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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生

    乔氏,在都府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乔老爷年轻时发了一笔横财,把西郊都庙的两尊金佛给盗卖了,为这事,死了两个和尚,路过的道士说他背了人命债,将来是要还的。本来他也不信,那道士断言他今夜必有祸灾,果不其然,夜宿客栈被摸了富,掌柜和伙计漏液摸黑持刀杀人,他心里有事不敢睡觉倒是躲过了一劫。就冲这,他拜了道家,道士指点他用这钱去做生意,将来必定风生水起,但是那人命债是躲不掉的。乔老这一世都应了验,最风光的那天点灯会,他乔家大院点了整整十二盏宫灯,大富大贵。唯独这人命债他算不出也猜不着,只当自己应了邪,娶了十几房老婆都生不出儿子来,终于在七十大寿的日子老来得子,也就在这天,他的生意被查封,官家进了府门,一夜之间全没了。乔老就这么死在了都府衙门的监牢里,狱官们说他死前邪门的很,夜里白墙上渗出两个影子,一高一矮,看着像人,都没有头发,他死活不肯睡墙边,草垛挪到牢门边上,一会挪左边,一会挪右边,说是不论往哪,那俩影子都眯着眼睛看着他,每晚问他钱还是命,喊要钱影子深一点喊要命影子就浅一点。他喊要命啊要命啊,喊了一晚上,就这么死了,第二天墙上的影子也没了,地上一滩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天晚上他儿子高烧烧成了傻子,醒来会开口说话了,只是一辈子就只会傻笑着说一句话:“两条呢,不够啊。两条呢,不够啊。”

    乔院就这么破落了,走的走散的散,唯独大房留下来撑住了点颜面,家财散尽换得一方净土,好歹比寻常人家依旧体面些,只有这土地还能凑合凑合。大房家的女儿继承了商号,虽不及父亲那般得意,但也算运营得当,挣了里子挣面子,又高搭彩台抛绣球,抛回来一位入赘女婿,打算把乔氏香火延续下去。却不想这男人是个好吃懒做的,进了高门就不再营生,终日饮酒赌钱,又差点把家底输个金光。乔女气性高傲,一纸诉状休夫闹得满城风雨,在堂上与县官当堂对质,句句铿锵字字珠玑,闹得百姓都愤懑拍手,最后终于休了懒汉。而后乔家就关上了大门过日子,再不久,院里的婆子就牵出来一位小少爷。这闲话就传得开了,说是乔女私生,也有说是原配复合,但都来不及解释,乔女就多病离世了。

    院里只剩下乔老太太和这位小少爷。都说那道士灵验,行商必成功,但行商必殒命。老太太算是看透了,命人卖掉了家中的商铺,自己修了居士,剩下的钱全部拿来供少爷读书,只要不做营生,考个秀才便安度余生罢了。

    乔生在院里读了十几年书,从垂髻束发读到弱冠之年,乡试考了无数次,回回都落榜,显然没有材料,但家中依然叫读,他读得厌烦了,与家中嫌隙就越深,尤其隔院那位整日里叫嚷:“两条呢,不够啊!两条呢,不够啊!”,比树上知了还烦,终于闹了起来,盆碗摔了一地,说是怎么都不读了,老太太当场气昏过去,这一看不敢闹了,但也还是不愿静心,冷战许久这天,终于来了家丁进屋子搬起了东西。原来老太爷当年在城郊闲置了一处房产,地方偏僻无人肯接手,于是就一直空在那儿,乔老太叫他搬去远郊静心玩耍几日,就不必一直锁在家里读书了。

    谁知道远郊还有这等风景,满院破败残垣,空地灰尘蛛网,掸一掸扬起尘土来引人咳嗽不止,这哪里是散心,这就是流放。奶奶心够狠啊,这是要等他想通了,写信回去讨饶才派人来接呢。乔生是咬牙也决定要撑下来,这点苦楚就受不了让步了,岂是大男子风范,起码也要熬下半个月来。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别样风景,趁着下人收拾屋子的时候,他一路从后院小径溜达出来,发现三进院子向后被石墙封住了,原来那后三进被人买下来了,说是一直有人住着。他本也不想打扰,一抬头发现对院居然有个小三层独栋,琳琅亭台,还有水声潺潺,可比自己这院华丽多了,不由得心里有些赌气,怎么把好院子卖了,剩这么个破败给我。

    就这么抬头一发呆的功夫,对院角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了,窗侧坐下一个翩翩身影,长发拂动,阳光刺眼,那人抬手下意识遮挡了一下,玉指葱葱,纤瘦的手腕落下来,一双清冷而艳丽的眼眸,抬眼望向天空,侧身压在了窗沿,气度优雅地坐了下来。

    乔生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书上所有赞扬美人的句子一时间全涌上来了,梗在喉咙处不知该不该念出来。那女子肤色苍白,背倚窗台侧脸望天,神态悠远宁静,好像玉雕出来的一样,若不是亲眼看见她呼吸凝动,还以为自己入了画境,碰上画中仙了。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天,乔生也这么呆呆地望着她,直到那女子忽然垂眉一扫,淡漠的眼神瞬间移了过来,惊得乔生不知为何心虚一紧,迅速转身躲在了墙角下。

    自家的院子对面住着一位与世隔绝的清丽美人,这等大好事想想都能笑出声来。乔少爷再也不闹脾气了,在这偏郊宅院里住的十分舒爽,什么苛刻条件都能接受,半点不叫苦。下人们都惊奇,少爷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吃了饭就出去闲逛,一逛就是一下午,也不知是不是被乡下女鬼勾了魂。

    乔生倒是想她走下楼来勾一勾自己,哪怕要吸阳气,也愿意给她吸一吸,她看着孤傲冷漠,想来皮肤也是冷的,搂到怀里把手放进衣襟里捂一捂,定会十分娇媚。他可以站在墙角下盯着楼上这么傻乐一天,直到黄昏时刻,有人进了楼,女子听见动静,就会立马起身关窗,关闭了乔生的满眼春色。他还是舍不得走,隔着窗缝也要盯着,他盯着里头的一点光影,隐约能猜到里头在干什么,猜到她可能是被豢养在此的小妾,也许连小妾都不是,她是见不得光的那种,只能躲在楼阁里,等她的男人随时上门宠幸。那男人也必定爱她,每日准时而来,从不失约,由都府县城一路奔波到这样的山野里,不是短路程,不是放在心上的人,做不到这样殷勤。本来他是这么想,直到这一日那窗户没关紧,窗缝被风吹开了一丝,他看得更清了,心里就更加震惊和困惑了。

    那美人被按在窗头榻上,看不见身形,只有双腿曲起跨在男子两侧,男子身形伟岸,抓着她的膝头与她对视着,一边顶胯激烈交缠一边时不时伸手去捏住侧脸下巴,将她的脸拧回来逼她抬眼,被她用力甩开后又蔑笑着握住了她的脚踝,将一双长腿扛在肩头,以更加强势的姿势去占有她,挑衅她。那只脚被抬起来的时候,乔生才终于看见了锁在脚踝上的链子。

    链条摇动着晃出叮当的响声,裸身的美人却很安静,漠然侧着头,任由长发抖动。男子望着她,故意用力顶了一下,她失措地耸眉张嘴,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那小子今天也来了,不打算会会么?”男人抬起身子握住纤腰,将散弱的身子往回拉了拉,扫了眼窗缝确认他能看见这里,然后轻笑着继续颠动起来。他找的位置很准,连续地撞击让她苦不堪言,死死咬着唇角,隐约能看见血迹了,却始终不动声色。

    “怎么,害羞了?你该像平常那样出声,让他听听,你叫床的声音。”男子说着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也见识见识冷公子的床上媚劲。”

    他们不是恋人,那美人是被锁住的。太平世道怎么有人敢孤楼锁人?她又为何全然不逃呢?心中百般滋味,疑惑,沉迷,嫉妒,翻涌着,乔生这下再也无法安静地做个旁观人了,他连夜写信想要状告官府,却又揉撕了纸团,怕牵连无辜,最后想来想去,决定无论如何要与这美人攀谈几句,知晓了情况再做决策。

    他在墙角等了好几天,那角楼窗户都没有再打开过,能看到窗影浮动,知道她在里面走动,只是再也不愿开窗了。又过了好些天,窗户终于被推开了,那美人还是舍不得阳光,只是不再坐于窗前,留个空隙洒光而已。几日没见了,守在楼下的男子可谓心绪难平,只是瞧见推窗的手,也能激动半天,思来想去,匆匆跑回了别院,又匆匆跑出来,来的时候带了只纸鸢,在墙角几番折腾,终于把纸鸢飞了出去,又左右探着角度,看那纸鸢在窗棂上空来回盘旋,直到大概心里有了点判断,一剪子割断了弦线,只见那纸鸢在空中绕了两圈果然掉进了窗户里。

    又是一片平静,乔生等待着,咽了口口水,忍不住觉得自己果然冒昧了,素不相识却还写了那样的诗句,不知那美人是不是被惊着了,还是羞涩不敢露面。直到过了一阵,那纤纤身影拿着纸鸢终于又出现在了窗边,还是那样冷淡的神情,只是五官气质实在出众,即使她不苟言笑,乔生看见了也是心中暖意洋洋。愣着神的功夫,只见那美人手持燕子纸鸢,低眉阅览了一阵,忽然开口说话了。

    “皎皎雨露春风色。雨露为何皎皎,又何来的春风之色,你读书只写得这样的艳词,却不小心把邪念都写进去了。”那美人凌厉的眼神移转过来,神态淡定看来有被这情诗感动到,只是他的声音清亮,一开口的瞬间,乔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放下纸鸢转身正对窗外,锦绣长袍衣襟半敞着,露出胸口一片白净,是男子才有的线条轮廓。

    “只可惜你送错了情,留着这番心意去找个娇娘吧。”他垂眉冷眼,随手将纸鸢丢出了窗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这下一连几天都安静了下来,那乔生再也没有出现。小楼上,声色依旧,冷松亭的眉眼没有半点波澜,一如既往地任由男子摆弄。男人的手穿过发丝摁着他的头,低头吻啄一番,另一只手伸进腰带内侧覆住秘物揉捏起来。还是那般冷感,怎样挑逗都不做反应,只有蜡状异物的手感还覆在上面,反复搓弄了一番,男子抬眼盯着他问道:“昨晚滴的蜡没有全剥掉么?”

    松亭的神色微微变了一下,移开视线淡淡回道:“迟早会脱落的。”

    男子盯着他的神态,微微笑了起来,知道他在怕什么,反而立刻屈指要剥。红蜡紧紧贴在敏感之处,稍稍抠动就让他痛苦不已,终于有了一丝畏惧的反应,急着低头按住了男人的手腕,却没有被放过,如同被生撕的痛感持续传来,他咬着牙全身颤抖起来,阻着力失声低吟:“不要!...啊....”

    “你终于会叫了么。”男人轻笑着,把剥落的蜡块随手丢弃,再度覆手揉搓那块敏感。这次他给了反应,眉宇凝结是痛苦之相,终究比不上情动,可也算好过之前冷淡的模样。男子盯着他,一边覆弄娇物,一边再度按头吻上艳唇,吻着吻着,他睁开了眼,透过窗沿的光,看见侧苑小径,那个熟悉的身影再度踌躇而来了。

    “冷公子虽然薄情,却看来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呐。呵呵....”男人冷笑起来,顺着他的眼神,冷松亭转过头去,看到墙角站着的痴情男子,又默不作声地转回头来。

    “转过去。”男人忽然对他命令道。松亭惊讶地抬起眼,面前俊朗的男人一边解衣一边望着他冷声下令,“对着窗外,把手撑在窗台上,把脸探出去。”

    他想羞辱他。冷松亭的脸色当即由震惊变转为羞恼,可他却不愿开口,低垂着眉眼隐忍着,照他的要求,缓缓转身过去,跪在榻上扶住了窗头。

    乔生瞪大眼望着他,那美人满眼悲伤,低垂着眼帘不愿与他对视,只是依照着身后男人的吩咐,反复地调整姿态,俯身抬臀,卑微地为他打开身体便于享用。他身后的男人也盯着楼下,挑衅一样看着那纯情少年,摩挲了一番之后,故意用力地一口气顶进去,将那美人的半个身姿都撞了出来。那一下必定痛苦,只见他眉眼耸动还依旧咬牙忍耐着,原以为平日闭窗时他在承欢雨露,却不想是这等刑囚。当他以为这下只需忍耐抽动之时,男人却无情地整个又退了出来,然后顶上花口,再一次整个贯穿了进去。

    “唔嗯!!....”松亭颤抖着,扒着窗沿的身体激烈地收紧,还是抵不住被撞出去,又暗自退回来,男人默默盯着他,又再度退身,望着他紧张不堪的模样,低声对他说道:“让他听听你的声音,我也很久没听过了,或者你可以继续忍,我会顶到你求饶为止。”

    一下一下又一下,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头滑落下来,粘连着黑发贴在皮肤上,他全身通红,几近崩溃,双手死死抠着窗台木框,被他的指甲抠出了深痕,他被逼急了,咬牙摇着头抬眼无意间扫到楼下的人,那乔生还痴痴地盯着他,一失神又是一个贯穿,他狼狈地叫了出来:“啊呃!”男人在他出声的一瞬间立马伸手扣住他的腰,一点缓神的机会都不给,突然开始连续猛力地顶胯,这下他收不住声了,喉咙里连着一番低吟起来。

    “呃嗯....啊....啊、啊、啊....”

    好娇酥的声音,那一下他的神态完全就是娇媚模样,比春宫图里画的女人还媚,乔生看着听着,人都呆了,裤腿间一片狼狈也毫无察觉,只看着那冷美人被逼迫出绝色娇俏后,羞耻般地红了眼眶,也不再是与人斗气的模样,整个人瘫软下来趴在窗台上,摇着摇着低声抽泣起来。

    “...嗬嗯....哼、哼....”

    男人听到了哭声,忽然放缓了姿态,抽身托腰将他整个抱了进去,然后将人放躺于榻上再度侵入,细细凝望着哭态,一边低头吻下去,一边随手关上了小窗。

    乔生连着做了好几天春梦,梦里都是那冷面美人的娇喘之声,那扇窗户关闭之后的景象,光凭声音他都能幻想出来。他的这份纯情由懵懂到奔放,发展至今已无法再收住,他十分确定自己已经被迷住了,而这份情意无论如何都想要告诉他。

    但那窗户又关上了,再也没有打开,他大约很羞愧吧,不肯再见到外人了。那男人也不再作弄他,点灯灭灯,没有闹出任何动静,放他休息了几日。小楼上的灯又灭了,乔生还缩在墙角打着冷战,直到管家提着灯笼来寻他。

    “少爷,您怎么又在这儿,饭菜都快凉了,回去吧!”老管家在旁边苦苦劝导,乔生却不愿离去,摆摆手让他回去:“别管我,让他们自己吃。”

    “哎哟,您这...”老管家唉声叹气,抬眼看了看对院,摇着头暗自感叹道,“这得亏都知道那后院卖给了都府知州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闹鬼勾您魂了呢。”

    “什么?”乔生一听来了劲,立马转脸看他,“你知道那院是谁买的?”

    “是啊,陶增远陶大人,两榜进士,翰林学府最年轻的学士大人,老夫人愿意卖给他,说能让家里沾沾他的文气。”

    都府知州,翰林学士,这官位听着不大,权力可不敢小觑。因为他管的是都府方圆百里的州务,而皇城也归属都府,就是说,和皇室相关的任何案件,都得先让他过目,他的审阅权力甚至比刑部还优先,皇城内每月还要按例给他州府交税银,如若差了银两,他可有权问天子要账。这样大的权力,难怪他敢如此横行。查阅了一番此人的履历,乔生顿时心凉了一大截,以他的家世,就算是外公在世,也保不住能闹得起这样的人物。何况他心里又忍不住要去攀比,才发觉自己样样不如人家,这下妒意更深了。可他心里不甘,突然发奋了起来,连夜写了一地的纸张,终于修改了前日的情诗,誊抄了好多份,卷在竹筒里,一个一个往楼上丢,砸得窗户砰砰作响,终于敲开了那扇小轩窗。

    冷松亭依旧淡漠地注视着他,低头捡起砸落在榻上的竹筒,抽出儒纸阅览起来。今日他恰巧穿了青色衣衫,手握绿竹的模样比往日更有了些文人风骨,乔生看的清了,越来越能察觉他的儒雅公子做派,与女子还是不同的。只是他眉目冷淡,诗文的模样让乔生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比前几日进步了,但终究失于轻浮。”他淡淡评价道,丢下竹简转身又要离去了。

    “请公子赐教!”乔生急了,在楼下大喊起来,把一早准备好的笔墨筒也甩了上去。笔筒咚咙一声,狼毫散落一地,冷松亭愣了一下,停住脚步低头捡起了一支,望向楼下,那少年再次殷切得冲他喊道,“还请公子赐教!”

    他的眉眼犹疑,思考了一番后步入内室书写了起来,不一会,一卷成诗被细心绑好红绳抛落下来,那乔生得了诗词,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边念一边鞠躬感谢,踉跄傻笑着捧着卷纸回去了。

    “遥知都府红花开,却道秋枫不识春。”陶增远搂着冷松亭坐在浴桶里,随口吟着这首新诗。热水伴着他粗暴的动作汩汩涌入了松亭体内,热浪扑得美人满面潮红,那双眼迷离唇齿微张,身心皆吃力地适应着。

    “冷公子九年未曾读书,文采依旧啊。”男人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松亭迷茫地眨了眨眼,似是想起了什么。

    原来已经九年了。

    他被锁了九年了。九年前,他从死境返生,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在这个男人面前,看见一条锁链被扔在自己眼前,给了他几乎不能选择的选择。

    “这条链子,要么锁在你爹身上,我即刻去申报刑部大牢,死刑流放全看天意。要么锁在你自己身上,冷松亭这个人从此在世间消失,用你的余生赔偿我,为我奴役。”

    他最终捡起了那条链子,亲手扣在了自己脚上,锁住了两个少年曾经的美好过去。

    他曾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少年,他认识那个叫陶远的小子,是在同一所学堂里。两个人都有出色的成绩,在堂上难分伯仲,相似的家境,不同的性格。冷松亭性格冷淡孤僻,不易亲近,几乎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陶远个性张扬,豪情义气,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同门来往,每每一群人上课,陶远都要故意拿笔砸前面的松亭,非砸得他回头瞪一眼,才心满意足地扭头与他人调笑。他不知道冷松亭心里有多恨他,下了学不回家,打发了家丁自己偷偷跟踪人家,结果那冷松亭到了家门口却进不去,要把考卷先交上去等个一番,里头的小厮回话:“老爷说名次跌了,跪。”冷松亭就老老实实跪在后门那儿,眼睁睁看着门关了。

    他跪了一晚上,街头灯笼烛火都灭了,石板下有老鼠蹿过去,陶远看见他低着头,肩头耸动默默抬手抹泪,终于忍不住凑上去,将帕子递给了他。冷松亭抬起泪眼吃惊的看着他,陶远都愣了一下,原来他不是冷面冰山。

    “你怎么哭了...跪得疼么?要不然我背你起来?”

    冷松亭倔强地摇了摇头,拧过脸去不愿看他。

    “我...不是故意害你写不成最后一题的,”陶远挠着头讪笑道,也跪坐在他身边拿肘捅了捅他,“大不了我赔给你,我以后不跟你争第一了。”

    冷松亭不相信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陶远想了想,低头拆了腰包,把自己那支开过光的次第笔交给他了:“这个押给你,我保证不学习了。”

    松亭的眉宇一张,有点吃惊又有点好笑,接过笔来端详了一阵,终于看向了他:“傻子,不拿笔就学不成了么?”

    陶远言而有信,之后的考试,永远排在了第二,虽然被老师调侃万年老二不大光彩,但他跟冷松亭的关系却越来越近,近到称兄道弟,近到大谈理想。原来冷松亭努力读书并不是为了功名,而是迫于家中压力。谈到理想时,他竟然说希望能落发出家,参禅拜佛。因为他家中势力庞大,他想要摆脱家族的束缚,唯一的办法就是入佛道,修了宗教就能免于一切凡俗,纵使家中反对,动用朝中关系也无权跟寺庙要人。

    谁曾想着愿望真的有一日会实现,还是那样令陶远绝望的时刻。

    陶远的父亲陶汉卿,是县上的小小府官,那一年,天大旱,颗粒无收。库里十万救济粮,三十万军粮。朝廷发放的赈灾粮到了陶汉卿手里,明明净重只有不到三万,却谎报三十万,他质疑数据作假,上报的官文被层层压了下来,上头表达的很明白,全贪了,经手的人你惹不起,剩下的随便你怎么补,上报死亡的人数我们再做文章,不必纠结。

    毫无疑问,那年上报的灾亡数并无波澜,陶汉卿擅自挪用了军粮来补足救济粮,只等撑过了那一年的灾害,第二年征收的时候严苛一些,慢慢补足这个窟窿。可他太天真了,饥荒之年,粮食就是钱,没有人会把钱放在库里等生霉的,上头又一纸文书,调令四十万军饷入京,这文书直接要了陶汉卿的命。

    父亲锒铛入狱,陶远手握着贪腐来往的重要凭证,却没有门路上告,他把文件交给了最信任的好友,自称家族势力庞大,可以替他翻案的冷松亭。那天冷松亭信誓旦旦接过密文,向他保证一定将文件递送进皇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只留下陶远在监牢冷府来回奔走,眼睁睁看着父亲行刑,家中被抄。那夜雨大,他一个人站在二人曾经一起跪过的小路上,盯着那不肯为他打开的后门,由门缝里塞出一份信纸来,里头人小声回他:

    “少爷出走了,您还是回去吧。”

    他睫毛挂着雨水,颤着手打开信封,里头一截断笔,一张诀别信:无颜见兄,望自珍重。

    那晚他握着笔丢下信纸离开了府邸,也离开了小城断了音讯。谁也没曾想他还能卷土重来,谁也没想到在翰林院通过层层考试,三连第一的那位青年才子就是他,陶增远,是他的真名,为了避前朝名讳,那些年他暂时取掉了一个字。他一路平步青云,靠学识和人缘逐步攀升,目标从一开始就直指都府知州这个位置,因为只有这个位置能避开刑部重审当年的贪污案,把那个不能说的大人物,天子皇帝的亲叔叔,送进大牢。

    新天子登位后饱受威胁,想办这个叔父不是一两天了,陶增远重翻旧案,正中天子下怀,下赐天子文书,给了他如朕亲临的权力。都府审案,百姓可旁观,在世人注目下,铁证如山,那不可一世的连清王当众跪在了他面前,五十多岁的一代枭雄就这么败在了无名的年轻后生手里。 他把这案子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相关的人和家族个个下狱,其中不出意外的包括了他昔日的好友,人脉通天的冷府。

    那也是他时隔多年后再次见到冷松亭,他果真落发修行去了,再出现的时候是一身白袍袈裟,神态依旧是淡漠忧伤。

    “你以为剃了头就能让神佛洗干净你的罪孽了?”陶增远冷冷地盯着他,知道他是为求什么而来,就是知道才恨,恨他同样的处境还有脸来求辜负过的人,也恨自己忍不住会去联想他当初是如何苦苦哀求家中不得,最后失落出走的。

    “我知道不能。”冷松亭望着他,连乞求的话都没有开口,孤零零站着,眼神哀伤,兀自流出血来,淡淡的对他说道,“我欠你一条命,我知道要还的。”

    他来之前服下了剧毒的药物,开不了口求他放过自己家族,就这么擅自决定还债了。昏倒前他看见陶增远猛地扑过来抱住了自己,耳边忽远忽近地听见他叫喊:“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老天爷没有打算放过他,再醒过来之时他的余生就背负了一条锁链。他说这就是他的复仇,你要死我偏不让你死,你要参禅悟道,我偏要你沉沦人欲,你的自由你的思想你的人,从今以后都是我的。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第一晚就强行抱了他,用那只断笔给他开了苞,从此日日相见,总以酷刑虐他,将他强撸在怀中,抚摸着一头秀发越蓄越长,终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今天去牢里见了你爹。”一番激情后陶增远停了下来,一边喘息一边拨弄着松亭的湿发,不出意料地看见他抖了一下。

    “他说他眼睛瞎了看不清东西,想要一盏灯。”

    怀中人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给了么?”

    陶增远冷笑着盯着他的侧脸,淡淡回道:“我给他什么,不都取决于你给我什么吗?”

    冷松亭愣了一下,低头踌躇了一番,忽而转身拨得水声一片,他搂着陶增远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二人对坐在浴桶里又是一阵缠绵,虽是交易,能换得一番主动还是颇令陶大人满意。他扶着松亭的腰,抬眼看着他努力扭动的模样,忽然眼神垂落,低声问道:“冷公子,给我也写一首春情诗如何?”

    乔生这两日仿佛中了邪一般,一阵欢喜地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诗,一阵伏案苦思冥想写不出后摺来。他想显点文采再去拜访,又觉得自己不够才华实在丢人,左右耽搁了几日,好不容易成了一句,捧着卷轴跑出来,才发现后院的墙被砌高了,这下视线完全挡住了,根本看不见窗台,只有小楼屋檐一角,挂着风铃摇动。

    “是谁这么缺德!”乔生忿忿地踢了一脚,不顾形象卷起了袍子绑起裤管爬了上去。刚一冒头就看见那冷公子正坐在榻前泡茶,冷面的美人一抬眼与他视线正对,他这才发现这墙都砌到与窗户一般高了。

    “公子...”乔生嬉笑着,却被打断了,那冷美人望着他淡淡说道:“你不过来么?再过几天应该爬不过来了。”

    他竟然主动邀请自己,乔生顿时乐傻了,二话不说翻墙跃了过来,趴在窗台屋檐上狼狈地扭了半天,终于整个翻进了小屋内。

    屋内一股清香,是佛寺的那种味道,却全然没有佛像。乔生环顾四周,发觉这陶大人果真是用心了,家居摆设简单却舒适,有陈列架却没有瓷器,平时无论怎样粗暴抖落,都不必担心利器刺伤。他观望了一阵抬手刚想见礼,那美人却坐在榻上平静地望着他说道:

    “你不是很想抱我么?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虽然对美人有幻想,但他真开口说出如同娼妓一般的话语,还是让乔生愣了一下。他看来是真的无所谓分享自己的身体,全然没有防备地坐在榻上,神态一如既往的淡漠。乔生再也忍不住了,踌躇着冲到他面前,一把搂抱人怀,哼哧哼哧地蹂躏起来。不知道是自己技巧不好讨不到欢心,还是他就是天生冷感,怎样都无法取悦,这身体虽美,却毫无反应,他只是不反抗而已,却没有半点应情的意思。乔生伏在他身上磨蹭了半晌,却因为太过激动自己抖愣了两下,还没办事就先缴械了。他蹭地红了脸,万分羞愧地爬了起来,冷松亭望着他,默默坐起了身淡淡问道:“要我帮你么?”

    “不用!不用....”乔生收紧了双腿,跪坐在一边讪讪笑道,“我、我不想弄脏你。”

    冷松亭沉默起来,抿着唇起身为他倒起了茶。乔生接过茶杯,终于退下了脑子里的狂热念头,开始慢慢冷静地与他交流起来。

    “我知道公子处境困难,不过那位大人也着实爱你,你若与他是恋人,我今后必不纠缠,但是若你苦楚,只管告诉我缘由,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帮。”

    “爱我?”冷松亭愣了一下,低眉摇了摇头冷笑道,“他没有在爱我,我们是仇人。”

    乔生望着他,却很真诚地补充道:“知州大人每日的公务至少八个时辰,他在你这儿却每日呆满四个时辰才走,此处离城遥远,需每日赶着时辰方能见面,不是爱你,又如何坚持得下来。我在墙下观望,他每每抱你,只要碰到桌角墙方,都会用手背垫着,他自己虽狠,却不忍心别物伤你,我一度也以为他是刻意害你,可时日久了,却只见他爱你了。”

    倒茶的身影停了一阵,那背影似再思忖着什么,良久才又开口:“我叫冷松亭。”

    “冷松亭?”乔生思索了一阵,觉得这名字耳熟,这不是前几日自己调查陶增远时出现过的名字么,他念叨着忽然锁起眉来,“不可能啊,冷松亭不是死了么?寮城知府冷大人知道自己独子丧命,当街嚎啕大哭哇。”

    冷松亭会意的抿唇低头,脚镣戴上的那天,他就死了。但是没一会,他就忽然抬起了头,转身望向乔生急切问道:“当街大哭?冷知府?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不该锁在死牢里么?”

    乔生被他着急的模样惊到,努力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文卷,一边思考一边回道:“冷大人入狱没多久就放出来了,陶大人拿天子令牌亲自去放的人,连清王贪污案闹的特别大,里头每一个判决都公示过,不会错的。冷知府出狱那天得知独子猝死,当街嚎啕大哭,没几天就辞官告老还乡了。还能自己主动辞官,等于判了无罪,他可是那案子里唯一全身而退的,还是陶大人动用了特权赦免,真不知道是什么内情。”

    “嘭”地一声瓷壶摔碎了,冷松亭呆站在那里脑子断了弦,这些年陶增远抱着他反复拿案子未结威胁他不准求死,无数次睡梦中他听见陶增远在他耳边喊:“你不准死!冷松亭!我不准你死!只要你肯活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昏迷的时候许过愿,但是为了他陶增远放弃了寻仇,把这份恨意连绵着爱一起灌输在了冷松亭身上,一纠缠就是九年。冷松亭恍惚着,低头按住了帮忙收拾的乔生,口中喃喃念叨:“请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陶增远满脸疲态,从外面回来,停在小楼前看了眼高墙,索眉思考了一阵,踏步走进了角楼。茶座上果然停着两杯凉茶,茶壶却摔碎了,匆忙收拾起来的样子。这些日子心里燃起的妒意越来越旺,果然连高墙都挡不住红杏招摇,他带着恼意走进里屋,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呆滞的人,伸手摸进裤腰内确认他没有被污染,然后一把用力地抓住了前端。

    “啊!”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味隐忍,而是猝不及防的吃痛叫了出来。他的手上握着修好的断笔,字迹优美流畅的书写着一行诗句。

    冷雨松林夜孤亭,陶笛增风远独行。小楼追月听风雨,道是君心知我心。

    那只断笔的另一截原来他还一直收着。陶增远盯着那只笔,视线游到诗句上,正吟思着,手中异样的变化让他心中一动,低头仔细探索起来。一份一直没有回应的情动,来的悄无声息,在他的手里缓缓涨起,怀中人的体温渐热,在不自觉的扭动中冲上了云霄。抽出手看了眼这份惊喜,他抬起嘴角笑了笑,转眼盯着那双迷离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终于开窍了。”

    他像往常那样顺势拨开了他的裙角,按倒上身抬起了姣白的翘臀,把手里濡液涂抹了一番,顶腰将自己送了进去。他这次全程勃起了,手握着前端跟着节奏反复揉搓,回应出的热情让陶增远持续高亢着,全然遗忘了白日里公务的疲惫,抱着他反复勾取,维持了许久终于身下人撑不住交了第一炮。陶增远伏在他背上,望着他的喘息感叹道:“你今日才真还俗了,我该奖励你什么,给你爹加一扇铁窗怎样?”

    冷松亭听着,趴在榻上淡淡回道:“你就这么喜欢哄我哭么?”

    陶增远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羁地笑了起来,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应道:“没错,我喜欢。”

    说着他托起纤腰再度开发起了第二波,眯着眼正享受着,却听得身下幽幽传来了一声娇喘:“傻子...嗯、嗯....”

    陶增远眨了下眼,伸手将身下人翻转过来,只见那冷面美人眼眶湿润地瞪着他,泪珠滑落下来,眼下一片殷红,如那日灯火下跪着抽泣的清纯少年一般,露出了绝美相貌。

    “阿陶...”他柔声念唤着,抬手摸了摸那张疲惫的脸,终于认真的看清了那张脸上,时刻关注炙爱他的眼神。那双眼瞬间柔情无比,低身紧紧搂住了他。动情夜,动情人,动情声。

    乔生动尽了脑筋,想让管家找人把那堵墙给拆了,老头子死活不肯,说墙是那边砌的,万一惹恼了人家连报官都不用,人自己就是官。他不肯那就自己来,试了几回往墙角塞炮仗,威力太小不够炸,用石头砸了几个窟窿,也还是不管用,直到这天墙自己塌了,才发觉是对面的家丁在拆,乔生愣了一下,抬眼一看那小楼已经搬空了,剩下几个佣人在打扫,他这下可急眼了,抓住家丁就问人呢。家丁支吾解释道:“我家老爷申请调令要离开都府了,说是调去法华山,那儿什么都没有就几间破庙,你说这什么事儿,哪有自己给自己贬官的。”

    乔生急的眼都瞪直了,甩开家丁踩过石砖就往正门口奔,连和那撑着伞的美人擦肩而过都没有察觉。冷松亭躲在伞下,回头望了那匆忙身影一眼,微微笑了起来,他身后一只手伸了出来,陶增远披着斗篷站在马车上,示意他牵手上来。冷松亭抬眼望着他,二人对视,难以言说的情愫蔓延,半晌,男人拉着车,载着心爱之人,往心中向往之地出发了。

    乔府大院又忙起来了,闹脾气的少爷终于回来了,写信的言词诚恳,老太太看了都感动坏了。下人们都说他在远郊老宅里被女鬼勾了魂,拿着卷诗念个不停,一边念一边懊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才学配不上人家,立了誓一定要超过那位翰林学士陶先生不可,不过也算好事,家里又和睦起来,连见了隔院那位都不嫌弃了,坐着陪他一起喊:“两条呢!不够哇!两条呢!不够哇!”闹着闹着,也就把乔家的香火给延续下去了。至于你问我乔女到底怎么生下的这个孩子,害,豪门私事,少听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