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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花果

    闪回描写

    哈尔什雷镇位于王国南部,被北部的山脉庇护着,起伏的峰峦阻挡了南下的寒流,每当深秋冷汛初临就覆盖上了皑皑白雪。而从南方吹来的海洋季风让哈尔什雷的夏季干燥而炎热,利于葡萄的生长。

    哈尔什雷出产全国最棒的葡萄。因此即使有山脉阻挡,运输有诸多不便,首都的谢伦敏公爵还是在哈尔什雷建了一座葡萄酒庄。

    而阿因特来自王国北部。他出生在首都,终年阴雨连绵的地方,没那么冷也没那么热,没有哈尔什雷这么热烈的阳光,也没有哈尔什雷这么好的无花果。

    说这话时,阿因特正坐在餐桌前,忙着用餐刀把无花果切成四瓣。阿尔克坐在他对面,手捧一杯咖啡。

    阿因特用两根手指捏起一瓣无花果,伸出舌头卷起鲜红的果rou,整齐的牙齿咬下,切断果皮与果rou的连接。

    三十年前,圣诞节的清晨,还是个婴儿的阿因特被人在教会门口的石阶上发现。

    “听修女们讲,我被发现时已经哭不出声了。听她们说我活下来是个奇迹。”阿因特耸了耸肩,将一块果皮放在盘中。

    修女们不忍看他死去,她们收养了阿因特。于是阿因特在教会的孤儿院度过了十六岁之前的日子。

    “我从小就不是那个听话的乖孩子,所以挨揍受罚是常有的事。”阿因特握着餐刀,往面包上涂果酱。锯齿状的刀刃刮过烤过的面包切片,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

    “戴上苦修带的时候我十二岁吧,”阿因特咬下一口面包,咀嚼着思考,“可能是因为打架,那时我把别人家的孩子摁在地上往死里揍,因为他们喊我野种。”

    那些疤痕,随着年岁的增长被拉伸变长,就像是桦树上的眼睛形状的节疤。

    那两棵伤痕累累的桦树回到了阿尔克脑子里,细小的节疤构成了诡异的永恒勒痕。

    “其实不算太过分,每天也就戴两小时……”阿因特敲开蛋杯上的鸡蛋,转动研磨瓶在溏心蛋黄上下了一场胡椒雪,“那里也有棵无花果树,瘦瘦弱弱的一棵树,从沙砾间长出来,树很矮很小,结的果实也很少。”

    他摇了摇头:“但是那是我十六岁之前尝过最甜的东西。”

    早餐阿尔克一向吃得很少,往往一杯咖啡就对付过去。

    相比之下阿因特简直乐在其中:他切下蜜瓜配着火腿送入口中,用烤干的面包条搅动溏心蛋黄,快乐地啜饮热巧克力。

    “你不吃点东西吗?”阿因特拿起第四块面包,涂上无花果酱,又在另一片上涂上坚果酱,合在一起送到嘴边。

    “不了。”阿尔克吞下一口咖啡,只觉得口腔中空荡荡的。一丝苦涩还留在他的舌尖,而温暖的热流已经落入胃中。

    阿因特的吃相很让人感到饥饿。他张开嘴,伸出舌头去接住滴落的蛋黄。食物填满了他的口腔,让他双颊鼓起,阿因特用力咀嚼着,喉结滚动着吞咽。

    与外表不同,阿因特意外地能吃。他热衷于甜食,糖分和那些甜蜜的水果。

    又吃完一份炖蛋后,阿因特给自己续了一杯热巧克力。棕色的香醇液体冒着白色的热气,蒸腾出香甜的气味。

    “要听我十六岁以后的生活吗?”他抿了一口热巧克力,从怀里摸出烟盒打开,磕出一根烟。

    不知什么时候,阿因特将桌上的火柴盒拿在了手里。他的烟含在双唇间,掌心里把玩着八角尖尖的火柴盒。

    他推开火柴盒、擦着火柴的动作利落而果断,噌地一声就爆发出闪烁的火花。

    阿因特右手护在脸前,左手捏着迅速燃烧的火柴给自己点烟。他摆动手腕,在火柴烧到自己指尖前将其摇灭。

    烧成黑色的火柴梗被阿因特丢在盘子里,他用中指与食指夹住唇间的烟,深深吸气,让那些烟雾在自己的肺脏中停留片刻。

    随着阿因特的呼吸,那点火光向后燃烧着。

    水果的香气与烟草燃烧的气味笼罩了餐桌,阿尔克的思绪有些缥缈,回到更久远的从前。

    昏昏沉沉的大脑泡在药草的气味里,阿尔克回到了有燃着的烟雾、繁杂的香气的昏暗房间。

    阿因特呼出一团灰蓝色的烟雾:“想好了吗?”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远在河的岸上,而阿尔克沉在水底,隔着那些厚重的水体。

    水底只有冰冷与死寂。绵软的淤泥支撑不住阿尔克身体的重量,他向下陷去,直到触及极深处的磐石。

    他不在这里。

    舌尖触及的一点冰凉的甘甜将阿尔克从水底拽了上来,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地发出尖细的哨声。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阿因特的声音不再隔着水,渐渐变得明晰。他的体温透过手套传到阿尔克脸上,温暖阿尔克冰冷汗湿的脸颊。

    看到那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明亮,阿因特长出了一口气:“别吐出来,你嘴里的是糖,会让你感觉好点。”

    阿因特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餐桌,来到阿尔克面前,弯下腰察看他的情况。

    他的脸被阿因特捧在手里。阿因特靠得很近,阿尔克几乎能数清他上翘的睫毛,但试图望进那双冻湖一样的眼睛时,却一头撞上了冰冻的湖面。

    “……我怎么了?”阿尔克打了个寒颤,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支撑住自己软下去的身体。

    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头与后背,阿尔克从骨头里发冷。

    阿因特看到阿尔克恢复了神智就缩回了手,他重心后移,向后靠在餐桌旁。

    他空闲的左手夹着烟,阿因特将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你突然就那样了。”阿因特用那点火光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右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也见过别人这样,修女们会给他裹上毯子,给他一颗糖,轻声安慰他。”

    “我给了你颗糖。”阿因特舔了舔嘴唇。

    他把一颗水果糖塞进了阿尔克嘴里,那点甜蜜现在正在从阿尔克舌尖流失,落到不知道哪里去。

    “谢谢。”阿尔克用后槽牙压碎了渐渐融化成薄片的糖果,那个薄薄甜甜的小玻璃片立刻碎成了一片甜蜜霰弹,融化在阿尔克口中。

    “吃些东西吧。”阿因特屈起手指,用力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拿了一颗无花果放在阿尔克面前的餐盘里,用刀切成四块,右手捏起其中一块,递到阿尔克嘴边。

    无花果很甜,散发出独有的香气。阿尔克握住阿因特的手腕,他低下头,就着阿因特的手吃完了一块无花果。

    就像是吃掉一块芳香的云,阿尔克吞下细碎的果rou,残留在口腔中的只有舌根一点酸味。

    阿因特替阿尔克撩起脸边的碎发,他低头俯视着阿尔克从自己手中取食。阿尔克的下巴蹭过他的指尖,让他想起乌鸦从自己手中啄走食物时,指尖触碰到的覆盖着细密羽毛的脖颈,温暖而柔软。

    掀起那层羽毛就能看见、触及那根高热而脆弱的肢体,只需轻轻一击就足以带来致命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