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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9 崩塌

    拍卖会厅内一片哗然,各个包厢内的人都与身边的同行人激烈讨论起来。

    “嗯?”某个包厢内,坐在轮椅上的人突然支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台上久久未见的故人,“长那么大了……”

    “要出手吗?”身边的人问。

    “不急,万一不是他,那就打草惊蛇了。”轮椅上的人沉吟片刻,“我要亲自去看看,这次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那我……”

    “不用跟太近,还平白惹人怀疑。”轮椅上的人又说,他双手抬了抬,低头看自己残破的身躯,他的真实的面容几乎完美掩藏在面具后,露出眼睛眯起来,如同在缅怀什么,“五年了,我又变成这副样子,谁能认得出来?我很久没跟他单独聊聊了,如果真是他,那就让我去给这孩子上他的最后一课吧。”

    “卧槽!”另一边,陈寓惊叫,又反应过来,怀疑到,“这是替身吧?红场内部现在那么说不清,他自己不该有点数?还敢大剌剌站台上不是让人当靶子打吗?”

    从苏昔出现开始,段溯就没有说话了,他只是盯着台上那人,面色微沉,最后回答了陈寓第一个问题:“是他。”

    “……这也能确定?”陈寓又朝台上看,包围了整个会场的各个包厢离台中央的距离都不近,分布在两侧的电子屏只会展示拍品,可不会照着拍卖师的脸拍。不过最让陈寓疑惑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又道:“这少爷前期大肆宣扬自己一定会出现,那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整这么一出,他是想做什么?”

    “他在拿自己当饵。”段溯缓缓道,深黑的眼瞳中泛起难言的情绪。

    “呃……不是,那这也太明显了吧?那人能上当还亲自来?”陈寓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一个局,太容易被看穿了。

    “你把他想得太简单了。”段溯右手抬起,食指点上置于桌边的面具,“这场拍卖会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化妆假面舞会。”

    “面具自带的神秘感,能激起人的窥探欲。在这样的舞会中遇到一个可能是你一直在寻找并且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非常急切想要找到的人,同时你又几乎能确定对方认不出你,为了确认其真实身份,你会怎么做?”

    陈寓自然而然地说:“这还用说?反正都不会被认出来,那就亲自去试探啊。”

    段溯被这个回答惹得冷笑了声,陈寓听得心底发毛:“怎么,我又没说对吗?”

    “没有,很对。”段溯难得肯定了他一次,紧接着又是一个转折,“可惜那人算漏了我。”

    “算漏了你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这些人都怎么想事的?我又听不懂了。”陈寓恼火,倒也没指望能得到段溯的解释,只愤愤朝旁看了一眼,猛然发现段溯的表情不大对劲。那面相自带的笑意被压住,眉头拎着,嘴角有些下撇,整体象征的情绪大概能被称作怒意。

    “照你的说法,秦五不是得逞了吗,你这什么表情?”陈寓问。

    “陈寓,你猜这件事会怎么收场?”段溯问他,“我有些不高兴,我好像低估了那位幕后真凶在苏昔心中的地位。我还低估了苏昔,他可能比我想的要疯多了——他怎么可以这样?”

    “你在说什么?”对话的发展方向令陈寓一头雾水。

    段溯目光追随着台上苏昔的每一个动作:“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本能地意识到,对他而言我有多危险,但他并没有对我接近他的行为做任何干涉,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极度的自负是他最初吸引到我的东西。可现在我才想明白,隐藏在那种自负之后的,是自暴自弃啊。”

    “他正要验证的,是他早应心知肚明却拒绝承认的事实,一旦他得到了那个结果——”

    ——“八千九百万一次。”

    “八千九百万二次。”

    “八千九百万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客人!”

    “那么下一份拍品……”

    底下台上,苏昔与众多的包厢遥遥相隔,灯光炫目,他扫视一众沉没在暗色玻璃后、以奇装异服包裹身体、通过变声器改变声音、用面具遮盖容貌的人,唇角喜色彰显,眼神却发凉,有些许探究的意味。

    我在这里。

    你在哪呢?寻我五年的游鱼。

    拍品去了近半,苏昔放下锤子双手击掌,没有露脸,他如贵族般经过精心设计的一举一动却也足以牵引众人的视线,只听他说:“经历了上半场紧张刺激的拍卖,相信在座各位都有些累了,接下来是休息时间,还请尽情享受红场提供的服务。”话音毕,台中央的灯光熄灭。

    苏昔在极暗的光线中退下台阶,原地站了会儿,点了点右侧戴着的小巧耳麦,才移步往外走去。

    后台连接的走廊很宽,整体的设计偏哥特风,与门同侧的墙上每隔一米安装着一个亮度不高的暖色壁灯,周围有类似镜子的反光材质,墙壁上做了华丽复古的纹样,苏昔缓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灯光一层层从侧上方笼下来,将他投射在地面的影子稍微拉长,行走间光影交叠,某一刹的恍惚里让人产生身在梦境的错觉。

    是梦吗?走廊另一头传来轮椅滚动而来的声音,苏昔将眼睛散开的焦距拉回,抬头看去,一个坐着电动轮椅的人形单影只,被长袍覆盖的身体rou眼可见的瘦削,他正控制着椅子朝自己的方向滑过来。

    都罩着面具的两人不断接近,仿佛都注意到了对方,又都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直到错身而过的那个瞬间,坐在轮椅上的人侧过脑袋看了苏昔一眼,道了句:“秦家少爷?”

    那声音沙哑,大致能听出是个中年人。苏昔没有在记忆中搜索到类似的声音,他身体微微一顿,停下步伐向对方欠身致意:“前辈?”

    中年人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就叫上前辈了?算下来说不好是平辈呢?”

    苏昔笑道:“哪需要算那些虚的,对我而言先入行的都称得上前辈,您比我年长,再看一身气度,该当得起这一声。”

    “倒是会说话。”中年人评价,“那么,秦少有兴趣陪我这便宜前辈走走,说说话吗?”

    “能得您指教,我非常荣幸。”苏昔转到中年人身后握住轮椅后方的把手,扫了眼对方用深色布料包裹得极其严实的后颈,“您想去哪呢?”

    “随便走走就行,但我希望不是人多的地方。”中年人回答。

    苏昔一副了然的样子:“难怪会来这边,后台出来没什么娱乐项目,客人们都聚在前面。”

    “秦少这次突然出来,可把好多人都吓了一跳。”中年人闲谈一样说到,“你就不担心有人心怀不轨趁机害你?”

    “红场有足够的威望将大部分风险抵御在外,至于混进来的脏东西,红场也有实力摆平。”苏昔说。

    “也对,五年前那样的危机都能摆平,至少未来三年内,红场在K市的地位是很难被动摇的。”中年人随口说着。

    “……是啊。”苏昔往右幅度很小地偏了偏头,随即才随口作答,表情有些疑惑,似乎是从耳麦中接到了什么指令,又刻意对中年人突然提到的内容展现毫不在意的态度。

    在那同时,中年人看向墙壁上的反光材质,没被面具遮住的眼中闪过一些失望。

    如果是秦栖本人的话,对于五年前的事不应该是这样平淡的反应,所以果真是个替身吗?并不是个奇怪的结果,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他这么想着的同时,还记得把戏做足了,于是又问:“我之前听说你一直在养病,这还是头一回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你这是有了打算啊。”

    “前辈说笑了,毕竟我在外看来不是个多么出色的人,再不出来让他们认识一下,很多人就快忘了红场还有我这号人了吧。”

    还真是这个打算。中年人心下冷笑,嘴上说:“怎么会,何况如今直系只剩下你一个,何必着急?红场下一任掌权者做拍卖师,你也不怕让人笑话了。”

    “这……确实是晚辈考虑不周。”苏昔头稍微低着,长发越过肩膀挡在了身前,他腰有些下弯,这个角度的面具遮挡下,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紧接着,他在这场两人间的对话中难得说出了一个问句,“那么如果面临跟我一样的情况,前辈会怎么做呢?”

    中年人稍稍一愣。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那个孩子,以前经常这样问自己,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巧合吧?这个问题。他不可能认得出我,毕竟在他的眼中,我已经死了啊。

    可能正好遇到了前辈,那个耳麦后指挥替身的人突然想要缅怀吧?中年人这样想到,内心涌动出一些莫名的情绪,同时又暗自嘲笑开:这种愚蠢的天真和感性,那么多年那么多事过去,秦栖,你怎么还改不过来呢?

    中年人笑了一声,其中不乏不屑的意味,却鬼使神差地,他说出了很多年前说过的那个答案:“没有人能面对同你一样的情况,小少爷,问你自己吧。罢了,聊了这么一会儿,你也需要中场休息,不必送了,我自己单独走走就行。”他认定这人不是秦栖本人,此时离去也说不上突兀,便没有继续留下浪费时间的打算。

    苏昔放开了把手,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朝远处滑,突然出声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办假面舞会吗?”

    “什么?”中年人疑惑地回头望他。

    “因为面具看似能遮住很多东西,可实际上,它往往在暴露着真实。真真假假,就像是你缠在脖子上欲盖弥彰的黑布,或者明明可以敷衍带过却依然说出的明示身份的话语。”苏昔左手按到暗金色面具上将之取下,之后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看着不远处那个彻底愣怔的人,身子轻晃,又立即稳住。

    就如平静无波的湖面下有暗流涌动,任谁来见了他,都能看出他眼里有巨石碎裂落入深渊,世界正无声地崩塌。

    “人都回来了,就别走了吧,小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