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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小皇帝假宦官(下)

    任明月过了十八岁生辰,便有臣子上书,应早日立后,诞下皇嗣以安国本。

    登基近半年,多是夏熙楼给他看折子,仿着他的笔迹写,再由辅政大臣们查阅后下发。若有问题,还要再来请示小皇帝。

    不过夏熙楼本事好的很,几乎不会有什么纰漏,小皇帝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只有让皇帝立后这一类的折子零零散散上了三四个月,全被堆在书桌一边,等着小皇帝自己有空了看。

    任明月坐在他腿上,看了两本就不耐烦了,道:“督公觉得朕非要娶妻不可?”

    “陛下自然是要娶妻的,不然皇嗣从哪里来?”夏熙楼回道。

    “……宗室可继,人尽皆知,天家少亲情。”

    比如他上次出宫遇刺,弯弯绕绕查出来是残废的五哥下的手,他登基未满一年,根基尚且不稳,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也动不了人。

    夏熙楼看他杏眼圆睁,抱着人哄道:“只可惜陛下不能生,不然早就做娘亲了。”

    任明月想起什么来似的,道:“督公与我见外罢了。”

    小皇帝的头发拿玉冠束了起来,对着他的侧脸光滑如玉,羽睫轻扇,夏熙楼看得心痒,又亲了他一口。

    任明月嗔他,又低声道:“我的,就是你的。”

    夏熙楼开玩笑一般问他:“那若我要做皇帝,陛下允不允?”

    任明月转向他,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他笑的很淡,“那我做皇后就是了。”

    夏熙楼才觉失言,任明月懒得理他,自己躺到窗边的贵妃榻上,不经意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今年京城的冬天格外冷,腊八那天,任明月从前的太傅亲入宫中为其女求取雪莲治病。

    “太傅夫人难产过世,太傅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孟小姐前些年及笄时名动京城,但身体孱弱,养在家里尚未出嫁,如今也过了二十岁。”

    任明月听盈秀说话,发觉孟氏恰好比他大了三岁。孟太傅也是辅政老臣之一,世代书香,桃李满门。唯一的女儿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上门求娶的人亦没有断过。只是孟太傅眼界甚高,至今未有满意的。

    “孟氏大约是离不开药的,太傅亲自入宫求取,也是拳拳爱女之心。”

    孟太傅进宫谢恩的时候,任明月与其相谈了一个时辰,圣旨便下到了孟府。

    封孟太傅之女为妃,赐号康,元月初五入宫。

    夏熙楼知道这道圣旨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开,他压着心里头隐隐的怒气回了养心殿,自从立后一事后,他们俩很是生疏了一段时间,直到最近夏熙楼搜罗了一堆民间的烟火和小吃带给小皇帝,才重归于好。

    “陛下如今主意大了。”夏熙楼脱了斗篷交给宫人,才缓步进殿。

    小皇帝正在画画,今日下了一场大雪,窗外的红梅开了。他畏冷,殿内早早就生了炭火,床榻上也加了锦被。

    “看来外头雪挺大的,督公也躲不过。”

    殿内暖,落在肩头上的雪旋即就融成水。

    他走过去环抱着任明月,被人推开,“你身上好冷。”

    “待会儿就热了。”

    任明月不再挣扎,夏熙楼抱着他看他落笔,红梅易画,但小皇帝的画纸上满枝红梅只开了一朵。

    他拿起来端详,满意道,“放在康妃的宫里正好,听说她便是冬日生的,因此闺名梅映。”

    “陛下有了新欢就要忘记旧人了。”

    “不是督公说的吗,朕要娶妻,不然皇嗣从哪里来。”

    “……可是孟小姐身体孱弱,实在不是良选。”

    “那督公为朕筹谋?”任明月转过头来睨着他,似笑非笑。

    “不许进来!”常服扯得一团乱,任明月被压在床上,奋力推他。

    “你要我纳妃生子,我照着做了你又不高兴,夏熙楼,你讨厌死了。”

    “我错了。”夏熙楼停了动作,埋头在他颈侧,“陛下看不出我分明假作大度。”

    “我不想原谅你,你走开。”任明月推他,“圣旨已下,绝无回转余地。”

    “陛下也忍心我独守空房?”

    “装什么可怜,”任明月道,“拿你的人查的事情,你会不知道?”

    夏熙楼这才面上带了笑,揉捏他圆润的耳垂。

    “陛下是要用孟氏做幌子?”

    “我与太傅保证,只要孟氏进宫,宫中的珍稀药材随她取用,我以后不会再有妃嫔,过几年孟氏便是皇后。”

    “没有子嗣的皇后?”

    “她和她的小丫头自己相好便是,我不会碰她,”任明月哼一声,“你没有名分可以,我的孩子自然要有。”

    “孩子?”

    “佘族,不论男女,均能孕育,我有一半的血脉,太医说或许可以一试。”任明月抓着他的手放到小腹上,温热平坦,现在任明月告诉他,他们有了孩子。

    “我是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他真的来了……我很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任明月把手盖在他的手上,难得迟疑。

    怪不得和好之后许他弄进去,结束之后也不清理,怪不得康妃入宫的日子那么急,还是挑的孟家的女儿……

    夏熙楼愣了半晌,不知道如何言语,小皇帝又生了气,踹了他一脚。夏熙楼看他赤脚下床,忙把人抱起来。

    “好了陛下,”他在小皇帝耳边言语,“不闹了,身体要紧。”

    “都是我的错。”

    元月初五,康妃入宫,大内总管夏熙楼亲迎。

    这是小皇帝后宫第一位妃嫔,入宫即为妃位,仪式隆重盛大。

    只有几人心知肚明,这样的热闹,接下去几十年都不会再有。

    新妃入宫,皇帝自要歇在她宫中,为了不被人发现,熄了灯之后任明月才偷偷溜出来,也不能用轿辇,太过惹眼。

    夏熙楼背着他走在回养心殿的路上,又下起了雪,一边有小宫女打起伞,前头的提着灯照路。

    任明月趴着他肩上,小声抱怨仪式好繁琐,康妃的小丫头还一副怕自己吃了康妃的样子。

    他靠在夏熙楼耳边说话,突发奇想,“你说这样会不会压到宝宝?”

    “他还很小,不会的。”

    “但是他会慢慢地长大,然后把我的肚子撑起来,到时候我就不去上朝了好不好。”

    “陛下又偷懒。”

    “你最疼我了。”任明月亲亲他的耳朵。

    小皇帝最近胃口不好,看着精美的菜肴,却食之无味,夏熙楼喂他一口,他才勉强咀嚼。

    “想吃点什么?”夏熙楼问。

    “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上次吃的很酸的那种。”任明月想起来上次的味道就想流口水。

    上次不过是偶然买的,怎么能保证这次一定买到酸的?别的不说,去问卖家糖葫芦酸不酸,他只会拍着胸脯告诉你“可甜了,不甜不要钱。”

    但夏熙楼也只能安抚着他,小皇帝要吃酸的糖葫芦,就算把京城里的糖葫芦全买来也不为过。每日看着小皇帝吐的昏天黑地,他不知不觉间就有了幽王的风范。

    何况小皇帝最近瘦的太明显,肚腹倒是大起来——太医说或许是双胎。任明月很开心,夏熙楼却忧虑,生产时会不会艰难。

    “殿下是要……放弃了吗?”

    “夏一,”夏熙楼站在暗处,春风吹的衣袖猎猎作响,月光照着他朱红的蟒袍,“不管怎么样,这座宫殿的下一位主人,必然会流着夏氏的血。”

    今日又是满月,照着这座偌大的宫殿,物是人非,殿宇仍是殿宇,朝代却已更迭。

    他是前朝的皇子,宫廷覆灭之时被忠心的宫人藏在冷宫,假借了小太监的身份活下来。之后调出冷宫,到了九皇zigong中,一步步坐到了总管的位置,同时借着前朝皇子的身份,收罗壮大势力。

    皇帝的九皇子天真烂漫,不涉足权利斗争,最后却登上了皇位,而在这之前,阴差阳错,夏熙楼和他就有了夫妻之实。

    “现在陛……皇帝也不理政,后头的事情,且听我吩咐。”

    夏熙楼示意他下去,自己回了养心殿,在炭盆边站了许久,才重新回到龙床上。

    熟睡的小皇帝循着热贴上来,夏熙楼搂住他,心里安心无比。

    然而生产那天还是出了事,小皇帝胎位不正,已是难产之兆,他被灌下参汤,整条右臂和肩膀上遍是银针。夏熙楼给他擦汗的手几乎颤抖,小皇帝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他,说:“如果……如果我没有、办法……你就拿回……你该有的吧。”

    任明月在说他该有的,夏熙楼猛然反应过来,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他该有的,他费尽心思想夺的,然而在那一刻他只能说出一句,“任明月,你就是我该有的,听到没有!”

    任明月勉强扯起嘴角,“好了,你又大不敬,如果、如果我还……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夏熙楼开口才发觉自己已经哽咽,他用力闭了闭眼,道:“好,我等你说。”

    “你一定要同我说。”

    ……

    天色将明,许久未有新生的宫里,传来婴孩的啼哭。

    长春宫康妃诞下龙凤双胎,帝喜,晋康贵妃,皇长子赐名兰润,皇长女赐名兰泽。

    任明月醒过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他动一动,觉得浑身无力。孩子的摇篮都在他旁边,里头两张小脸,都睡得正香。

    他被扶着坐起身来,愣愣地盯了两个小孩一会儿,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抬起头对上夏熙楼的眼睛。

    任明月倒并非真一事无成,老皇帝晚年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耳濡目染,然他没有母家,势单力薄,自然不能涉足斗争。帝位也并非他心甘情愿,他其实只想做个富贵闲人。

    他总是想起自己登基前一夜做的那个过于真实的梦,梦里他过完了一生。

    梦里的小皇帝,在第一次与夏熙楼出宫时便遭刺杀,滚下山崖受了大惊,从此神志不清。夏熙楼扶植傀儡小儿上位,几年之后便以皇子的身份复了前朝。

    他醒来之后也曾惴惴不安过,动用老皇帝留给他的人手去查,很多事情便有了端倪。

    他梦里被迫退位的自己也并非完全疯癫痴傻,只是有时清醒有时混沌,被夏熙楼养在养心殿里,做这座皇朝里最珍贵的金丝雀。有时候清醒了,会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夏熙楼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在他身边批阅奏折。窗外春光明媚,夏熙楼对他讲起他们在冷宫第一次见面,任明月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

    人人都知这位帝王一生只有一位皇后,但史书上未曾留下任何详尽记载,只说自其十几岁起便在身侧,诞下三子两女,帝爱之甚。

    任明月眨眨眼睛,由着夏熙楼大步走过来将他抱入怀中,有一滴guntang的液体落到他肩头。

    “我要告诉督公的秘密,”任明月恍若不知,只笑道,“是我在生产前已经立了暗旨,百年之后,我们两个要葬在一块儿。”

    “好,”夏熙楼抱紧他,“在这之前,明月还要陪我百年。”

    ——尾声。

    又一年夏天,身体好了许多的康贵妃在园子里遛弯,她此时已是皇后,肚子又挺了起来。

    宫人们原本要过来扶着她,全被她赶得远远的,只有心爱的小丫头扶着她。她一手摸自己的假肚子,一边悄声抱怨,“皇帝到底金屋藏娇了几个,怎么每隔两年我都要假怀孕一回,我看外头都要觉得我身体好的很了。”

    小丫头抿着嘴笑。

    养心殿中早已放了冰块,几位皇子皇女正在歇午觉。殿内没有宫人随侍,贵妃榻上交叠着两个人影。

    “生完这个,再也不要了。”

    “督公怎么吃起了醋?他们又不同你抢奶喝。”

    “你轻点……唔……”

    “我看陛下馋的很,怎么还嫌我?”

    “……我累了,你今天要把折子看完。”

    “素了三个月,陛下一次就想跑吗?”

    “夏熙楼,你混蛋。”

    “嗯,”夏熙楼一只手压住小皇帝乱动的双手,亲他面颊,“我混蛋,留点力气,不然待会儿骂不出来了。”

    “也不能叫太响,会把孩子们吵醒。”

    南窗半开,风吹竹动,掩下了细碎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