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南锦镇
昏暗的地牢深处，不时传来阵阵野兽般的低吼与铁链碰撞的声音。 地牢门口摆放着一张桌子，四周燃着几盏烛灯，在墙壁上照出了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是大约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正在喝酒吃花生米。坐在他对面的，是名清瘦的白衣女子，腰间挂着一只摇铃，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这老头，怎么还不回来？” 神情已透出不耐烦的中年男人嚼着花生米，仰头大灌了一口酒。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忽然睁开眼睛，幽幽地说了声：“来了。” 她话音未落，地牢的大门就被打开。一个鹤发老人捂着受伤的手臂，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男人看到他，立即扔掉手里的花生米，站起来问：“师父，你怎么才回来？” 鹤发老人来到桌旁，朝地牢深处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回来后一直这样？” 中年男人哭丧着脸回道：“是啊，吵个不停，烦都烦死了。” “我去看看。” 老人说着，向地牢里走去，中年男人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两边的牢房中关着许多普通百姓。他们全都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地待在里面。 师徒两人从这些牢房外经过，来到了走廊深处的最后一间。 鹤发老头看向里面被锁链束缚住手脚，无力地垂着头，却仍不肯安分想要挣脱的齐峰，不由皱起眉头。 “不应该啊……” “师父，会不会是您的咒术出了问题？” 老人转头瞪了他一眼，怒道：“少胡说八道！绝无可能！” “那他为什么一直都安分不下来啊？” 老人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后说：“想必是有什么过深的执念吧？” “他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执念？” 男人对里面的妖物嗤之以鼻，转身就走了。 鹤发老头问他：“你去哪？” “太闷了，出去转转。” “莫要惹事！我们此次是奉新庄主之命。若是出了岔子，恐怕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知道了。” 男人应着，脸上却浮现出一丝阴森的笑。 …… 幽宸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客栈的房间里。 体内躁动的灵力已经平息，一股微弱的暖流在经脉各处游走，让人觉得很舒服。怀里不知抱了个什么东西，也很温暖…… 他向自己的怀中看去，却看到了一团毛茸茸的灰白色。 傻憨正被他抱着，肥硕的身子随着熟睡的呼吸，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幽宸一起身，它也立刻跟着醒了，惬意地眯着眼睛看向幽宸。 “……我的床舒服吗？” 带着刚睡醒的恍惚神情，幽宸问道。 傻憨满足地从鼻子里呼了口气，然后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 幽宸本想将它赶下去，但是在看到它身上几处包扎过的伤口后，最终还是不忍心对它太凶。 “下去。” 他淡淡地命令了一声。而傻憨倒也听话，慢腾腾地从上床起身，跳到了地上。 关于为什么会抱着狗睡觉这件事，幽宸没有任何记忆。想来也是自己觉得冷所以才抱住了它，不过……它为什么会在床上？ 之前傻憨和他一起待在客栈的时候，对这张柔软的床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男子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淡青色的衣衫，外袍背后绣有青冥山的族纹——三犬神。 看到幽宸在床上坐着，他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你醒了？” 幽宸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蹲在地上的傻憨，问道：“这是你的狗？” 青冥山一族受三犬神庇佑，世代都饲养灵犬。可青冥山向来很少与其他宗门世家来往。灵犬跑到别人家蹭吃蹭喝这种事，也是闻所未闻。 “嗯，我叫秦思淼，它的名字是灰月。” 男子走过来，摸了摸灵犬的头。 “它一般不会与人如此亲近，看来这段时间一定是受了你不少照顾，我代它向你道谢。” 幽宸拄起脸颊，睡意还未完全从他的脸上褪去，整个人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我听说青冥山的灵犬于主人既是兵器也是伙伴，无论何时都形影不离。它怎会独自跑去云阁门口要饭？” 秦思淼听后，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它年纪尚小，在山上待得无聊总想跑出来玩耍……” 忽然，秦思淼愣了一下。 “等等，你刚刚说……要饭？” 才反应过来的秦思淼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我遇见它的时候，它正跟着一群乞丐在云阁门口讨糕点吃。” “……” 秦思淼顿时陷入了沉默。而那只仿佛事不关己的灵犬，此时正在他身旁懒散地打着哈欠。 过了许久，秦思淼才叹了口气，对着幽宸拱了拱手恳求道：“还请……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 之后他忍不住转身拍了下灵犬的头，责怪它：“你啊，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那么贪嘴……” 幽宸看着他们，脑中却在回想昏迷之前的事。 他记得……黎言不是说要杀他来着？怎么没杀？想不到黎少主唬起人来，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幽宸不由在唇边挑起一抹不易被觉察的笑意。 若真想杀他，黎言就不会去救他。 ……不过，黎言当时确实是生气了。要不是被惹恼，黎言根本不可能主动对他讲那么多话。对此，幽宸还是有所自觉的。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黎言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他逃走了？不至于吧？ 幽宸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原因，便放弃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块，鬼知道他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他抬起脸，向秦思淼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日了。” 秦思淼回答后，那灵犬忽然扬起头，一副很是骄傲的样子。 幽宸狐疑地看了看它。 “你不会也跟着一起睡了两日吧？” 灵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样子更加神气了。 “青冥山的灵犬都如你这般懒的理直气壮？” 秦思淼看着由自己从小养大，却和青冥山上其他灵犬有些不太一样的灰月，很是头疼地再次叹了口气。 “说来也惭愧。在你昏迷之后，是云阁那位少主将你带了回来。他把你放到床上的时候，你抓着他不肯松手……所以黎少主就对灰月说之前闯的祸全都可以一笔勾销，让它上来。而你大概是觉得灰月抱起来比较舒服，就放开他抱着灰月了。” “……” 一时间，幽宸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觉得黎言这事做得挺狗的，但又说不清到底哪里狗。 “……他人呢？” “前天晚上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出去了？难道还在调查使用鬼咒行凶之人？ 想到这，幽宸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黎言还在调查这件事，就说明黎言认为用鬼咒杀人的不是自己。既然如此，之前为什么还要把他当作嫌犯拴在身边？ 一件又一件，幽宸全都想不明白，可他还是忍不住在意着。 于是，他起身下床，决定直接去找黎言问个清楚。 “你要出去？” 秦思淼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可幽宸没有理会他的问话，直接就走出门去。 望着幽宸离开的身影，秦思淼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忽然不自觉地扬唇笑了笑。 这位影幽谷的少主，倒是与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大不一样…… 可他身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也不能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出去。 秦思淼想了想，还是决定叫上灵犬，跟着幽宸一起出去了。 刚走出客栈，幽宸就看到一个云阁装扮的少年神色匆匆地在街上跑过。 他立刻上前拦住了那少年，并在少年嫌恶的目光下笑容明艳地问：“这不是黎少主身旁的小跟班么？这么急是要去哪？” 林柯狠狠瞪了他一眼。 “关你什么事？快让开！” “你家少主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提到黎言，林柯眼里慌张与焦急的情绪就更是明显。 他不想过多纠缠，便一把推开了挡在面前的幽宸。 可幽宸也不和他客气，抓着他的手臂就将他拉了回来，然后将他的手臂扭在身后擒住了他。 林柯疼得咧了咧嘴，怒骂道：“你这死断袖干什么？！” “说，黎言在哪？” “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身后的手臂突然被扭得更用力，林柯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若不想说也可以。大不了我卸你条胳膊断你条腿，让你趴在地上哪都去不了。” “你……！” “最后再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虽然幽宸的表情是笑着的，可他的眼中却透出了狠厉，绝不像在开玩笑。 林柯迫于威胁，只好回答他：“少主……少主去了南锦镇。” “南锦镇？去那干什么？你没跟着一起？” “少主追凶手追到了那里，镇外有鬼邪聚集而成的结界我进不去。” 幽宸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一直都没出来？” “……你怎么这么啰嗦？我没工夫陪你闲扯，快放开我！” 幽宸沉思片刻，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带我去。” 林柯一听立刻就急了，开始奋力挣扎，边挣扎边吼道：“要去你自己去！” 秦思淼与灵犬站在客栈门口，看着林柯像只被拎住的小鸡仔，一边叫嚷一边扑腾的情景，不由露出了些许同情的神色。 他走过去，拍了拍幽宸的肩膀悄声说：“我来问他。” 幽宸其实并不想让秦思淼插手，但是他也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先扭断林柯的一只胳膊，再用各种手段逼林柯听从自己的话。 于是，幽宸冷冷地扫了秦思淼一眼，松手放开了林柯。 林柯一边揉着自己被抓出淤青的胳膊，一边不甘心地怒视着幽宸。 秦思淼对他安抚道：“林柯小兄弟，你先不要着急。若是你赶着回云阁叫人去救黎少主，我可以让灰月先代你去送信，要比你亲自跑回去快得多。” 前日，林柯与秦思淼在客栈中见过面聊过几句，林柯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这时听到他说愿意帮自己，便感激地点了点头。 “你写封书信让灰月替你送到云阁，之后你带我们先去云锦镇。万一黎少主真遇到了什么麻烦，多耽搁一刻也就更危险一分。” 林柯想了想，觉得秦思淼说的不无道理，可是…… 他看了看蹲在秦思淼身旁的灵犬，又看了看幽宸，还是犹豫了。 既然是青冥山的灵犬，应该是靠得住的。问题是这个断袖……林柯实在是不想让他接近少主。 秦思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俯身在他耳旁说：“南锦城镇外的结界，此人兴许会有办法。为了黎少主的安危，将他一并带上吧？” 林柯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转身去客栈里寻纸笔写信。 秦思淼对幽宸打趣道：“他好像很讨厌你啊，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幽宸不以为意地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地问：“你跟来干什么？” “好奇。” 秦思淼只说了这两个字，低垂的眸中透出温和的笑意。 幽宸不知他为何这样说，也没兴趣知道。看在他是傻憨主人的份上，幽宸也懒得管他，想跟便跟着吧。 过了一会儿，林柯拿着写好的书信从客栈出来了。 秦思淼将书信系在灵犬的脖子上，而灵犬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差事，一说去云阁送信，它立刻精神十足，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柯再次用不悦的目光地瞪了幽宸一眼，转头为他们带路。 南锦镇所处地势偏僻，镇中人口不多，也很少有人会去那里。 幽宸和秦思淼两人从林柯口中得知，前天晚上云阁的人扮成普通百姓，引出了那使用鬼咒的凶手。 之后，云阁的人一边追着他一边沿路留下记号。黎言和林柯就是顺着这些记号找到了南锦镇。 见到镇外邪气冲天的结界，黎言便让林柯先回云阁。林柯口上答应着，却一直都没走，在镇外等着黎言。 可这一等，就是两日都没见黎言出来。 林柯本打算回云阁叫人，却不料半路遇到了这个讨厌的断袖，现在还要为他带路。 尽管林柯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这人有些能耐。为了少主，也只好先忍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