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明尊是要他离开太古仙界？

    微和仔细一观他诚恳的神情，说不得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说道：“你的劫数会波及这里？”

    “神劫之艰难远非你想象，我能做的就是护你安全。”明尊一愣，随后顺着话答了。

    他实在不擅长对微和掩饰撒谎，放在平日里，微和轻易就能识破。可现在微和同样心思繁杂，忧虑明尊的劫数。他一晃神，这人已将情绪收敛了去，半点没叫他看见。

    说是下界，微和并未感觉到九界与太古仙界的区分，眨眼的功夫就与明尊并肩待在了一处陌生地。

    人间繁华不似仙界，无论是如何高贵的神尊都难免留意的，微和并无离开常年栖居的伏明殿的新奇，眼神似在向明尊询问带他来这的目的。

    他以仙身入世，只觉凡人碌碌如蝼蚁，却在这灯火盛明的景象中看到明尊的身形逐渐虚幻，随时有消散的迹象。

    微和再不能维持漠然的姿态，扬声说道：“你骗我，这根本不是你的真身！”说罢便要挣开明尊的手回去。

    “听我与你说两句。”明尊叫住他，轻轻拥他入怀，细致地抚摸微和的发鬓，分明是做出了离别的举止。

    “你还在太古仙界对不对？”微和霎时间明悟了所有事，被拘束在他怀里，咬牙问道。

    明尊不做回答，只一遍遍抚他发丝，呢喃道：“微和……微和，神劫资质的就你一人，别再去探寻往上的境界了，我还没有为你铺好路，我还……”他的身形越发淡了，一层水雾软化了如刀锋般冷厉的眼眸。他止住了话音，往微和的身后遥遥望去，双唇几经开合，最终未说出满腹的话。

    在他面对的方位，只见夜幕之上不断有天火坠落，不消片刻连微和也望见了。他哪还猜不到太古仙界发生的事，如今的问话已显得苍白无力。

    “你做了什么？”

    “这场劫数，算不到生机了。我心里已知晓，一个人渡不过的……”

    他又正了正神色，说道：“我想一个人渡不过，那多来几人或许有分担劫数的希望，便在当年撰写时于末篇留下一法门，可化出新的分身。

    如今我将余力都用作斩断太古仙界的壁垒，待你日后成就神主之位，足以轻易将其分开，借寿仙龟的天赋就能重新撑起天柱。届时仙界划为几块，分别容纳你的化身，再拿化身渡劫试死，指不定能骗过天地，即使失败了也有退路选择。”

    “但到底是取巧的法子，如果不能成……”明尊示意微和看向无知无觉的下界苍生，问道：

    “你观凡人，于他们而言，什么易得，什么又易失？”

    微和默然沉思，他细想许久，悲伤的面色逐渐归于平静，在明尊欣慰的笑容中说：“明尊，我已看到了你为我留下的生机。”

    他的意识回拢，既是微和，又是紫霄。想必明尊的意念已然看出来了，微不可察地颔首致意，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话音落下，紫霄便脱离了梦境，向浮云仙宫的地方前去。

    情最易得，却也最易断。凡人受情苦困扰，宁肯生随死殉；又有旁人沉湎于情，几经波折最后果决离去。

    所以赤溟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明尊对微和的宿命劫所做的安排。因为世上再不会有比情爱相关的宿命更好割舍的了。

    “我感念一人。”紫霄自语道。赤溟暗中喜爱他的心思或许有明尊的影响，但他深知自己对赤溟的动摇是源于本心，无关宿命劫，也无关微和。此句蕴含的敬意，是完全将明尊与赤溟区别开了。

    几十万年前赤溟飞升紫霄天，其他神尊认不出，紫霄拥有微和的记忆，立刻发现赤溟是当年明尊陨落时遗留的意识化身，身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因果。他便知明尊是无意借赤溟的身体复活的。

    赤溟虽与明尊长相神似，但性子是一等一的顽劣，刚飞升恨不得把紫霄天掀个天翻地覆，后来被押到紫霄神主的住所才收敛一二，乖乖给他当坐骑。相处得久了，抛开那张酷似明尊的脸，多少能想出点不一样的好。

    妖兽天生随性洒脱，没有人族的弯弯绕绕，紫霄慢慢有了私心，但坏就坏在赤溟的相貌上。曾经明尊与微和是多年的师徒关系，他怎能对着那张脸动其他想法？因此赤溟的诸多小心思就当没在意，只暗地里十分关照。

    他是极看重赤溟的，如果叫罗浮知道赤溟的存在，肯定也猜得到他与宿命劫有关，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因此紫霄刻意藏着赤溟，结果一时疏忽，还是让罗浮得了逞。

    至于那十万年的惩罚，是他没有处理妥当，本抱有侥幸的心思想在那段时日里解决劫数，结果到现在反而把赤溟拖累了。

    感悟到天地震动，料想巨擘神尊抽身走了，紫霄入劫前总算坦诚一回，心道：既是因赤溟心生业障，我的劫数恐怕也与他有关。倘能成功应劫，我便寻他回身边，好生看待。

    数年前的洞房花烛夜，总归是要有个回应的。

    在玄界众人还处于恐慌中时，紫霄神主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真是麻烦事，紫霄生死不知，我二人没时间等他了，就按照计划行事，拿赤溟元宫内的东西代替，融合本尊，重构太古仙界。”罗浮掐算紫霄命运，得到的却是重重迷雾。他没耐心再继续等了，眼看九界就塌了，真待在这听天由命才是天大的笑话。

    无量神主出神地盯着莲池，似是在对罗浮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开口道：“本尊的想法真是如此吗？”

    “是与不是，你自己去想吧。”罗浮无他那般复杂的念头，算准赤溟被筠笛牵扯了心神，径直去往他身处的地方。

    赤溟哪有通天的本事算到神主这边发生的事，他只听到筠笛的话，就彻底呆住了，稳固的道心瞬间崩溃得七七八八，捂住心口呕出几口鲜血。可任凭道心动摇的痛楚再尖锐，又怎比得上此时心中半分痛意？

    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去绞杀宿命之子的，如今连神主都陨落了，做那些有何意义？

    筠笛在他愣神之际，已强硬地拽他手臂，说道：“你还在发什么呆？九界崩塌，三仙天也是毁灭的结果，速速回去做个决定！”

    “不！”赤溟红着眼抽回手臂，恨恨地说：“你想哄我回去，绝无可能！神主答应与我回去，我这便去玄界寻他。”

    “冥顽不灵。”罗浮神主的态度比之前冰冷许多，出现在赤溟身前，轻点他额头，蕴含神劫境仙力的杀招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顷刻间赤溟就站到了百米开外，紫霄神主挡在他身前，冷冷说道：“罗浮，适可而止。”

    “神主！”他果然没事！赤溟激动地声音直抖，只差失态地扑过去抱住他。

    下一刻，紫霄就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没有用到仙力，打在赤溟脸上不过如羽毛拂过，感受不到多少痛意，偏偏打落了他早就该淌出来的眼泪。赤溟委屈与羞愤交加，满腔情意如凉水洗顶，彻底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