得很频繁吗？你上次也是这么晕过去了。我打给秦淮安让他去找你之前的医生了。”倪子期很紧张。

    边楠安抚地笑了笑说没事，可能只是低血糖，让他去帮着倒杯蜂蜜水顺便带点巧克力进来。

    倪子期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起身出了房门。

    “……没事的，不用麻烦过来一趟……我感觉挺好的。”倪子期去而复返的时候正听见边楠在打电话。见他过来，边楠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说是秦淮安。

    “……别担心了，你出门了的话不然正好来我家吃个饭吧。上次就说要跟你们去喝酒来着……不不，我挺好的，真的……嗯嗯是他……之前在一个电影杀青宴上碰到的……那更该请你吃个饭了，就这样吧，一会见了再决定吃什么……嗯嗯好，一会见。”边楠提着气打完了电话又恢复成软骨虫的样子缩回了被子里。

    “一会秦淮安过来？”倪子期边拆巧克力的袋子边问。

    “嗯，你待会帮忙打个电话给时非说晚上我们不去他那边了吧，然后顺便叫点’稻香里’外卖，我再躺会。”边楠接过倪子期手里的巧克力塞进嘴里，在他担忧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咽了下去还补了句有点苦。

    “我们公司零食间最近有种很好吃的牛奶巧克力，我去问问他们待会买点。”

    “好。”边楠知道这次事情就算过去了，他这会实在是没什么旧事重提的力气。他这段时间总是担心倪子期会走，即便梦里那么平静，大约也是打了无数次腹稿的缘故。他迫使自己平静地接受倪子期再一次不告而别。早上的昏厥大约也是焦虑太久的结果——事实上，从倪子期住进来那天开始，他的神经就一直绷着，而独自一人在酒店呆着他又会不停地胡思乱想。早在剧组开机第一周他就跟秦淮安透了底说倪子期回来了，但他那会没说他们又住一块了。他怕秦淮安能弄死他——他几年前抑郁的时候秦淮安就恨死了倪子期。

    虽然边楠给了他这么些时间消化，但秦淮安依然不能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边楠又跟倪子期搞在一起的事实。

    而秦淮安那头现在确实也是骂死边楠的心都有了。他原计划直接冲过来骂醒他，未曾想罪魁祸首本人也在。受害人甚至兴高采烈地邀请一同就餐。秦淮安一时也不知是感叹造化弄人还是他俩的执着。

    没陷在往事里多久，许经年便打过来电话，秦淮安冷笑一声直接压断了电话——一天的精力只够解决一笔烂账。

    秦淮安到的时候边楠还在被窝里没醒，倪子期戴着围裙拿着锅铲来给他开得门。其实他们俩因为边楠的原因挺熟的。边楠有段时间热衷于跟秦淮安一起去看音乐剧，后来认识了倪子期之后也叫上过他几回。倪子期一开始还吃味，后来看他们每次热火朝天地分析哪个哪个演员表演太夸张了，哪段被演员念得不知所云便也随他去了。爱人跟朋友其实并不矛盾。边楠热爱的那些东西倪子期大多只懂皮毛，可以听他孜孜不倦却也只能发表寥寥几句看法。人生碰到可以在同一水准下聊爱好的人真的太难了。况且这两人凑在一起除了剧本电影演员之外也聊不出什么来，倪子期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当然现在倪子期对于秦淮安这个人还有感谢，所以更是不会怠慢了他。

    “好久不见。”倪子期知道自己现在在对方眼里是个什么地位，只好中规中矩说了开场白。

    “看来你把边楠照顾得还挺好。”秦淮安不出所料张嘴就刺了一句。

    倪子期平日里的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在秦淮安面前没什么用，他清楚秦淮安只会站在不伤害边楠的那边，而自己能跟边楠好好过秦淮安便不会再有微词。

    “边楠还在睡着，我去炒菜。”倪子期避而不答。

    “我去看看他。”秦淮安收了收身上的刺。

    “淮安？”边楠刚睡醒没多久意识还不是特别清醒，“我刚不小心又睡过去了，你来得也太快了。”

    秦淮安见他想起身便伸手帮了他一把，“你歇着吧，病人为大。我发现我每次来你家你都病着。以后不能再约在家里了。”

    边楠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直接问我倪子期的事。”

    秦淮安没想到边楠这么直白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言语把对话继续下去，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根本拦不住你。”

    “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也能接受他再来一次的后果。”边楠顿了顿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不寻死觅活。人生嘛，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保证有用吗！”秦淮安恨不得拎着边楠的耳朵吼他，“行吧行吧，你就是嫌我活得太好了，总想给我找点事做。但这回我把话摊到明面上，再来一次你直接去我家住着吧，你搬家的时候没换你客房床吧，你那客房床太软了睡得我腰疼。”

    这就是谈妥了。边楠便准备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一下，“去客厅呆着吧，让倪子期给你泡他那两饼陈年普洱，他说是他前两年拍下来的。可劲薅老板羊毛。”边楠在秦淮安面前总是最放松的状态，甚至语言间都有了俏皮话。这便是同甘共苦的好友了。

    见他情绪状态都还不错，秦淮安便也起了身，“要不还是让他陪你去检查一下吧，别不是真的身体有什么状况。”

    “你别咒我。行，我抽空。”

    秦淮安便知道这是没什么可商量的意思，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倪子期为了照顾边楠的胃口做的菜都偏清淡，席间一直安静听着他俩聊天，偶尔给边楠布菜。他看得出来边楠是真心实意地开心。秦淮安最近获得了提名，那个本子还是他俩一起磨的，但是边楠不愿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引起争议，只说要真获了奖一定得连包他一周的饭。秦淮安也没什么别扭的，想来是他俩早就说好的结果。饭毕，边楠甚至嚷嚷着让倪子期去泡点红茶说要让秦淮安帮他看看剧本。说倪子期完全不吃醋肯定是假的，但此时也只得感叹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再怎么兴奋，边楠毕竟还是个病人。秦淮安剧本都没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便靠着倪子期的肩膀睡过去了。倪子期冲秦淮安歉意一笑便小心翼翼地把边楠抱起来送到了卧室让他睡下。

    安置好了边楠，倪子期重新坐到了秦淮安旁边，秦淮安也放下了手里的剧本。　这是要正式聊聊的节奏。

    “我希望你可以离开边楠。”秦淮安倒是开门见山。

    “我倒是希望我可以。”倪子期捏了捏眉头。

    “这种深情人设在我面前就别立了吧。说真的我觉得边楠喜欢你挺不幸的，但是如果你真的为他着想我建议你早点离开……你没见过那几年的边楠我是见过的，身为他的好朋友我见不得他重蹈覆辙。我不是致力拆散你们，是他身体真的受不住的。他这几年心理状态也只能说平稳了点而已，再受到点刺激怕是人真的要没了。”

    “不过说到这里我可以问问他生病的事吗？”倪子期没再在他会离开这个问题上纠缠。

    “也好，帮助你早日做决断。其实大概的事情你也知道的，边楠看上去没心没肺，但不夸张地说，电影是他毕生最大爱好了，在这个事情上遭受一连串打击后他就病了。他没有割腕也没搞什么极端的事情，只是他那段时间过得太恍惚了。对外界的感知力特别弱。医生给他开了安眠跟抑制类药物，有次我没盯着他把安眠药吞下去小半瓶。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没意识。所以后来我搬去了他家陪着他过了大半年，他那会还没住这边呢……没钱租这边的。后来用马甲投稿子才开始赚点钱，他刚刚说的那个剧本甚至都没写名字。导演知道，我知道也就够了。他不想给朋友带来麻烦。”秦淮安顿了顿喝了口茶，“所以其实他现在只是行为正常了而已。如果你以后离开了他，他可能真的会找死。”

    “我真的不会走的。”倪子期诚恳地做了保证。

    秦淮安叹了口气，“但你也真的是会害了他的。”

    “这么说吧，我真的从来没真正放下过他。甚至你现在这么跟我说，我也不觉得不安，其实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好了。如果他病好了，我就陪他一起好下去，如果他没好，我就带他去治疗。”倪子期说得笃定。

    “我对你这不是敌意，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劝你。边楠是个病人，他决定跟你在一起我觉得他开心就好，但我不能不多考虑一下你。你既然曾经受不了他的性子……如果这一次他还是不愿意陪你回家呢？如果他还是得去跟投资人喝酒呢？”秦淮安多少从边楠断断续续的叙事中猜到了他们分开的理由。

    “我明白，但我想清楚了，这么些年过去，我总不至于还停在那个时候。他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不会逼他的。再说，他会保护自己的，我相信他。”

    秦淮安直视倪子期的双眼说：“我的想法不会变的，日后如果离开麻烦提前通知我。平时无事也不必联系。有事边楠也会告诉我。”秦淮安把茶杯搁在了茶托上，“对他好点，我走了。”语毕，秦淮安便起了身，“别送我了，去陪着他吧，这我比你熟。当时是我陪他搬得家。”

    话是这样说，倪子期还是起身神色正常地送他到了电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