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言衍随便找了一家小旅馆，是那种给钱就能住的。就这样躲了几天。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破旧的旅馆门口，路人好奇的看过来，能开这种层次的豪车的人，怎么会住这种地方？ 陆时透过黑色的玻璃，看向旅馆的方向。 就在刚才他得到消息，言衍就藏在这里。这几天，言衍一步走没有走出过旅馆，没有使用过电话手机，没有上网，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就是为了——躲避他。 自己再次相信了他一次，而他再次辜负了自己的信任，所谓的顺从……不过是为了逃跑所做的准备罢了，只是为了麻痹他的假象。 一切，都是假的。 一如三年前。 陆时漆黑的眼底一片冰冷，他推开车门，黑色的皮鞋踩在旅馆脏兮兮的地面上，一步步，走向言衍所在的地方。 房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的人听到声音回过头，眼中顿时露出意外、惊讶等等复杂的神色。 陆时笑了笑，他慢慢的走到言衍的跟前，却意外的声音低柔：“没想到我会找到你？” 言衍紧紧抿着唇，却没有再试图逃走，当陆时出现在这里的这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无路可逃。 陆时的手放在言衍的肩膀上，感受到他身躯轻微的战栗，眼中神色更为幽暗，语调微扬，似笑非笑：“你在害怕？是因为知道自己又骗了我，所以害怕吗？” 不，我不是害怕。 我只是难过，我们到底走到了这个无可挽回的地步。 言衍微微抬起眼，注视着陆时，眼底慢慢的浮现温柔、眷恋、不舍的笑意。 陆时看着他眼中的笑意，眼中陡然射出暴戾嗜血之色！他怎么还笑的出来？他怎么还笑的出来！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不会拿他怎么样吗？！ 陆时一手将言衍挥倒在地上！弯腰低头凝视他的双眼：“现在才害怕，晚了。” 言衍痛的眉头微微一皱，他扯开嘴角，似乎想要笑一笑，但是说不出话来，一阵气闷剧痛，猛地咳嗽起来，喉咙里都是腥甜的味道。 但他不想被陆时发现，于是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尽管如此，咳嗽也越演越烈。 陆时眼中流露出讥讽的神色，他一手抓住言衍瘦弱的手腕，缓慢而用力的将他的手拿开，语气冷冽：“装够了吗——” 下一刻，他的视线落在言衍手心的血迹上，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 陆时坐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在想，他怎么就来到这里了？ 明明才刚刚找到言衍，还没来得及教训他，让他后悔自己再次欺骗他……怎么就，来到了这里？ 陆时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的是言衍咳血的画面。 不……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 医生们正在对言衍进行检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想要用这种可笑的手法逃脱惩罚，怎么可能！ 陆时的手缓缓握紧。 时间一分一秒，一分一秒……如此的缓慢，如此的煎熬。 终于，医生走了出来，他抬了抬眼镜，道：“陆先生，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陆时木然片刻，然后点点头。 医生露出遗憾的神色，道：“经过诊断，病人是肺癌晚期。” 不知道为什么，陆时听到这个答案，竟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已经被宣判死刑的犯人，终于到达了刑场一般，之前的煎熬等待，不过是去往行刑场的路途罢了。 只不过哪怕将死之人，也总是不甘心的想要垂死挣扎一下。 他看着医生，声音暗哑：“可是，他之前还好好的……” 医生考虑了一下，说：“根据我们的检查情况，他病的时间应该不短了，但是如果病情稳定情况良好，故意不想被人发现也是可以做到的。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加重恶化，大概和他近期的心情状态有关，毕竟外部因素对病情的影响也很大，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能一概而论。” 陆时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指甲几乎扎进了手心，所以说……是因为他，才会突然恶化的吧…… 一瞬间仿佛某种寒意沁进了五脏六腑。 陆时闭了闭眼睛，说：“请你们尽力救治他，无论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医生看得出陆时是不差钱的主，但还是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力的，但你必须要知道，哪怕拥有再好的药物和设备，也只能稍微延缓一些时间罢了……如果发现的早，还有一线希望，但是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陆时说：“我明白。” 医生虽见惯生死离别，心里仍旧有点同情，点点头：“那就好。病人还没醒，但是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我们会尽快制定治疗方案的，请你放心。” 陆时道了一声谢，转身走向病房的方向。 ……………… 青年安静的躺在病床上，阳光透过窗帘洒落在他的身上，衬得那苍白的肌肤如同日光下的琉璃。 陆时忽然有点不敢靠近，怕走进了，这个人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和之前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一样，怎么都抓不住。 过了许久，陆时才终于缓步走了进去，他垂下眼帘，看着沉睡中的人。 我都还没有让你尝到后悔的滋味，没有让你后悔离开我，没有让你知晓我当初的痛苦绝望，你怎么，就快要死了？ 你这样……让我还怎么报复你？ 陆时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言衍的脸颊，他低下头，额头抵着言衍的额头，鼻尖对着他的鼻尖，闭着眼睛，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还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皮肤的温度，能真切的感受到……这个人还活着。 但是他已经走在通向死亡的单行道上……而自己却几乎无能为力。 这一次，陆时前所未有的清楚意识到，这个人在一点点离他远去。 和三年前那一次不一样，那时候这个人只是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拿了钱，也许活的很好，逍遥自在，甚至有了新的爱人…… 这一次，和之前的全都不一样。 这个人虽然仍在自己的身边，这个人虽然仍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但他依旧在缓缓的离他而去，直到再也不会回来。 就像你抓起一把沙子，却依旧会从指缝间溜走。 陆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干涩。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你还没有把欠我的都还给我。 所以，我不允许你死。 ……………… 言衍昏迷了整整一天才醒过来，发现自己待在医院，心里有些平静，该来的还是会来。 言衍起身下床，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两个身穿黑西装戴墨镜的大汉一左一右默默注视着他。 在言衍第一次推门试图出去的时候，保镖就迅速向陆时汇报了言衍醒过来的消息，这时候陆时正在开会。 众所周知，陆时自从三年前回到公司以来，一直以严谨、认真、负责的态度闻名，是一个让属下和他汇报工作都会小心翼翼的严厉总裁。 但是今天，他不但在开会的时候接听了私人电话，甚至直接中断会议离开，让所有参会的高管都大跌眼镜，最近没听说出什么大事啊？ 陆时没有管身后猜测纷纷，直接来到了医院。 他推门而入，就看到言衍坐在病床上，似乎有些无聊的模样，见他来了，脸上没有意外和也没有害怕等等情绪，十分平静。 陆时看着言衍平静的双眼，忽然之前准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反而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言衍点点头，默认了。 陆时死死看着他，眼底是极为压抑的神色。 他原本很担心，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言衍说这个消息，这一度令他感到痛苦，但是看到言衍的这一刻，他发现这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 大概没有比言衍更清楚自身状况的人了。 不知道的只是他。 陆时喉结耸动了一下，他缓缓开口，又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言衍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道：“出国后没多久就发现了。”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眸看着陆时，“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原因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嘲笑我遭到的报应吗？” 陆时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他用尽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冲动！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不会这样对你，我会早点帮你治疗。 是的……我是恨你，但我不会要你的命！ 我想要，你活着。 陆时深深吐出一口气，胸腔里全是无法言喻的疲惫，他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的钱呢？有五百万，为什么不好好给自己治病。” 医生说，如果言衍能够早点好好治疗，也不至于此…… 言衍唇角勾了勾，似乎很无奈，“你怎么知道我没治，钱都拿去看病了，否则我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似乎有些感慨，过了会儿自嘲的总结了一句，眼神漠然，声音轻轻的，“所以，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言衍一口一个报应，听的陆时额头青筋暴起，忽然无法遏制的感到愤怒，他大步走上前，用凶戾的眼神看着言衍，咬牙道：“报应？看来你也知道，你这样的人是要遭到报应的！” 言衍眼底黯然一闪而逝，随即轻声道：“是的，现在你高兴了吗？可以放我走了吗？” 陆时咬牙切齿：“你休想！” 言衍扯了扯嘴角，“你留下我也没用，我怕是没法还你的钱了……” 陆时死死盯着他，许久，冷冷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言衍抿了抿唇，别过眼睛。 你说的对，我是想死，最好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这是我一开始就该做到的事，如今最好重回正轨。 陆时微微弯下腰，扭过言衍的脑袋，双目发红的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好好治病，在把欠我的都还我前，你休想这样简单就死了。” “何况就算死……也别想离开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