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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鸟归林

    京城的街道上几匹快马撞翻了街道上的摊铺,人群惊慌失措地尖叫奔逃,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吓得愣在路中间哇哇大哭,如果再不逃开就要被奔驰而来的快马活生生踩死。

    眼看着即将上演一场人间悲剧,千钧一发之际马上少年一夹马腹,马儿扬起双蹄高高跃起,少年骑马的技术虽然生疏,却临危不乱cao控马儿从小孩头上跃了过去。

    紧跟而来的几匹快马也跟着飞跃而过,一群人身手矫健转眼而逝,小孩子完好无损地站在路中间哭泣,这时候路边才冲过来一个妇人抱走了孩子,一切都只是有惊无险。

    快马从杀声一片的南城门闯出去,少年身后的死士拱卫左右,不时有人被砍下马来,少年却头也不回,斜飞入鬓的眉眼在此刻盈满了凌厉之色,至此方看出景朝男儿真正的美来,如此张扬又如此潇洒落拓。

    城门外十里亭,十几个人影等在那里,周文俊骑着快马踏雪而来。

    “十八弟好身手!”五皇子周锦恒慵懒地骑在马上,袖口处扎着护腕,身姿挺拔翩然若仙。

    “五皇兄。”对于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五哥,周文俊只是淡然拱手行了一礼。

    放眼一看周围还有好几位景朝曾经的皇子公主,这些人都是前朝余孽原本该死在刑场上的人,如今却安然无恙。

    没过多久官道上又有马蹄声急至,当首一匹快马上一名女子英姿飒爽,怀里竟是还抱着个孩子。

    “八皇姐也来了。”比周文俊还小两岁的二十皇子声音稚嫩带着些跳脱,别看他好似一副少年人的天真烂漫,当年宫中乱斗时这位皇子下起黑手来不比旁人手软。

    景朝皇子公主加起来得有三四十个,除去早夭早逝的,直至景朝灭亡时还剩二十个,北威王刚攻破京城时打的是苍天已死的口号,为了平民愤周氏所有存活下来的皇子全部凌迟,公主罚入永巷为奴。

    八公主因为身为人妇,夫家站队及时,贺振威为了安抚景朝旧臣便放过了她,按理说八公主待在京城反而得享荣华富贵,如今却不知为何不仅自己跑了,还把孩子也给带走,可以想见她的夫家未来在京城将是何等窘迫,出了这么个逃妻他的夫君也将沦为笑柄。

    “jiejie!”周文俊双眼粲然望向八公主身后,周文君被一名死士放在马前,两人共乘一驹飞驰而来。

    姐弟两相视而笑,目光中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只有剪不断的脉脉温情,他们就像从未分开过一样。

    人都到齐了,光是皇子就有八人,公主五人,唯有太子还没来,算下来周氏的皇子就有九人,也不知曾被推上刑场的都是什么人,那场可笑的刑罚不过是蒙蔽天下人的眼睛堵住悠悠众口罢了。

    “大皇兄不会来了,走吧。”在这里五皇子最年长也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他毫无波澜地说了一声,一勒缰绳掉转马头竟是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其他皇子公主一言不发,全都毫不留恋地紧随其后,即使太子没有来他们中也无一人过多询问。

    纵马奔驰间人人都身手敏捷,顾盼生辉间这群人各有各的美,他们有男有女姿态各异,谁也压不住谁的锋芒。

    周氏皇族里脑子笨些的不是在曾经的宫斗中早死早超生,就是在破城后被凌迟,剩下几个永巷中逃不出来的也不必让他们费心搭救,不想走的总有她不走的理由,至于想走走不掉的蠢货就任由自生自灭好了。

    “追兵追上来了,皇子们先行,待属下前去拦截。”后方侦查的死士向五皇子回禀。

    他们这还没走多远便要被追上,可众人却一点不见慌张,几名扮做皇子公主身份的死士分头引开追兵。

    “追上来的是谁?”周文俊策马快行几步追上五皇子和他身边的斥候问道。

    “是逆党贺宸章还有萧琅。”说道萧琅斥候看了眼五皇子,见他神色寻常眉眼丝毫未动,简短地将后方追兵的情况告诉周文俊。

    “我去截住贺宸章,五皇兄可有信物与我?”周文俊看向周锦恒,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勾唇轻笑一声摘下腰间配饰递给他。

    “那就有劳十八弟了。”周锦恒神色间不见半分手足之情,这里面唯有他即使被抓到也不会被怎么样,但他却不是会为了自己的弟弟meimei牺牲的人。

    若有人以为他只是个荒yin的纨绔那就错了,五皇子的冷心冷肺早在景皇宫时便众所周知,他不仅绝情还阴狠,犯在他手里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周文俊曾经就利用五皇子的狠毒弄死了残暴的三皇子。

    “弟弟。”周文君命死士带着她策马来到周文俊身边,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忧心忡忡地看向对方。

    周文俊闻声回头,冲周文俊洒脱一笑:“jiejie,未来的日子你要替我好好看看这万里江山,弟弟……去了。”

    “你……”周文君探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的脉搏短促轻浮,完全与周文俊表面上看起来的正常反应不相符,周文君心下早就生疑,她和周文俊常年缠绵病榻,各自都有一手不俗的医术,只需一把脉心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周文俊任由jiejie探查他的脉象,只是目光平和地看着她,神色间似有眷恋与不舍,却都掩藏在谈笑清风之间。

    “是登仙?”虽然心下已知,可周文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弟弟如今飘飘然真如登仙般快意,十六年来第一次这般逍遥,jiejie不必为我伤心。”他的声音平静安然,说完毫不犹豫掉转马头反向而去。

    周文君揪紧身下的马鬃咬紧牙关,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却任由周文俊策马回返,其他皇子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又都各自散去。

    他们虽曾经互为政敌如今却极有默契,聪明人之间不需太多废话,几十号人分兵隐入山野,唯有五皇子一马当先头也不回侧转马头朝东而去。

    周文君也被死士带着走上一条小路,二人易容后化作一对民间夫妇继续赶路,只是周文君体弱走不了多远,她身边的死士便背着她跋山涉水。

    “公主殿下,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死士见她呼吸急促,明显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两人停靠在一处隐秘的林中。

    周文君心疾发作痛得浑身无力,她微微睁着眼睛声音低不可闻,“药……”

    顺着她无力的手尖方向,死士从她怀里取出药瓶倒了一粒药丸放入她口中。

    当喂她喝水时她的喉部已经出现了吞咽困难的情况,根本吃不下药也喝不进水。

    见此情形死士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公主殿下,属下僭越了。”

    死士自己含了一口水哺喂进周文君口中,轻揉着她的喉咙替她放松咽喉,一丝水流顺着嘴角滑落。

    知道对方这是事急从权,周文君仰着头并没有反抗,即使她此刻易容后看起来相貌平平甚至还一脸黄褐斑,但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却流露出迷人的神韵,那死士竟是有些看呆了,吻着她的唇舍不得离去。

    药丸很快见效,周文君的神色逐渐放松下来,可心中的绞痛缓下去后却闷得厉害,这股闷痛憋得她呼吸困难眼睛发软,一滴泪忍不住从眼角滑落。

    死士见她流泪惊慌地放开她的唇,懊悔地低头认罪:“属下该死,冒犯了公主殿下。”

    “不关你的事,带我走吧,别让人追上来。”周文君捂住心口靠在死士胸口,眼神中透着凄婉,她的泪不是为自己而流,而是为了她的弟弟。

    登仙原是景朝的宫中密药,专供达官贵人yin乐所用,服用后让人飘飘欲仙欲念勃发,常有金枪不倒的功效,景帝就曾长期服用登仙。

    但这药有毒副作用,成瘾性极强,长期服用的人会肝肾衰竭而死,前朝景帝其实本就是强弩之末根本不用等着叛军来杀,过不了一二年他自己就要被登仙毒死。

    但登仙其实早期并不是研制出来供人yin乐的,这药是给将死之人服用,可为人减轻痛苦安乐赴死,药是仁药,只是落入了心怀不轨之人手中,从此也就蒙了尘。

    死士抱着周文君在林中穿梭,他感觉到胸膛上一片温热,不用低头也知道那是公主殿下的眼泪,他本是景朝最见不得人的影卫,即使是死也默默无闻,如今能护卫在公主殿下身旁此生足矣。

    紧了紧臂膀,死士似乎是想给公主殿下一点无声的安慰,又或许只是心中的怜惜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抱紧怀里这个瘦弱的女子。

    所有皇子公主如鱼跃深海飞鸟入林,一经散入民间便再无人能寻觅到他们的踪迹,总有人替他们掩盖行踪,无论是昔日的爱慕者,还是刹那间被其迷惑住心神的男男女女,周氏美人向来懂得如何玩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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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仙果然不愧是能让人安乐死的密药,其实从一个月以前周文俊便开始服用登仙,不用这药他撑不到再见jiejie最后一面。

    他抬头看向辽阔自由的天空,这是他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向往,他愿托着jiejie去享受自由的味道,哪怕只有一天一年也好。

    锦衣白马孤身横在官道之上,周文俊腰间配着宝剑,身姿笔挺眉眼飞扬,少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多了一份周氏男儿的浪荡不羁。

    当贺宸章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周文俊,耀眼得让人不忍直视。

    “萧琅,五皇兄有密令,你接是不接?”太子贺宸章追的是周文俊,他在这里等着便可稳住贺宸章,如今只需绊住最棘手的萧琅。

    周文俊指尖挑着一块玉佩,黄龙玉石做的盘龙佩,如今的五皇子佩戴本是大逆不道,可他就是如此嚣张地日日戴在身上,萧琅不止一次见过这块玉,自然认得。

    可他深知周锦恒的绝情,那个人明明说好在府中等他,却反摆了他一道,不把人追到他怎能安心,情急之下就想越过周文俊继续策马狂追。

    “你已经背叛了一次五皇兄,难道还想背主第二次吗?”周文俊沉下脸来,清隽的脸上带了些威严,他毕竟当了十六年的皇子,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虽不同母,十八皇子与五皇子之间却有种莫名的相似之处,顾盼间流露出同样的神韵气质,阴沉着脸薄唇轻抿时都是一样的绝情。

    听见他的话萧琅忍不住勒住马儿,手背上青筋暴跳,看着那张略有神似的脸时,他仿佛看见了已经发怒的周锦恒,那人若动了真怒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萧琅若敢抗命,周锦恒就敢真杀他,虽然他不怕死,周锦恒也打不过他,但真正疯起来的五皇子绝对会让萧琅追悔莫及。

    “五皇兄命你放了其他周氏皇族,另外去南岳丰台寻他,毕竟你这条狗他用得还算顺手,但反复咬主人的狗可就不是好狗了。”周文俊斜睨着萧琅,看向萧琅的眼神是和五皇子如出一辙的鄙夷轻慢,似乎在他们眼中所有人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盘龙玉佩被轻抛入怀,萧琅握住玉佩忍了又忍,周文俊轻踢马腹缓缓走向敌人的军队,越过萧琅时看也不看他一眼。

    咬主人的狗五皇兄还会要吗?周文俊心中嗤笑,那个男人比他更绝情,岂会要一头生了妄念的劣犬。

    不管周文俊说的是真是假,萧琅却举棋不定,追上去百分百会被五皇子彻底厌弃,但若不追……

    萧琅追不追都与周文俊无关,因为此刻的萧琅知道他即将失去周锦恒,只会想方设法地想着怎么安稳地抓住周锦恒,对其他人分出的心思便会减少。

    对于出卖自己的兄长周文俊丝毫不觉得愧疚,五皇子不过也是利用他拖住贺宸章,萧琅他自己就能对付。

    周文俊拔出腰间的宝剑,剑锋斜垂向地面,他的目光冰冷无情,哪里还有往日的明月清风温润如玉。

    “现在终于该我了吗?”贺宸章策马上前,紧紧盯着这个善变的人儿。

    “且慢,老臣有话要说。”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穿着禁卫军盔甲走上前来。

    “李将军,别来无恙。”周文俊扬眉看向这个武将。

    不等两人说话,周文俊听见身后响起马蹄声渐去渐远,萧琅终究还是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