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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

    周一的上午,早高峰一过便利店就冷清下来,到了中午了也没几个客人,吃完饭后的副店长李瑞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

    “欢迎光临!”

    电子语音提示响起,李瑞连忙抬起头正要露出笑容:“您好欢——是你啊。”

    马骁有点不好意思,“李哥,昨晚……”他摸着后脑勺,“我来替他还一下……”

    “急什么,又不怕不还,”李哥笑道,“直接微信转过来就好了,还特地跑一趟。”

    “反正出地铁经过,”马骁摆弄手机,寻哥意味深长地瞅着他:“这时候才回学校……昨晚去哪了?”

    马骁看他一眼,“不是跟你说了有人生日嘛。”

    李哥嗤笑:“谁问你那个!”他手背拍了一下马骁的胳膊,“不过……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挺厉害!”

    叮,李哥的手机在柜台下提示有转账,他没看,冲着马骁作鬼脸。

    大男孩终于红了一点脸,把手机揣回兜里,“李哥你就别损我了。”

    副店长的胳膊肘撑在柜台上,呵呵地笑,“昨晚你是没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那张脸啊,我都没认出来,一个大男人娘们唧唧的哭成那样,我就猜是你小子的锅呗?”

    马骁脸更红了,昨晚见面的时候只觉得寻哥脸被冻得红红的,原来早先就哭过了?

    他张张嘴,欲言又止,李瑞要笑不笑的,“失策啊,我还说你不该惹外头吃人的狼,谁知道,应该是狼碰上了猎人,啧啧啧,佩服佩服。”

    “李哥你——”马骁被他损得脸上挂不住,装模作样地横了他一眼,“我下午第一节有课,先走了啊。”

    “哦对,差点忘了,”李哥追加道,弯腰去柜台下掏,“来把他手机拿去,上午隔壁小赵弄开机了,说是没得修头,还不如换台新的。”

    马骁接过来左看右看,“这是怎么能摔成这样?”

    “问你相好去。”

    他摁了一下开机键,显示SIM卡缺失,昨晚已经取出来放进旧手机备用了,但马骁发现锁屏有些眼熟。

    是一座塔。

    cao,那是他的社交帐号头像。

    其实是他在网上看到的一张照片,有塔有蓝天,觉得符合他的心境就用了。

    马骁顿时心口发烫,要不是下午有课,他想现在就返回寻哥家去。

    那个人今天请假,直到他出门前两个人都黏在一起,明明都走不动路了还送到门口,一双眼睛水泡一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昨晚寻州川哭得很彻底很伤心,马骁忍不住想,上一次自己这样哭是什么时候?

    就连母亲过世他都没有大声哭过。

    男人似乎就应该是不能哭的,眼泪能忍则忍。

    当年和寻州川对峙的时候就是那样,他憋红了眼眶,出了门才让眼泪掉下来。

    掉下来,就擦干,告诉自己没什么,爱上了错误的人而已,没关系,他能扛过去。

    mama走了,家也没了,他坐在租来存放家具的仓库里,告诉自己没关系,日子还要继续过。

    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在警局里被告知留案底不好,都劝他和“父亲”道个歉获得谅解,他不,留就留吧。

    无所谓,一直就是这样。

    寻州川也是男人,或许家境和他不一样吧,能哭得出来。

    当时他看着蜷成一团抹眼泪的男人,心里只有怜爱——明明这个人比自己大好几岁,该是他和对方撒娇才对。

    固然他们之间有些恩怨,现在也说不上关系密切,只是身体纠葛而已,但马骁很想把人抱住,安慰他,亲吻他,为他拭去泪水,告诉他自己在,不用你一个人扛着,我会和你一块儿……要扛一起扛。

    当他自己难过的时候,他也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安慰自己,哪怕只是站着,站在他这边就好。

    “对不起。”

    一句道歉,没头没尾,马骁还来不及明白,寻州川就接二连三说了下去,每一句都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早就喜欢上你了……”

    那番话虽是听见了,但他没办法处理其中的信息和问题,蹲不住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整个人都懵成了泥塑一样呆愣着。

    人类好似一成年就失去了哭泣的正当性,尤其是男人,寻州川也觉得丢脸,那瞬时的悲伤过去,他抬不起头来,却不是因为还在抽泣,只是因为羞愧。

    羞愧于自己以这模样告白,羞愧于他告白后,至少过去了好几分钟,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但心底又岂不是还在暗暗期待着或许还能翻盘呢,孤注一掷的赌徒不都是这样万劫不复的么。

    爱上一个人,不就是一场押注了身家性命的豪赌吗。

    他一直害怕输,青春期过后明明一直告诫着自己再也不能入场了,结果还是输了。

    寻州川的脸埋在洇湿的裤子上不想抬头。

    啊好想死。

    羞愧,悲痛,悔恨,憎恶……为什么他要是男人?如果是女人是不是就会好了,为什么马骁是男人?

    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怎么就自己这么倒霉呢。

    他陷入了毫无建树的自怨自艾,如同每一个走不出来的夜晚,他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思考那些亮灯的窗户后面有多少人正在和家人一起,妻儿两全,又有多少人和他一样,苦苦思索着人生的不公。

    残存的泪水浸入早已湿透的布料,他的胳膊被拉开,寻州川撇开拉扯的手,抱住自己的头,够了,今晚已经够了,别让我更难堪吧,“你走吧。”他压下喉头的硬块,“你走吧……”

    但那只手执拗地攥着他的手腕,都是男人,没有压倒性的力量很难立马分出胜负,寻州川的胳膊被拉开了,“寻哥……你把话说清楚……你……你再说一遍?”

    马骁的声音低沉,有些沙哑地在他耳边响起,当他发愣的时候,他感到马骁的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那么用力,几乎疼痛。

    “再说一遍……寻哥……求你……”

    寻州川反应有些迟钝,但他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诧异地抬起脑袋,马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面容甚至是悲戚的。

    寻州川忍着逐渐发狂的心跳,猛烈地眨眼吞咽下分泌出的唾液,张开口:“我早就喜欢你了……我喜欢你的,马骁,你……”他想问你还喜欢我吗,又怕听到答案。

    “你呢。”但他最后还是说了,紧紧地闭上嘴,咬紧牙根等着答案就像等待一个拳头。

    马骁的眼睛闪烁着,在他的注视下红了眼眶,那瞬间寻州川想起了几年前,那一晚,大男孩也是这样,直直地盯着他,最后噙着眼泪离开。

    那一幕恍惚就在昨天。

    马骁没有回答他,而是低下头去,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像他之前那样,抱着他的小腿埋住脸,力气大得就像抱住救命稻草一般,湿润的裤子带来的凉意很快被新的热度浸染,难熬的沉默一分一秒过去,压抑得有些变调的声音从布料缝隙里传来:

    “……喜欢……”

    寻州川扁着嘴,鼻子又一酸,他弯下腰下巴戳着马骁的背,收紧胳膊箍住了这微微颤抖的脊背。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都没有动弹。

    过了大概五分钟,又或者是十分钟,等他们收拾好心情,从地板和电视柜上站起来时腿都麻了,两个人摇晃着互相扶稳站好,他们今晚都有些过载,处理的全是这辈子独一份的事。

    寻州川有点耻于看向马骁,他年纪大这么多,却在对方面前哭成这样,尼玛脸都丢光了。虽然得到了男生同样“喜欢”的告白,但他还是感觉很没面子。

    但另一方面,他又是得意的。

    他没有输。

    再狼狈又怎样,他赢了。

    过程不重要,随便,管他的,格老子的这个人现在是自己的了,寻州川止不住地得瑟起来,他偷偷打量马骁的脸,想知道这家伙哭起来啥样——几年前也没看见,今天他看见自己哭了,当然得扳回来。

    马骁板着脸,很明显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而僵硬着,两情相悦后理应喜悦,但反而更近似不高兴,眼睛也有点湿润但肯定不比他那哭过头的脸……cao。

    “我去洗把脸。”寻州川急吼吼地想要去洗手间——他现在什么样子啊?

    但还没走上一步,就突然被抱住了。

    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拥抱,马骁压了很多重量在寻州川身上。

    后者感受到了,似乎是怨气,又似乎是爱意,沉甸甸的,他在这重量下叹息,挤出肺里的所有空气,再慢慢地灌入属于马骁的气息。

    “现在是恋人关系……对吧。”马骁在他肩膀上闷声说。

    “当然了。”寻州川应答。

    马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好像总算是放心了,他松了些手,像只大狗一样依旧扑在寻州川身上。

    “去睡觉吧,嗯?”寻州川拍了拍男孩的后背,马骁也没从他肩膀上离开,抱着他睡着了似的反应迟钝。

    “……不做。”男生在他肩窝里嗫嚅,语气有倔强的意味,“只睡觉。”

    “嗯,好。”寻州川不明所以,摸摸他的背,不清楚为什么要特地说出来,他们都累成这样了,除非马骁想做,那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反正明天不打算上班,他决定待会儿就去办公App上请假。

    马骁从他身上起开,眼睛还红红的,扭着眉头似乎在闹别扭,微微嘟着嘴看起来幼稚了不少。

    就好像回到了四年前,是那个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学生崽子,寻州川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是了,他就是喜欢这孩子,所以才每次都把持不住自己。

    马骁眨眨眼,也兀地回亲了他一下,说是亲倒不如说是用嘴撞了一下他的嘴。

    寻州川忍俊不禁,拉着大男孩往洗手间走,洗漱去。

    就像说好的那样,他们没有做。

    收拾停当上床已经是两点,两个人穿着贴身的衣物爬进冰冷的被窝,寻州川忘了开电热毯暖被子了,进去就一哆嗦,好在有马骁,两个人挤在一起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周身热了,就犯困,对寻州川来说本来就是漫长的一天一夜,他还来不及回味和恋人抱在一起的柔情,安下心来没半分钟就呼呼睡了过去。

    马骁喝了酒,晚上也折腾得不轻,现在搂着长期吃不到的天鹅rou,一时间居然没有睡意,但他知道寻哥睡着了,呼吸声均匀和缓,每次呼出的热气都洒在他锁骨上,热烘烘的,吹得他心痒痒。

    但分明刚才是自己说了今晚不zuoai。

    cao。

    其实他原本以为寻州川还会奇怪地问一句为什么不做,毕竟这家伙每次见面都是做做做的,搞得他自己好像不是男人一样,是男人怎么会不想做,只是他想要某种证明,不是冲着身体来的证明。

    是执念吧,马骁内心吐槽自己,总担心是不是又会成为人形按摩棒。

    俗称心理阴影。

    他之前怀疑自己有暴力倾向的时候看了些心理学着作,剖析起自己来熟门熟路,虽然后来也没搞清楚具体问题所在。

    但是,时至今晚,马骁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他绝对没有勃起功能障碍,什么不玩痛的就不来劲儿,鬼扯,就在寻州川在他怀里睡得人事不省的这时间,他就已经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