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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遛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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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我家真养过一只狗,黑乎乎的小杂毛,不是什么名贵犬种。每天我和顾息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狗在我们住的小巷子附近撒欢儿。夏天太阳毒,我们疯得满身都是汗,晚点了我妈就会站在门口拉长嗓子唤我们的名字。回到家里,两碗绿豆冰放在老木头桌上,上午熬好,下午放凉,喝的时候还有点冰渣子,别提多畅快。狗回到它的窝里,也有一碗干净的水喝。

    后来那狗忽然就没了,我们当时还伤心了很久。我爸在小院子里给它立了一个小小的墓碑,我们时不时还会去放点馒头渣rou骨头之类的东西。但它是怎么没的,是跑丢了还是被车碾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回过神来,贺知遇已经把我带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杂草丛生,人迹罕至,面前就是高墙电网。

    多少人不堪忍受想要翻越出去重获自由,然后栽了。不过贺知遇不是带我来翻墙或是帮他翻墙的,他转了转,找到个看起来干净点的地方,就那么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他旁边的地儿。

    我嫌弃地用几片叶子扫了好半天,觉得没那么多灰尘了才肯坐,贺知遇一样嫌弃地看着我,拿手护着他还剩最后几口的雪糕。我真想撞他一下,看把那根木头棍子撞在地上他会不会哭。

    我吃得没他快,主要是这玩意儿甜得我不敢大口吃,又不好直接扔掉。本来以为他这种从小过富人生活的,零食只认那种名字老长一串字母的牌子,结果没想到这么亲民的廉价冰淇淋也吃。这雪糕顾息以前也喜欢,外面一个硬币就能买。

    我跟他实在没什么话说。两个大男人并肩坐在傍晚的高墙下,一起吃在外面很便宜的雪糕——如果换个场景,谁再换个性别之类的,倒还像那么回事的。

    像什么事,校园青春偶像剧的情节。

    我又对不起李崇雷了,他约我去cao场看星星的时候我觉得像老套言情片俗不可耐,这才过去多久啊,我又跟另一个男人重复了这种情节。

    但贺知遇的确比他像那么回事。那些片子主角不都喜欢这种有钱的小帅哥吗,我要是个女的什么恶俗套路我都认,换成李崇雷那个痘坑都没消干净的胡茬老脸还是算了。从这件事我们可以看出外表的重要性。

    只可惜我是个老大不小的臭爷们儿,不是什么青春洋溢的小姑娘,氛围怎么都不对,可能跟李崇雷搭对儿还和谐点。

    偶像剧男主贺知遇完全当我不存在似的,吃完了宝贝雪糕就开始喝饮料。他还穿着打球的背心,冰镇的饮料瓶子都水淋淋的,他仰头跟吹瓶似的灌。

    “我说你才剧烈运动,吃这么多冷饮是不是不太健康。”老年人提出养生建议。

    贺知遇回头看我,“咕噜咕噜”灌了两口,乖乖把瓶盖拧上了。

    他突然这么听话跟转性了似的,还挺好玩的。

    于是我忍不住开始嘴欠:“怎么现在就说什么听什么,让你扔掉干不干?”

    贺知遇皱了皱眉,看了看还剩半瓶的气泡水,为难地说:“别了吧,好浪费。”

    跟他对视了三秒,我没忍住,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他不明白我在笑什么,起初还想努努力跟我一起笑,老大不高兴一张脸硬要把嘴角扯起来,结果就是我看着更好笑了。

    他实在很疑惑,但也反应过来是被坏心的大人捉弄了,索性把脸别到一边去,气得脖子都发红,咬着牙,腮帮子鼓了一点起来。

    我可能吃了雄心豹子胆,拿食指直接戳了一把他的脸。

    戳完了我才反应过来干了什么,他跟受惊了似的大睁着眼睛,居然能瞪得这么圆。

    我咳了两声,企图掩饰自己的行为,于是问道:“你到底几岁啊?这都要吓一下。”

    “再过十天二十。”贺知遇说。

    ???

    啊?我听见了什么?所以他现在才……十九岁?!

    别说在狱里了,就算在外面我也没有过这么……鲜嫩的姘头。

    这不就跟我帮教授们代课时班上的低年级崽子……差不多大吗。想起小孩子们看前辈时纯真崇拜的眼神,我第一次因为荤素不忌涌生出了一丁点罪恶感。

    “那你岂不是还在上学?”我问。

    他比我还惨,我起码已经属于深造阶段,拿不拿最后那张纸都无所谓。

    “还好。”贺知遇满不在乎的抖了抖背心扇风,“毕业了。”

    “啊?”

    “我十六岁念的大学,才毕业。”贺知遇跟说中午吃了什么菜一样说着。

    “……你在国外读的书?”

    他点点头:“本来放假回来一段时间就要回去准备申请硕士的。”

    他跟做汇报一样跟我说了几个有意向的校名和专业,基本都已经把通知书递到他手上,只要他一点头人家就会大门常打开。我他妈心情真是复杂到不行……对不起,以前不知道您智商这么高这么有能耐,多有得罪了贺大神!

    这对话一下就有点难进行下去了。从前是知道他家地位高得离谱,教育经历好一点也没什么,可怎么想得到他这个人看起来个铁憨憨,可能得靠家里塞钱给学校的,实际上这么,强呢。

    如果没突如其来的家道中落,他这种人可能我投十辈子胎都说不上一句话的。人家是生下来就活在天上的人,跟你们一辈子泥里打滚的完全两个物种。

    泥里打滚的猪都是有向往的,曾经我也想过要是多跟着老师们做几个项目攒点钱,表现再好点,或许就能有机会蹭个名额到喜欢的学校去,好歹出去走走,不过每次回到家看到住了几十年的小破屋子,这个念头又没了。

    可能是我不说话脸色又不太好看,贺知遇也变得安安静静的,一会儿抬头看看鸟,一会儿数地上的蚂蚁,看我还是不乐意说话,于是揣摩了一下,说:“程哥说他以前跟你是同学。”

    我鼻子里“嗯”了一声,心想他可能要说点什么好听的安慰一下我悲惨的人生。

    “他说你以前喜欢捡垃圾。”

    “……”

    cao,我能不能把这白痴扔到墙上去电死啊???

    贺知遇看我骤然变得要吃人的样子,又怂了怂,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半句:“他说你那个样子很好玩……”

    我想问问,“很好玩”是什么个修辞水平??

    “在下家里穷,小小年纪只能靠捡垃圾挣点零花钱,脏你们眼了真不好意思。”我咬牙切齿地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再提起来有意思吗?卿程你是不是也有病?

    贺知遇有点急了,跟我比划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提高了嗓门:“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觉得你很厉害!”

    行,继续,我今儿就看你这张小狗嘴能给我吐出什么象牙来。

    我抄着手,好整以暇地看他。贺知遇挠了挠头,确定我的确是听得进人话的状态,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说:“他的意思是,你从来不在意别人嘲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那时就觉得很羡慕。”

    居然是句这么正常的话,我惊了。说来也是,卿程小时候就因为名字和长相被排挤,也是挺冤的。

    “死猪不怕开水烫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贺知遇跟只要被遗弃的狗一样看着我。

    “他说他做不到,到现在也不行,但你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还是这样。”他说。

    我觉得有些好笑,问他:“那在意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家穷得叮当响是真的,我需要捡破烂去卖才有零花钱也是真的。没有人捏造,也没有人撒谎,他们只是表示嘲讽罢了,这是他们的自由。”

    “而我要不要在意,就是我的自由。”

    我待够了,准备走人,忽然听到身后贺知遇喊了一声:“小川。”

    ……又不是在床上,没那个情趣,这么喊有啥意思。

    况且你叫卿程一口一个哥,叫我就成了小字辈,要不要这么区别待遇。

    但我还是给了他最后的面子,转身看了一眼。

    狗崽子不知道怎么的,眼睛又亮晶晶的,跟要把人吸进去似的,我直觉认为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我……”

    “玩够了回去睡觉了,有什么下次再说。”我打断了他的话,这次是真的抬脚就走。

    他想说什么,我其实有点好奇,不过我知道,绝对不可以听他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