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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九

    面对此情此景,周世尧那俊逸的脸庞终于多了些吾心甚慰的意味。

    “南絮,别当着外人的面耍性子,”他倒唱起道貌岸然的白脸来,状若笑面阴谲的活无常,“既然祝长官不愿喝,我们也断没有强迫人家的道理。”

    杨蕙只得作罢,瘪嘴道:“喏,世尧,那我们喝吧。”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回喝酒吗?”周世尧笑着与杨蕙碰了碰杯,情郎般贴着狐狸白皙的耳根喁喁哝哝,“我们从厨房偷了腌火腿和香肠,撬了义父的酒窖开怀畅饮,最后还醉醺醺地摔进了莱茵河里。”

    他俨然已将祝箫意视若无物,将这里当成了与杨南絮叙旧的好场合。

    “当然记得,”杨蕙娇嗔似的朝他横过一眼,仿佛忆起当初两人在义父庄园内撒野的莽撞岁月,腮边荡开甜俏的梨涡,“后来我俩可被义父罚惨了!”

    这又要谈及一桩陈年旧事了——杨蕙的父亲自离婚后便带着他回了德意志,又因工作原因将他寄养在义父家中,只有假期才有机会返乡与母亲见面。周世尧就是在某次返乡期间被他们家收养的,后来杨父过世,周世尧与杨蕙举目无亲,只得同义父彻底定居在了大洋彼岸的德意志。

    义父是德国最高学府柏林大学中赫赫有名的哲学教授,待他们如生父般温柔,又如教父般威严。杨蕙与周世尧被他收留在莱茵河畔的庄园内,毗邻世界闻名的葡萄种植园莱茵高,每到采摘季,庄园暖热的空气中便有甘甜而清冽的鲜果香弥漫开来。

    偷酒是他们十几岁时闹出来的事儿,那时杨蕙假借着给周世尧庆祝生日的由头,怂恿同样不老实的周世尧掏空了厨房,再绕开管家,偷偷撬开了庄园里藏酒的地窖。

    酒窖内幽暗阴凉,锃亮如新的玻璃陈列柜中塞满了义父的藏酒,琳琅满目,流光溢彩,其中不少是仅在拍卖会上流通的稀世珍品,还有顶级酒庄特意赠送给义父的孤品。可这些昂贵的伊慕枯葡精选贵腐甜白、普朗金帽冰酒还有罗曼尼·康帝特级园干红被他们嬉笑着随手拿起,暴殄天物般就着猪肘和冻肠灌进肚子里,活像是在街头酒吧痛饮最廉价的黑啤酒。

    喝到最后,杨蕙柳靥喷红,蓝眼珠里醉态迷离,抱着四肢发软、满脸潮红的周世尧痴笑不已,有如一只醉到原形毕露的精魅,只怕下一刻就要冒出蓬松柔软的狐狸尾巴来。

    十几岁的周世尧也没能好到哪儿去。他头脑发晕,骨软rou酥,活像害了热病,骨子里冥顽不化的、被义父的管束强压下去的市井痞气又蹭蹭冒头,连着打了好几个不雅的酒嗝,随后被笑个不停的杨蕙扑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团,滚进叮叮当当的空酒瓶堆与倾洒在地上的、石榴浆般鲜艳的酒液里。

    世界如酒盏中激荡的佳酿般旋转,他们最终昏醉在满地狼藉之中,鼻腔溢满了桂花、烂熟的覆盆子与黑皮诺葡萄香醇的甜味。

    荒唐了半宿,酒窖里遍地都是清空的酒瓶与泼洒得四处横流的酒浆,唯有酒窖入口处那座酒神巴克斯塑像怜悯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是依据卡拉瓦乔所绘制的雕出的半裸酒神,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庞上镶着一双桃花蕊般灼灼生辉的眼珠,搂于两乳前的酒盏上篆刻着拉丁文“福乐藏在主的葡萄里”,一副沉浸在堕落中的神情似欢愉似苦痛。

    奈何他们醉后又笑又闹的动静实在太大,睡在酒窖旁的厨娘终于提着煤灯前来查看。于是楼梯间哐哐作响的脚步声惊醒了两位养子,周世尧头重脚轻地拽着一步三摇的杨蕙从后门逃跑,厨娘没看能清他们的模样,以为是招了小偷,在他们身后气愤地挥着煤灯和扫帚怒骂。

    跑出酒窖,迎面是清新的夜风,温凉夜色中还浸润着莱茵河湿润的水汽。醉酒的两人难辨东南西北,酣醉得几乎要成仙似的飘起来,连漫天繁星都腾转成了无数莹莹闪烁的冰轮。

    那时的杨蕙早已是个美人胚子,千娇百媚的狐狸精模样初具雏形,一面跟着周世尧乱跑,一面笑得颠三倒四,碧眼迷蒙,杏腮荡漾着赤霞珠般娇艳欲滴的嫩红。

    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就已像两匹脱缰的小马驹一样跑出了城堡,穿过了花园,钻过了庄园的绿篱,然后噗通两声栽进了绿篱后的莱茵河里。

    据闻讯赶来的管家和佣人们描述,在将发酒疯的养子们从河里捞出来之前,两个男孩儿在莱茵河里懵懵懂懂地泡了老半天——周世尧误以为这是后院的泳池,一直在寻找上岸的把手,而杨蕙则在河中胡乱扑腾,呼唤可以带他回家的海豚。

    即便砸掉了酒窖中半柜子的名贵葡萄酒,他们的义父,那位温厚的哲学教授却没有对此显现出半点怒意。隔天晌午,杨蕙终于醒过酒来,从柏林赶回来的义父正坐在他床边,见他醒来,便伸手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和阿尧啊……真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义父微笑着,浅灰色瞳珠在镜片后流转着晦暗的微光。

    但是一转眼,惩罚就安排下来了。

    不听话的孩子总归是要挨罚的,只不过……就像往常一样,周世尧与杨蕙获得的惩罚截然不同。

    接下来的一周内,周世尧被剥夺了坐在餐桌前的权力,一日三餐只能喝酒,每日的体能训练也越发严苛。杨蕙被锁在屋子里抄书,写万字检讨,照例像跟着家庭教师学习淑女的礼仪与舞蹈,偶尔抬头往窗外一望,指不定就能看见周世尧双腿捆着数十斤重的沙袋,正顶着滂沱雨雾绕着庄园跑圈。

    再往后没多久,周世尧便被义父送去了某个杨蕙压根没听说过的军校。接连数年,除了圣诞节会收到周世尧给义父寄信时顺带送给他的贺卡,他们没再有过任何来往。

    正因如此,杨蕙不禁怀疑——周世尧那套笑里藏刀的娴熟功夫乃是从义父那儿继承来的。

    阿尧打小满肚子坏水,与他阔别数年的周世尧更是成了人面兽心的野心家。

    “……你从未跟我说过军校里的事儿,”杨蕙埋怨道,“就连每年圣诞节也不曾回来和我见面,世尧,你不在的那段时间可害得我无聊死了。”

    “这算什么?义父向来将你我区别对待,把你送进军校才算奇怪,”周世尧促狭地眯起眼睛,唇畔的笑意稀薄得有如剃刀,“你不也忙得连同我送别的机会都没有吗?还嫌无聊……想来是义父给你安排的课程不够多,回头我就去同义父说道说道,给我们大小姐补补课。”

    “周世尧,你这人实在讨厌!”杨狐狸佯装嗔怒,一双黛眉叱咤似的高高挑起,“这乱嚼舌根的臭毛病你是从谁那儿学来的?不准去!”

    他俩这样一唱一和地笑闹闲聊,自有青梅竹马般相识多年养出的默契,话语中的亲昵饶是祝箫意都难以插入,于是祝箫意冷淡地垂着眼帘,觉得自己反倒被衬得像是个无理的插足者。

    他本就因为“三姨太”的事儿闹得心底颇不愉快,光是瞧见周世尧的脸就觉得膈应,此时又看着杨蕙与周世尧打情骂俏,心里更是烦躁至极,恨不得将眼前两人格外亲热的这一幕生生撕碎。

    杨蕙叫他等着,就是要给他看这些?

    偏偏他没有理由向周世尧下逐客令,更没有理由横插进对面两人中——他和杨蕙是什么关系?称不上朋友,算不上情人,更谈不上爱人,自然不比周世尧同杨蕙的关系一般亲密。

    没名没份的,他有什么理由将周世尧赶走?

    该识相点离开的……明明是他才对。

    祝箫意耐着最后的性子等待。他不知杨蕙究竟作何意图,脸上只能始终维持着阴沉的、不苟言笑的神情,冷眼打量杨狐狸与周统帅欢声笑语。

    就在这时,一团温热的东西忽然挤进了他两腿之间。

    “……!”祝箫意呼吸一滞。

    那无疑是一只骨rou纤秾的裸足,正如软蛇般沿着他的大腿内侧缓缓蹭动。

    祝箫意的脸颊线条骤然绷紧,几欲嚼齿穿龈。

    这种时候还敢与他在桌下偷情的人,除了杨蕙还能有谁?

    杨狐狸胆大包天,躲在八仙桌下踢去鞋袜,露出一只纤瘦雪白的裸足,随后又将软玉般滑腻的脚掌肆无忌惮地踩上他的胯间,隔着撑得鼓鼓囊囊的布料,隐秘地挑逗起他那根尚在沉睡的yinjing来。

    这狐狸……居然敢在周世尧眼皮子底下折腾他!

    祝箫意抬起眼来,目光灼灼,警告似的瞪向杨蕙。

    杨蕙在桌下大行苟且之事,在桌上却与周世尧若无其事地笑谈,此时留意到他凶狠的目光,两道卷翘的眼睫顿时颤巍巍地抖了抖,随后又抿起嘴唇,嘴角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那碧蓝的眼珠更是透过薄红的眼尾,风情万种似的朝他瞥过来,纠缠的视线如女子柔滑无骨的肢体般袅袅娜娜,裹着致人溺毙的媚意。

    同时,那只挤进在他腿间的脚掌动作得越发yin邪露骨。杨狐狸俏生生的脚趾尖儿沿着他胯间隆起的轮廓反覆描摹,偶尔用脚心踩着那根逐渐硬热的东西恶意碾动,将素来冷静自持的祝箫意踩得额角青筋狂跳,锋利的眼廓晕开一圈狠戾的猩红。

    这狐狸又是什么意思?

    祝箫意心中本就烦闷,霎时被刺激得格外恼火——你在桌上与周世尧如此亲昵,还要来桌下撩拨我,究竟把我当什么?!

    他再也难以忍受,蓦地站起身来,沉着脸道:“二位,祝某还有事,暂不奉陪了。”

    “唉呀,祝长官这就急着走了?”周世尧笑着转过脸来,颇为慵懒地抬了抬下颌,“只怪我招待不周,光顾着和南絮叙旧,倒忘了还有祝长官这个大活人在。”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带笑的低沉嗓音有如蛇蝎嘶嘶低鸣:“南絮,你想不想去送送祝长官?”

    “不用,我认得路,不劳烦你们了。”祝箫意冷冰冰地答道。哪怕面上并未显怒,他深邃幽暗的眼底俨然积压着阴翳般沉沉的、渴血似的煞意,仿佛里头拘着一头性情暴烈的凶兽,正亟待冲破牢笼,茹毛饮血。

    可就算话说出了口,他仍下意识地期待着杨蕙开口挽留。

    哪知杨蕙遗憾地摇摇头,又捻起指尖,开始用那细白的手指百无聊赖地绕着酒盅画圈圈,许久才含着笑道:

    “好罢,我便不送祝长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