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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师兄

    师兄说谁也不能把遗照搁办公桌上不是,肯定得找高台空案摆四四方方,前面点蜡烛放水果,相框上面再拉俩白布,有点情调底下摆点白雏菊鲜花什么的。

    我说我瞅着那照片上的小哥一脸肃穆,目光中带着悲伤,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眼珠子黑得跟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似的,看久了仿佛就要掉进去,要说跟教授像的地方就是长得都还可以,不是说他没有结过婚吗,看那哥们年纪怎么教授冒出这么一大儿。

    师兄说:“是没结过婚,没说不能生孩子啊,再说你怎么就断定人家死了。”

    那照片不是黑就是白,第一反应不是遗照还能是什么,正常联想,我把照片给他看,他说:“照片搁哪儿偷的吧,这不十年前他那研究生,出事的那师兄吗?”

    我心说不愧是你“韩国人”,遗照都偷,师兄看着我都要骂脏话:“谁他妈告诉你人死了?!”

    十年前南岭大硕士生跳楼那事,说的就是他,一国内top大学毕业的天才,读研读到我们学校,就普通二本,末流211都算不上,也不知道咋想的,脑子被驴踢了。

    据说他一路跳级,考大学的时候还没达到正常大学毕业生一半的年纪,人大学不要他,还是破格录取上的,后面还去过国外学术交换,回来就不正常,非要读这个破二本,更绝的是跟了这个韩国大叔做导师,精神状态就不对了,人跟痴了傻了一样,不爱说话问也不答,不搭理人眼神也没有神采,哪里还有往日天才的光辉。

    普遍都猜测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一时接受不了挫败感,这感觉一般人体验不了,但要是一路顺风顺水的人从来没有过,跟被电打了一样,电流过了全身,把脑子烧坏了。

    师兄说到这里叹息不已,据说他以前的专业跟这完全不在一个方向,原来也是搞实用科学的,要正常来走,怎么也是国家航天局的总工程师,现在坐在哪个办公室指挥火箭发射。

    我说:“就是说,他得了抑郁症?”

    “哎,他这抑郁症跟普通的抑郁症不一样,天才病,没几个人懂。反正后面再听说,就是从实验楼十二楼跳下去,摔成重伤进医院了,你没看那层往上都拉了铁丝网围着不让上阳台了吗。”

    师兄坑了我一顿饭,讲了个故事,走之前劝我想开点,实验做不出来不要紧,大不了咱退学,创业,推个车路上买煎饼,也比淹死在学术苦海里的强。

    我苦笑一声,也不是谁都有说退就退的勇气,我这论文算是走进了死胡同,几月蹦出来几个字,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

    导师也没有催得紧,他基本不管我,成放养状态,隔壁韩国大叔没事又逮着我背风水堪舆,阴阳五行传统文化,我现在周易都看了大半本,也没见他说学术大会什么时候开带我去参加,让咱开开眼界。

    混日子呗,我就不紧不慢地背背书看看风水,偶尔跟家里人相个手相,过年亲戚朋友问我学了个啥不太好意思说,我说要不咱给您看个手相,算个八字吧,别说讲得有模有样的,还真让我蒙准一些,十里八乡都来找我算命。

    我心说这不错呀,实在混不下去了就举个黄幡,租身道服,搬个小马扎上街给人算命去,我师兄就在我旁边摊煎饼。

    摸到门道其实骗人就那么一回事,跟崂山道士的不同,就是人拜师修行,十年八年不出山,我用做题背书的方法,说起来还是高学历研究生算命人才。

    道家云: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现在干啥都不着急了,害挺佛系,到时候就等是导师实在看不下去把我退学处理了,还是给我个课题水一水让我过了拿到毕业证书,本来志不在科研学术,非要缠斗下去谁说不是一种自我折磨。

    就这么小半年过去,师兄终于要毕业了,结束他五六年的硕士生涯,我们去外面吃喝了一顿庆祝,答辩完毕业典礼一过他就收拾东西滚回家了,后面是考博是工作还是摆地摊到时候再看。

    喝多了我感慨万千,羡慕不已,想到自己离毕业遥遥无期,就觉得悲从中来,师兄拍拍我的肩安慰道,咱干啥都行就是别把自己逼上绝路了。

    第二天我在网上贴了招租新室友,以为会来个同是南岭大的同学,没想来了个奇葩。

    这哥们提了个匡威黑色背包,什么行李也没带就住进来了,脖子上常年挂着个头戴式耳机,一摇一晃的,房东跟我介绍他“搞音乐的。”要我们好好相处,我心说我好歹一大学本科毕业跟说唱学院的有啥好处的,有什么共同话题。

    他说他叫张阳明,王阳明的那个阳明,是个道士,同时也是个rapper。我心一跳,我这个做题做的假货碰到真传人了,学的那点雕虫小技骗人伎俩,要拿出来不相当于脱干净了站人家前面,啪啪打脸。

    他说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道士,到他这里传至一百八十三代,我说道士怎么能结婚呢,他说我爸不是,我叔叔是啊,又说兄弟你思想太狭隘了,对道士有偏见,你看,谁说道士不能唱rap?

    我问他现在干什么工作,他说他干过很多,迪吧打碟,酒店前台,纹身师,没事写写歌,接演出,跑音乐节,在别人MV露个脸当背景板啥的。

    我为之前看不起人家心里害臊,这不比我这个只会做题的废物会生存多了,要摆摊算命也是他比我能干。不过住在这里这段时间,最多还是见他在卧室里开直播,网络给人云算命。据他讲干这个有风险,算得准算得不准都有可能被人点举报封直播间。

    我心说那不应该的,网上随便叭叭忽悠两句就有钱拿,这钱赚得这么轻松不举报你举报谁。

    他说有一次他算准了人丢的东西在哪儿,那人反手就把他举报了,怀疑是他偷的东西,还去局子里面喝了杯茶,我不信,哪有那么玄乎。

    隔壁韩国大叔据说回去寻亲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稀奇,这种人还有亲寻,我以为世外高人早都与世隔绝,不闻尘世了呢。

    拉普知道隔壁有个民俗学教授,不过他不感兴趣,天天打游戏卖装备,缺钱了开直播给人算命,熟了之后我都叫他拉普,比“道士”听起来更有人情味一点。

    有一天,我拿那个出事的师兄的照片给他看,要他算算人在哪里,是死是活,他拿着照片对我左看右看,拧着眉毛,奇怪地道,“这个人,不就在你身边?”

    他这话说的轻轻松松,我听的寒毛直竖,背脊发凉。

    他又说,“噫!男同竟在我身边,零溢事件!”

    我冲上去按着他一顿暴揍,他说,“错了,错了,哥,看在我没什么文化的份上,原谅兄弟。”

    又说,“没有其他信息,光一个照片能看出什么东西来,生辰八字全不全倒是给一个呀。”

    他自己讲大道三千,道与道不同,我们修的不是一门道法,你看的杂,集众家之所长,偏理论,我偏实际。我没什么好说的,他这实际也没个多大鸟用。

    他又讲,“着什么急啊,你今天找,说不定明天人家就自己上门来了呢。”

    还真叫他给说准了。

    我在门眼里看到那师兄,脚步往后一撤,准备撒腿就跑,他穿个白衬衫,整张脸又白,脸上没有表情跟个死人一般,大半夜的,走廊上又没开灯,他就站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地等着我开门。

    我冲向拉普房间狂敲门叫他出来,看看外面的是人是鬼,怎么十年了还跟他失踪之前唯一留下的那张照片穿的一摸一样,长相也没有变化,看不出老了没老。

    拉普不开门,说他忙着呢,也不知道偷偷摸摸搞什么飞机杯。我心一横,小爷怕过谁,壮起胆子去开门,那师兄不见了,站在门口的是韩国大叔。

    我说:“教授你回来了,怎么不通知我,微信上说一声好到机场接您啊。”

    他看起来很急,像没坐电梯十层楼爬上来的,气喘吁吁:“收拾东西跟我走,我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回去,没时间了。”

    坐在车上那师兄就一直看着窗外面,不说话,整张脸卡白卡白的,我跟拉普缩在七座小面包车的最后排不敢说话。

    韩国大叔车开的不稳,我生怕他一个手抖把我们一车甩进河里给他陪葬了,我甚至想他就是拉着我们给他全家上路做个伴,反正我们这种废物对社会又没有贡献,清理垃圾也是为社会做贡献。

    拉普盖上卫衣帽子头一仰,准备补觉,我拉他袖子,他不耐烦地甩开:“别烦我,没听见说路还远着呢吗,爱去哪儿去哪儿。”

    心大如斯,我也不忐忑了,靠着车窗闭上眼睛说休息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