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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老公!

    人群汇集,人群停留,人群散去。

    汽车驶过,街音在远处大楼外模糊地进行着,大雪湮灭了烟花的气味,地面薄冰无声反射着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广告,偌大的广场又只剩下边缘一点驼色在树下安静地吐着白气。

    儿时不止一次想象过,当身边所有人都消失,一座城市只剩自己一人时,是怎样的感觉。

    不曾想答案会是这样的,会感谢雪花,会感谢路灯,会感谢一切继续运作的颜色和温度,以防自己孤独至死。

    太矫情了啊!黎征在一团几乎结冰的白雾里暗骂自己,今天稍有进步,应该不用借助酒精的力量就可以回家吧。

    回家去,把灯下等了一夜的礼物和餐食收捡好,天亮前睡一觉,在梦里好好和桃言溪见一面,这样的新年夜也不错。

    双腿已经冻麻了,试着迈了一步,下半身像被电打了似的差点跪下,扶好树干,手机亮了是关鸣发来的新消息:其实不穿女装的男人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不穿女装的男人也不是不可以?”脑袋是木的,喉咙哑了,连呼吸都痛得钻心,黎征默念了两遍,没懂。

    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像瘫痪多年后复苏的病人用踉跄的双腿加快步子走。

    过了广场,两侧高楼林立,像排开的两匹黑色长山将前路夹在中间,睫毛结了霜,鹅毛大雪从无尽深空落下,笼罩着眯成一线的视野,路灯与路灯是夜河里无限延续的孤岛,在光照抵达不了的混沌地带里,黎征如一艘迷航的破船不断触礁,远方哗啦哗啦的低响沿着雪花灌进耳朵,声音的源头也是微弱街光的源头。

    必须走,就朝着远处街道的方向走,但凡对身后有一丝流连,黎征确信全身错位的内脏会在他停下的一瞬间一并呕出来,因为,就在他回头朝那颗已辨认不清的悬铃木望去时,感知忽然错乱——他听见了一声微弱的“主人”。

    “主人……主人……”

    又是两声,更加清晰了,以熟悉的柔软语气,就像桃言溪站在街头的暗角轻轻地叫着自己。

    五年了,以为不再酗酒不再以抗抑郁药物维持生活就是习惯了,原来,自己只是默默地疯了。

    唉,终于还是疯了啊。

    “主人,呜,主人为什么不理桃桃呀,是不是忘了桃桃……”

    风又吹来,冰凉雪花扑在脸上,乘着风雪而来的呼唤带着湿润的哭腔,一直潜藏在远方的哗啦声响渐渐变大,有什么东西在滚动,在靠近。

    黎征睁开眼睛,又酸痛得闭上了,再用力睁开,逼自己向前看,漫天雪幕里,一个小小的影子拖着几个大箱子朝自己逆光跑来,踏在冰上,冲破寒风,笨拙得像一只随时会跌倒的小鸭子。

    “主人,主人,是我呀!呜,主人——”

    影子大叫着狂奔起来,雪花随乱流搅动,在忽而开阔忽而又朦胧的视线里,他越来越近,大风刮起墨绿色的衣角,深棕色帽尖不停跳跃,深棕色围巾飘着长长的尾巴,深棕色手套被摇动的双臂甩落,行李箱纷纷跟着滚倒在撒手疯跑的身影后,他仿佛丢下了全世界,用尽全力投向黎征的怀抱。

    这幻觉好真实,连桃言溪在五年前旧历新年出门约会时的穿戴都准确地复刻出来了,自己的癔症原来已病入膏肓了。

    “老公!老公!黎征——”

    影子嘶声喊着,已近得能看清楚他的五官了。

    我的宝贝,大大的小狗眼睛飞洒着泪花,本该微笑的嘴唇被上齿咬得通红,脸蛋维持着离开时的模样,尖尖的,成熟了,不再是以前的苹果小脸了,我的宝贝长大了。

    应该展开双臂迎接眼前的幻象吗?

    反正疯都疯了,干脆一了百了吧,接纳他,吻他,在幻觉里和他长相厮守,不会得病,不会老去,没有第三者打扰,彼此在精神世界里永生,从此只剩下甜蜜,直到自己rou体燃尽的那一天,都不会再尝到丝毫的痛苦。

    但是不行。就像自己等待着桃言溪一样,桃言溪也在某个地方等待着自己,说过要用余生的时光去等待他,怎能在第五个年头就失了约?当初让他走,是期望他能成为对前路负责的大人,而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大人,又怎么能在履约的道路上因痛苦而选择逃避呢?

    “不可以呀,宝贝,我的宝贝还需要我等着他……”

    黎征呢喃着垂下双眼,热泪化开封冻的眼睛,由哀笑的嘴角向雪地里滚落。

    “如果等我死了他还没有出现,那时我再来见你吧。”

    哗——!大雪铺天盖地涌来,墨绿色的桃言溪像一阵小小的飓风猛地撞向黎征胸口,帽子掉了,他高举双臂一下抱住黎征向后趔趄的身体,两手攀上肩膀一把环住颈项,逼着黎征低头和他对视,对视了好久,泪光在红红的眼睛里眨了又眨,突然哭起来又跳又闹:“说什么,呜,你胡说什么啊,说好了只要我一个宝贝,才五年就去找了其他的宝贝,坏蛋!我不,呜,我不干!桃桃才是主人唯一的宝贝!你是不是忘了桃桃……”

    桃言溪在雪里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二十四岁了,还是以前可怜爱哭的样子,自己的幻觉挺念旧。

    “没有其他宝贝,桃言溪是我唯一的宝贝,”黎征叹着气,心软解释道,“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忘,我是桃言溪的丈夫,要等他一辈子。”

    “嗯呜,我也没忘记你,我有好好听你的话,我不是只会依赖你的小孩了,我有主见,我见过世面,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是,呜,我是大人……”

    “我知道,你是大人。”黎征轻声附和,并无其他举动。

    光哭不够,桃言溪仰起抽抽搭搭的小脸不断叫着主人是我的,不断地亲蹭黎征,柔软甜蜜的嘴唇呵出温热气息,熟悉的重量贴附在怀中,都不需用手去试探就能知道他的身体哪个地方最纤细,哪个地方最饱满,哪个地方挠了会笑个不停,如此逼真,黎征却不敢回抱他,甚至不敢抬手拂去他围巾上的雪珠,光是开口与之对话就已心动神摇。

    似乎也察觉到黎征的异样,桃言溪暂时移开了嘴巴,歪着脑袋像小动物观察黎征:“主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黎征屏着呼吸,以免嗅到对方迷惑人的气息而沦陷,用苦笑默然回答:是。

    雪落了黎征满头,如果给他添上皱纹,似乎就能看到他三十年后的样子,桃言溪又悄悄红了眼睛。

    “可是这不是梦呀,”桃言溪抹了泪,在自己衣服上擦干泪水,抬起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为黎征拨去发梢的雪花,“我没想到以正神的身份毕业后老师会答应我变成普通人,做准备的这几天一想到能回到主人身边,我也开心得像在梦里一样,但是,但是……”

    桃言溪哽咽着移开视线。

    仿佛忘了正在抵御幻象,黎征不由抓紧戴有同款戒指的左手,低头朝对方如宝石洒上了水珠般的双眼看去:“但是?”

    目光刚一相对,桃言溪马上把嘴贴到了黎征的脸上,虽然哭着但并不影响他撒娇:“主人,老公,亲亲桃桃好不好?”

    可以亲他吗?

    黎征狠下力气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钻心,而桃言溪则主动地吻了上来,一下一下触碰着散落在黎征轮廓上的雪粒。

    无以言喻的眷恋印入皮肤,直达心脏,耳边是柔软又坚定的轻语:“我凭直觉猜到你会在广场的树下等我,虽然带的行李太多耽误了时间,来迟了一些,但在这里相遇就是我们的默契……刚才我看见你在雪里朝我走来,那种感觉就像当初在会所你突然出现救了我,心口好疼,被捅了一刀那么疼,明明告诉自己重逢时一定要坚强,却在奔向你的时候就开始,就开始流泪了……”

    话外,热泪也在相贴又分离的两颊间交织流淌,路灯如舞台光束从上方投向桃言溪抬起的脸庞,他的眼里有泪,有飘飞的风雪,还有一个游走在瓦解边缘的彷徨爱人。

    “可是为什么会心痛呢?起初以为是因为我对萍水相逢的你一见钟情,我们没有结果,后来才明白,那天根本不是我们的初遇。你想起来了吗?早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就需要着对方了,我本来该陪伴你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可却在你生日那天的凌晨去世了,遗憾延续到了二十年后,直到我再次和你相遇,心就又一次痛了起来……不管是曾经差十岁的朋友,还是后来又差了十岁的恋人,我们注定只属于彼此,黎征,如果现在的我是你做的梦,如果我们之于对方都是虚幻的假象,那我又该去哪里找到真实的你?”

    桃言溪大大的小狗眼睛含泪凝望向上方,听他情深意切的温软告白,他已如自己所愿成熟了。

    细看他,记忆中最后一眼所见的苍白肌肤恢复成最喜欢的浅麦色,粉红舌头藏在微微张开等待答复的口中,认真讲话也稍歪着脑袋,一如曾经专注又期待的可爱模样。

    他是晏溪,也是桃言溪,而此刻难以自制收拢双臂拥抱他的,是二十五年前的自己,也是现在的自己。

    “不用找我,真实的我就在你眼中。”

    注视着桃言溪,黎征颤抖的声音仿佛沐浴过心底沸腾的热血,由guntang的灵魂倾吐而出。

    无法再忍耐了,就当是自己疯透了,必须给面前这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最清楚的回应。

    抱紧桃言溪,就像要将他带离地面深深嵌入体内般用尽全力抱着他,亲吻额头,亲吻眼睛,亲吻鼻尖,亲吻嘴唇,再凝向这张被细致亲吻过的潮湿面庞,黎征慢慢咽下热泪——

    “二十五年前你欠我一句再见,二十五年后我欠你一句告白,桃言溪,宝贝,这五年我总是在责问自己,为什么直到你离开,我也从未亲口对你说过爱?就因为自诩的内敛沉稳吗?就因为所谓的害怕失去吗?我讨厌以前的自己,我不会再错过任何一次吐露心声的机会了,我爱你,桃言溪,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在明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宿醉街头,儿时的我需要你,五年前的我需要你,现在的我更需要你。”

    伫立在以路灯为守卫塔的孤单浮岛上,两侧高楼如漆黑山峰在热泪的弧光中不断上起下伏,夜风骤然变大,灯光中雪片疾驰呼啸,左右摇摆,用力摧残着灯下紧紧相拥热烈狂吻的身躯,他们几近窒息也不愿分离。

    很久,天色微亮,风停了,雪下得斯文了,眼泪被喘息烘干,由淋漓的汗水取而代之了,热吻还在继续,只是对话变得稍稍有些湿哒哒的。

    “主人……我站不稳了……”

    “又那个了?”

    “嗯,第二次了……想做……”

    “就在这里?还是去车上?”

    “回家吧,外面冷,而且还要放行李,回家在床上做。”

    回家在床上做?都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改天真的一面,一会儿上车就cao你,cao够了再塞行李,憋了快五年,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黎征看着桃言溪粉着脸从宽大的驼色外套中钻出来,等他为自己系好纽扣,微笑着伸出手绕过他的腰,扣住他的左手,两只戴着同款婚戒的无名指时隔多年又交叠在了一起。

    不仅要在车上cao你,回家还要在玄关cao你,在厨房cao你,在沙发cao你,在浴室cao你,在窗边cao你。

    此时黎征笑得有多温柔,内心就有多邪恶。

    然而靠在肩旁的桃言溪仍毫不知情,边黏着黎征向前走,边眨起小狗眼睛乖乖地问:“主人笑眯眯的,在想什么开心事呀?”

    “我在想cao……咳,不是。”

    差点暴露!黎征用力清了下嗓子,用正儿八经的语气笑道:“我在想啊,今年你满二十五岁,我也要三十五了,都是零头的十年走了一半的年纪,该做些什么来纪念这一年呢?”

    “唔,”桃言溪摸着腹部若有所思,忽然抬起亮亮的双目,粉红脸蛋甜得像熟透的蜜桃,“和主人生个宝宝怎么样?”

    “……啊?!”黎征吓了一跳,一下定在原地,“能怀上?真的?”

    “试试就知道了啊……”

    “可是……我会照顾好宝宝的,可是你还小,生养一个孩子必定消耗很多精力,你做好准备了吗?”

    “还把我当小孩,我已经不是小孩啦!”

    “对,你说得对,”揉揉桃言溪抗议的脑袋,黎征既懵逼又兴奋,“那一会儿就试试?”

    “噗,主人你……”

    “我怎么?”

    被黎征当真的眼神盯得破了功,桃言溪两手摇晃起他的胳膊,咯咯撒娇欢笑——“普通男孩哪儿有这种功能呀,主人是傻瓜!”

    “哦,我就说嘛。”黎征佯装淡定,手却报复性地伸到了桃言溪的屁股上,用力掐了一把。

    可恶,居然被这个学坏的小东西给捉弄了,等下一定好好地“教训”他,绝不心软!

    想到这里,黎征又掐了一把。

    不过说起来,新的一年,二十五岁与三十五岁,能做的事有太多太多,对未来的规划在今夜全盘颠覆,往后日程表的每一页都要写上“桃言溪”三个字才不算虚度光阴。

    到时候黏人的那一方会不会由桃言溪转换成自己呢?

    黎征这样猜想着,同时牢牢扣紧了桃言溪的五指,成对的婚戒闪过两道光泽,这一次,黎征微笑的双眼也浮现出了没有杂质的温柔光彩。

    (正文完)

    番外会有露出调教,具体情况将在微博 @吸吸相星 发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