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出差

    当莫微来到“自然之声”后，他最先感觉到的是维亚朝向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件死物，又像是死物在看着他。那种漂浮的恐怖感还未来得及产生，眼前银发的机器人像是突然充上了电，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然后惊喜一点点从那双灰色的眼眸中活了过来。

    “莫微！”维亚只知道叫着他的名字，像雏鸟贴上了寄主，小心翼翼地拉住莫微的衣服，将脑袋伏在了莫微的肩头，两个人靠坐在树屋里，相依相偎着。

    睁眼一瞬的心悸仿佛只是错觉，莫微轻轻抚摸着维亚的银发，心里却明白身边这个人说到底只是数据，再有活力本质也是无生命的东西。但是手下的触感又是这么柔软真实，让他不愿用“东西”这个词来指代他。

    莫微这个位置正对着窗户，能看到窗外走过一队懒洋洋的大白鹅。和鹅毛一样的白絮也开始从天空飘落，下雪了。

    将羊圈和鹅舍关好后，莫微带着维亚一起爬到了树屋屋顶，坐在屋顶那个小小的竹棚下，竹棚三面都用草席细致遮挡了。晶莹的雪花乘着风落满了整个世界，维亚的眼睛比那晶莹更亮，好奇地托着一片躺在他掌心的冰雪，像是献宝一般举到莫微面前：“莫微，是好漂亮的六瓣花，天上的树开花了！”

    那片晶莹很快便消融了，维亚“啊”了一声，认真看着那滴液体被风吹落，似要将它牢牢记在心里。

    他们坐的这个位置视野极佳，不但能尽览莫微整个营地，还能望见远方绵延的风景。莫微看着银白一点点覆盖住土地，天地间化作一片苍茫色。

    这不是莫微第一次在“自然之声”中看雪，却是第一次有人陪伴着看雪。维亚像是静不下来的鹧鸪鸟，会因为一点点常人看腻的变化而惊讶欢喜。

    他想要依赖地靠在莫微怀里，却因为身量的差距变成将莫微搂在怀中。“莫微，好冷啊。”银发蹭过莫微的脖子，精致的脸上满是信赖与依恋。莫微在“自然之声”中的温度敏感度并不高，感受到维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覆盖，甚至完全包裹住时，他不由怜惜地摸了摸对方的金属表面，维亚身体左半边几乎都是裸露的银白金属。

    “屋子里有毛毯，我们去拿来吧。”莫微的双腿被维亚卡着无法走动，尝试性地挣动了一下身体，对方反而更加将莫微往自己身上按。

    “不要毛毯，要莫微。”维亚好像闹脾气一般将莫微往上提了些，使莫微整个人都沉在他怀里，“莫微暖暖的，让我烘一下。”

    莫微看着维亚舒服得眯起来的眼，银色的长睫讨好地往他脸上蹭了蹭，便很是无奈地软在了维亚身上。自从之前让维亚抱着下线后，维亚就喜欢上了这个姿势，总是找各种机会理由将莫微整个圈在怀中。

    而莫微也纵容了他，或许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虚拟世界，眼前的只是虚拟人物，看见维亚单纯的满足神情，他心里也会有一丝欣喜。毕竟，在虚拟人物面前需要在意什么得体什么应当呢。

    莫微就这么窝在维亚身上，静静欣赏着面前的雪景，朦朦胧胧间他的意识开始昏沉，进入了奇妙的梦中梦。即使是在梦世界中，玩家也是可以睡眠的，只是容易失去对时间流速的感知。

    莫微最后是在床上醒来的，他隐约记得雪下了很久，一直到夜里，朦胧的月色下还能看到翩飞的霜花，没入银发间，那双灰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就像是雪，轻柔得怕惊扰了美梦。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清晨，莫微都没有正式与维亚道别，想到之后要去凯撒尔遗迹，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登录“自然之声”，莫微开始思考要不要再上线与维亚说一声。

    但是……维亚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呀……莫微的身体已经按照以往的作息习惯开始起床穿衣，他惊讶于自己突然的想法，向虚拟人物专门道别实在太奇怪了，毕竟一旦玩家下线，“自然之声”的时间便停止了，其后的所谓思念也不过是系统的计时罢了。

    小提琴声听起来总有种婉转多情的调，梵德尔站在窗前专注拉琴，莫微蹲坐在靠椅上伴着琴音查看自己的终端。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简讯批量删除，忽略不断新增的来电显示。只是这样机械处理了一会儿，莫微就感到一种难言的疲惫，让他禁不住将头埋在膝盖上。

    琴声变得更加舒缓温柔，像是最轻软的水流抚过他的身躯。至少情况还没有到最糟。莫微默默想道。

    莫微打开自己多日未开的社交账号，上面多了无数条好友申请，大多数申请内容几乎可以用恶毒来形容。即使是班群里也时不时跳出几条阴阳怪气的@，因为现实中有交集，这些同学们私发过来的话偏向于告诫劝说，倒显得温和。

    而在这些隐含着嫌恶的私聊中夹着一句极似关心的“你还好吗？”，是两天前发过来的，莫微点进去便看到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但等待了许久，直到那个“对方正在输入”转为昵称，也始终没有信息发来。

    对方的昵称就是名字，乔洲衣，杨熳的好朋友。莫微回忆了一下对方冷淡秀气的脸，斟酌着最终发过去一句“我没事，谢谢”。然后又是很长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直到莫微将班里同学的信息清理得差不多的时候，那边终于发过来一句话：18xxxxxx001这是我的手机号，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莫微说实话挺惊讶的，他自认与乔洲衣算不上是朋友，只能说是见面次数还算多的熟人，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竟然会主动提出帮忙。他最终发送了一个万分感谢的表情过去。毕竟不可能真的去麻烦别人。

    除此之外就是舒厌迟发过来的信息了，看着那夸张的红色未读数字，莫微竟然有了几分心虚，前两天自己就像用沙埋住头的鸵鸟，将终端静音关闭了事，却没有想到与关心自己的人先做一下交谈。

    点开舒厌迟的信息，最新的一条是：学长，你在哪里？

    他犹豫了一番，最终简单发了一条：我去出差了，不用担心，我没事。

    几乎是发出去的一瞬间，对方便连珠似的回复了好几条，询问在哪里出差，身边有其他人吗等等，只是看着这些文字，莫微似乎都听到了舒厌迟的哭腔。从历史记录来看，舒厌迟给自己打了很多通电话，只是当时的自己根本没有心力查看无数的未接来电。

    舒厌迟发过来一个视频通话，这对于内向羞涩的舒厌迟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莫微接受了视频申请，对面舒厌迟苍白俊秀的面容出现在了终端上，看背景，莫微发现他似乎在学校宿舍。

    舒厌迟漆黑的眼睛几乎是贪婪地巡视着莫微的脸，看到莫微面色还算康健，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声音弱弱的，“学长……”他擦了一下眼角，“这几天我好担心你，你搬去外面住了吗？”

    看着对方略显疲惫的面容，莫微安慰道：“我现在住在公司安排的地方，明天就要出发去凯撒尔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舒厌迟没有问任何一句关于唐祈事件的话，只是像一个贤惠的小媳妇一样唠叨着出门的注意事项，还是莫微忍不住说了一句：“网上说的……”

    “那当然都是假的。”舒厌迟笑得柔柔的，“学长怎么可能会对那个明星有兴趣呢。”

    舒厌迟是绝对相信莫微的，在他看来这件事根本没有询问的必要，学长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呢。

    “学长，等你出差回来，能和我一起过年吗？”舒厌迟的笑容显得腼腆，“我……我只有学长一个朋友。”后面的话变得很轻，像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只有你”这类词汇总是有奇异的力量，让莫微拒绝的话只能在舌尖打转。他看着舒厌迟忐忑的脸，只能轻轻应了一声“嗯”，毕竟自己本来也没有什么过年安排。

    舒厌迟的神情变得雀跃，之前的颓唐疲惫都散去了，他的声音都有些激动地发颤：“我……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与舒厌迟的视频聊天结束后，莫微将赵君逸给他的号码存在了通讯录中，手指犹豫地在上面滑动。最终，莫微还是选择拨通了这个号码，但对面始终是无人接听的忙音。莫微便将终端放在了一旁，干脆缩在靠椅上听着琴声走神。

    梵德尔是一个优秀的室友，在很多时候他像一株安静的盆栽，总能完美停在安全距离之外，给双方都留出合适的舒适空间。所有的接触也都是得体放松的，和他共处一室时，莫微就感觉像是白鸟落在屋内，空气中散满了阳光与琴音。

    前往凯撒尔的航班在凌晨，准确来说是半夜，所以莫微和梵德尔10点多就一起出发前往机场。午夜的机场候车厅坐着一些人，安静而空旷。

    值机至少要提前一小时到达，李柯等人坐在浅蓝色的座椅上，耐心等待排队检票。

    孙小杰打了一个哈欠，趴在行李拉杆上，犯困道：“还要多久呀，张粲你怎么买这个时间的票呀。”

    张粲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卷了卷头发：“这个时间的班次不容易晚点嘛。”

    这个回答某种程度上错漏百出，孙小杰还想问，已经被刘萌一掌拍在背上：“哪那么多废话，睡你的觉吧。”

    莫微看向张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点按起了终端，莫微其实之前查过飞机班次，临近过年根本没多少人出国，张粲挑了这么一个大半夜的班次，可能是因为自己吧，毕竟检票是要人证对比的，挑人少的时候，某种程度上对莫微也比较安全。

    这次凯撒尔之行，梵德尔也在一起，李柯觉得可以顺便在主城附近做一些取景，凯撒尔融合了古阿拉伯的神秘风情和巴洛克式的浪漫华丽，是一个十分适合摄影制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