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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葬礼

    微弱阳光透过花窗斑驳地落在地板上,一排排长明烛也无法将教堂彻底照亮。两个年轻人穿过一层层光影,在浑身素黑的牧师面前站定。

    “你们两位就是威廉·瑞奥的亲属吗?”

    “是的。”欧文说。

    “我们是他的儿媳和儿子。”

    露西为刚刚继承人只说她是“威廉的养女”微妙地有点不满,所以特意强调了一句,一手挽紧欧文的胳膊。

    “好,跟我来。”

    牧师领着他们走向那个房间,一方棺材静静停在正中央,上面摆放着素静的花环。人生在世,四海皆可为家。但等到死亡降临,最后也不过永居在一方小小的木盒子里。

    欧文垂下眼睫。

    其实他早就担心无法及时回来为父亲主持葬礼,因此以前就布置过葬礼的人手。回乡之前,欧文紧急托那人先行一步为亡父安排了追悼、祈祷和入殓的一系列礼节,按父亲生前意愿一切从简。因此今天只需要做完最后的部分,葬礼就结束了。

    牧师带领着两人,为死者简单地祈祷:“……永恒的安宁皆归于天主,阿门。”

    “阿门。”露西和欧文在胸前双手划十。

    牧师转过身问:“那么,是时候告别了。人都来了吗?”欧文则点点头,轻声说:“请放心,都准备好了。”

    亲戚朋友们都在门口等待着:进入教堂,和他们生命中有过交集的人见最后一面。

    “威廉啊……”周围有人低声喃喃,也有人哭泣。欧文和他们算不上熟络,有些仅有一面之缘。但他们既然愿意出席这场朴素的葬礼,想必都曾是父亲所珍重的人。此时红发少年也一改他那不恭的态度,端端正正地致意道:“我,尤里·毕士科,谨代表尊贵的西港大公继承人博尔特里阁下,向逝者表达致敬和缅怀。”

    欧文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对他改观了些。尤里虽看起来性格乖僻,但好歹还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欧文在前为众人引路:“请随我来。”

    大家静默地踏入教堂,穿过那条斑驳长廊。而宫廷侍从和几个雇工自然还在外面等着。

    “请大家分为两队站立,脱帽。”

    人都到齐之后,牧师安排大家分列站好,献上花束。棺材的盖子已被小心取下,露出威廉安详闭眼的遗容。

    欧文的父亲享年五十六岁,决不能说是长寿,幸而离去时没有太痛苦。他的金发有些泛白,身着一套旧了的咖色长排扣外套、深褐马甲和米白衬衣。这一套是威廉要求下葬时穿的衣服,据说是三十年多前,他抵达西港时所穿。

    爸爸被俘至西港的时候,经历过怎样的心情,又如何思考自己的处境呢。

    欧文无从得知。父亲和他不甚亲近,且对过去闭口不谈,威廉面对儿子的询问时常常顾左右而言其他。欧文从家族姓氏“瑞奥”隐约能感到他们家应该有一段光鲜体面的历史,但最后的知情人沦为他国战俘,而其子孙也……

    “请大家跟我一起为我们的兄弟,威廉,咏唱圣歌。”牧师高举双手:“愿他在主的怀抱里安息。”管风琴奏响,在严肃又空灵的气氛中,在场的所有人齐声为逝者歌唱,见证他一生的结束。

    埋入墓xue前的最后一步是告别礼。牧师要求来宾依次上前与威廉·瑞奥告别,由于时间有限,每个人只能说几分钟。

    欧文作为威廉的亲生子排在队伍的首位。他上前一步,怀着悲切凝视逝者,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开口:“……我以前很少有和您相处的时间,宫廷似乎总交给您无穷无尽的工作。我很想毕业之后带着您,工作之余离开西港到处去走走看看,前往阔别三十年的真正家乡寻亲。但是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父亲啊,请给我祝福吧,愿我们最终能够摆脱身世的枷锁……”他很想再抚摸亡父的面容,手却半天悬于空中,没能放下。他顿了顿,还是叹息着返回了队列。

    队伍本来就不长,其他人依次和威廉说完话也才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轮到队末的尤里时,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卷纸。那上面大概是继承人提前写好的发言。

    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听起来像是某种易碎的硬物猛然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声音。所有人纷纷抬起头来,或疑惑、或吃惊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人们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十几秒后,一个臃肿的修女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从转角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尖叫着指控:“呼,呼,是、是那几个天杀的混蛋孩子!他们又闯进来了,这回把走廊的圣母像推倒了!”

    前一秒还和善端庄的牧师闻言立刻撩起袖子,额头青筋暴起,直接就杀气腾腾地往外走。但众目睽睽之下,作为主持的牧师岂能这样就一走了之?在场的人基本都有些社会地位且修养良好,因此也没有谁大大咧咧的叫住牧师,只是都盯着他看,时不时咳嗽两声。意识到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牧师终于想起葬礼还在举行。于是他改为转头吩咐修女去找几个帮手过来,这一次不抓到那几个孩子,教堂就别开了!

    一团混乱之后,这件事总算勉强告一段落。牧师平复了心情,询问众人:“诸位都和逝者告别了吗?”

    大家都表示都说过话了。排在末尾的尤里也点头:“是的。”

    “那就走吧,前往墓园。”

    公墓在教堂后院,一大片安静的草地。墓碑或新或旧,新者刷有白漆,旧者风化发灰,文字再难辨识。路边墓碑上的大部分名字欧文都没有印象,但也有几个是父亲的旧识。

    几个雇工将棺材从教堂内小心抬出,掘墓人则已在预备好的位置挖出墓xue。两个雇工配合着掘墓人先跳进墓xue,再伸手接过同伴抬着的棺木,四五人一起用力将之平稳安放。

    棺材安置完毕,人们从手中抛下淡白的花束,逐渐将棺身覆盖起来。上面刻的名字和“在主怀中安息”的字样慢慢看不清了。“别了,伯父。”露西亦摘下发梢那朵山茶花,将它抛入墓中,为她亲爱的伯父编织花海中的长梦。

    “凡有血气的,都尽如草。他的美荣都如草上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零。唯有主的道是永恒的,阿门。”

    虽然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但在牧师念诵悼词的最后一刻,欧文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他无声地呜咽,除了握住他左手的露西,没人注意到他的哭泣:青年在世上最后一个血脉亲人,就这样留在了深深墓xue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