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早上好，插播一条最新消息，据城市市政部门及消防部门最新通知，近日来连日大雨导致黄浦江流速和涨幅超过百年来最大记录，多地出现洪水内涝现象，并且由于靠近黄浦江的各大中心仍旧处在严格的封控当中，海市目前正在遭遇天灾与人祸的双重危机。但是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仍可放心，政府部门已经事先联系过了气象学家，据专家推测，这次的城市内涝虽然来势汹汹，但仍在可控范围以内，并且将在半月后逐渐消退，请各位配合防疫工作，安心在家隔离。部分遭遇江水淹没的受灾群众，可以拨打屏幕下方的支援热线，政府会派工作人员将您暂时转移至轮渡中隔离，共同等待这次内涝的消退。“

    客厅里，住家阿姨小刘看着电视里不断变换的水灾内涝画面，不住地叹气，“哎哟，嗯啊忒（外滩）那块全都淹了，王浦钢（黄浦江）这再这么涨下去，冬方明子（东方明珠）都要给它淹过去了。“

    小刘忧心忡忡地走到阳台，这外头的天气还是那么灰蒙蒙的，雨一直下，雨水也不晓得是不是把小区里那些树的地皮都给打穿了，楼底下连绵的淹水浑浊得不行，看起来都不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雨或是黄浦江灌上来的水，甚至有点像黄河了。

    正看着，小刘又是一声长叹，“本来觉得听着普陀区要解封，可以在区内的超市买菜做饭了，现在这情况，给出门都出不去哦。“

    小刘回到客厅，看了眼餐桌上早早准备好但却一直没人动的早饭，心里更是发愁，“这胡先生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几天都不好好吃饭，他年纪都那么大了，但凡饿着凉着他女儿都是要跟自己算账的，这要是自己把他照顾生病了，那胡先生的女儿还不得直接把她开了啊。这种时候，日子不好过，能有份稳定的收入都不晓得有多少人羡慕呢。”

    小刘思来想去，犹犹豫豫，还是决定自己想去找胡先生的女儿谈谈。

    电话拨了没多久就通了，还未说话，那头先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小刘不说话，先等那边人把小孩哄完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胡小姐啊？”

    那边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是，是我。你是我爸家照顾他老人家那个刘姐吧，怎么了？我爸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小刘犹豫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胡小姐，就是这几天啊，胡先生不知道怎么的，不太爱吃饭，我做好饭端给他，结果过一个小时再去看，根本动都没动过。”

    胡小姐的声音多少带点不耐烦，语气有点冲的问，“为什么啊？他最近很忙吗？”

    小刘不敢接话。

    那头胡小姐自己就说开了，“这一天天的，一个都不让我省心。他到底在作什么妖，之前不是说厂子最近收益不好，他都接不到什么单子了吗？这还是疫情期间，工厂里连个上班的人都没有，他到底忙些什么，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啊？”

    小刘讷讷称是，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大概也是因为厂子的事情吧，胡先生最近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这样才吃不下饭。”

    大概是说话声音大了点，那头婴儿又开始闹了起来。

    胡小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冲房间里喊，“老公，过来带带囡囡，我要打电话。”

    那头传来脚步声和一个男人应答的声音，胡小姐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我老早就说过他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想什么赚大钱啊，钱够花不就行了，我妈当初就是因为整天见不着他人，在海市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朋友，一天天的，闷都闷出病来了，所以他才走得这么早的。现在他又来了，怎么的，也想把自己闷出病来是吗？”

    小刘嗫嚅，“也怪疫情，要是没这破疫情，胡先生也不会这么犯愁。”

    那头又是重重地一声叹息。

    小刘看了眼阳台，试图转移话题：“是这样的胡小姐，我今早看电视，说是现在内涝很严重啊，都已经把人转移到轮渡里头去了。”

    胡小姐嗯了一声。

    小刘把话顺了下去，“您知道的，胡先生住在二楼，楼层也不高，本来我觉得没什么大事的，但是刚刚在阳台往下边一看，水都已经演到楼下的窗台下边了，我觉得这雨要是再这么下下去，可能胡先生这边也有危险，那要不你看，我们要不要去打下那个救援电话，在水淹上来之前，提前先转移到轮渡那边去，要是真的等水淹起来再联系人家，搞不好电话都要打不通了。”

    那头胡小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小刘也不敢打扰她，也跟着沉默起来。

    过了很久，那头才有声音传来，“刘姐谢谢你啊，我跟我老公一家都住在西郊，这边没那么严重，我也天天都在忙着孩子的事情，一时半会都没考虑到这件事，多亏你提醒我了。说真的，刘姐啊，换了那么多保姆阿姨，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是吗？

    小刘咧嘴笑，连忙推脱：“我只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而已。”

    那头的胡小姐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说：“我跟我父亲商量一下吧，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劝他的，你先把东西收拾一下吧，等我做通我父亲的工作，到时候你们直接联系人去轮渡。”

    挂了电话，小刘这才长吁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的，她这几天心里总是不自觉冒出个想法来，“要上船，大洪水就要来临了，大家要快点上船。”

    大概是这下不完的大雨和楼下的积水给闹的。

    起先她还觉得这想法奇怪，怎么就大洪水了呢，而且哪来的船呢？

    也是出人意料，今早电视新闻一看，居然真给她看到船了。

    这是冥冥中的感应吗？

    小刘有点心神不宁，望向胡贵胜的房门，那里房门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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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省，期望小学。

    下午近七点，徐妍几人终于把那一车的东西给运到学校仓库里了。

    说是仓库有点勉强，毕竟学校本来也就不大，仓库也就只有半个教师的大小，与其说是仓库，更像是一个杂物间。

    里头一堆半坏不坏的桌椅板凳，还有个锈了大半的黑板靠墙而立，属于实在用不了才淘汰下来的老古董。

    这回送来的物资多，小仓库腾不开地方，砖头和那一袋袋水泥什么的也只能将就摆在楼道里，全部折腾完，挤挤挨挨。

    山路危险，不好让司机开夜车，趁着天色还没暗，徐妍老早就让司机回去了。

    学校的条件有限，常驻老师也就只有姚立宗和陈丽娟两个人，每个人都身兼数职，语数英哪门缺人，每个人都得硬着头皮往上顶，听说还有个原本教数学的刘老师，最近怀孕了，没法来上课。反正徐妍自己在期望小学教了两个月的数学，压根没见着那位前辈的影子。

    眼下姚校长又去河县县城见领导去了，更是没人。

    所以这一大堆东西，也就只有方林、徐妍，和陈丽娟三个人在搬。

    等全部搬完，每个人都是一脸疲惫。

    徐妍靠着书堆，坐在地上，累的有点头脑发木。

    陈丽娟也是气喘吁吁，扯了扯自己领口，给徐妍展示，“我衣领都汗透了。”

    徐妍抬头，看了眼窗外已经黑透的夜色，转头问陈丽娟：“陈老师你明天一二节早课的吧，明天还得早起。你先去洗澡吧，我晚点再去。”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陈丽娟：“三四节是英语课吧，姚校长去县城了，那课是不是得我们上？”

    陈丽娟点头：“是啊，去县里没个两三天都回不来，他那门英语还得我俩代课。”

    说着，又感叹：“真是，还好有你在，不然就光剩我一个人了，这我长了三头六臂我也教不过来啊。”

    徐妍苦笑，挥手赶她：“快走吧，不然又备不完课了。“

    等陈丽娟走后，徐妍这才看向方林。

    方林站在窗边，抬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徐妍本来以为方林也就是过来押个货，到地方确认一下东西真的送到了就跟着司机一起回阿宝镇上去了的，结果到了学校才知道，方林还要在学校住几天，说是考察一下项目学校的教学状况。

    好吧，这下还得给他收拾地方睡觉。

    徐妍有点不想动，又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有点不情愿地站起来，走过去问方林，“方先生，要么我们先出仓库，我去给你收拾个住的地方出来。“

    徐妍还在琢磨着上哪给方林找地方睡，结果人刚一走到窗边就愣住了。

    窗外的天空变成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样子。

    原本乡村的黑夜该是繁星闪烁的，像是一块黑布里透出了白光的点点，可眼下这块星空却有一块变成了纯黑，像是一块布被生硬剪出一个洞一样，布上的图案被强行切割，让人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

    身侧方林的声音传了过来，问她：“你看到天的样子了吗？“

    徐妍嗯了一声，同时有些迟疑地揉了下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可是方林却打破了她的猜想，他语气笃定：“你没看错，天空现在被捅出一个洞来了。”

    徐妍揉眼的动作一停，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方林没回答她，而是自顾自的把话说了下去：“银河星系里，太阳是个不断燃烧的放热恒星，表面温度约有5500摄氏度，地球距离太阳约有1.5亿公里，意思是太阳辐射到地球需要八分钟，这八分钟里，五千多度的高温经过日地之间零下一百七十摄氏度的空间温度的影响，会进行一次大幅度降温，之后电磁辐射会进入大气层，与大气层中的粒子进行反应，进行二次降温，之后才会传达到地球表面，给地球带来光和热。”

    徐妍不明白他想说什么，有些烦躁地打断他：“所以呢？你要跟我聊物理吗？”

    方林看了徐妍一眼，没接话，只是继续说：“公元1881年开始，地球进入工业时代，随着工厂的越建越多，大气层日渐薄弱。公元1985年，也就是人类进入工业时代的百年后，人类第一次观测到南极上空出现臭氧层空洞。好在，那时的空洞发生在南极地带，那里有着厚实的坚冰，也几乎没有人迹，所以即使有学者呼吁大众重视臭氧层空洞问题也鲜有支持，直到1979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陆续召开了各种国际会议，臭氧层空洞问题才逐渐被人知晓。1985年，被正式通过，1987年，46个国家签约了，可惜，臭氧层空洞依然严峻。”

    徐妍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有毛病，伸手去拉方林的胳膊，示意他听自己说话：“你先别跟我扯什么臭氧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天空会是这个样子的？”

    方林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徐妍在跟他说话一眼，转身面向徐妍，目光沉沉：“我想知道如果臭氧层空洞发生在人类聚集的都市中，人类又会怎么办呢？”

    方林说完，也没给徐妍接话的机会，飞快拉起徐妍那只还搭在自己袖上的手，扯着她往窗口跳去。

    徐妍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出，顿时脑门冒汗，拼命挣扎自己那只被方林死命捏着的手。挣扎之下，也不知道是心里太慌导致的手上知觉都扭曲了，徐妍觉得方林的手像真是铁做的一样，冰冷又坚硬，真如手铐忽然扣上手腕一般，冰凉的感觉刺得皮肤周边战栗出一片小疙瘩出来。

    眼见就要被方林拽出去了，徐妍想都不想，伸腿就去踹方林的腿弯。

    可是脚都还没碰到方林，徐妍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片流光溢彩。

    眼里的画面如同被抓皱的画纸一样变得扭曲，色彩也像被打翻的调料盘一样，混成了一片又缤纷又诡异的色调，耳边似有风声呼呼刮过，脚下的地面也像是突然从实地变成了一块随风飘起来的布条，让人无处着力又似有可依。

    如同时空隧道般诡异。

    徐妍还悬在半空的脚一停，感觉自己陷入失重，赶忙把脚放下想要找到一个可以供她站立的角度。

    怔愣之间，她听见耳边传来巨大的一声电子提示音。

    那声音机械得还比不上电子地图，就跟十几二十年前那种劣质电子音念的一样，毫无感情，但却音量巨大。

    它说：“欢迎进入地球计划实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