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
Chapter 22 那是一艘漂亮的小船，坐上去的时候它还会为你停止摇晃，就好像那些围绕在周围的河水都变得听话起来。 欧恩握上泰伦斯递出的手，他轻轻踏入船里，抱在怀中的那些暗红色的玫瑰从他墨绿色的斗篷上跌入水中，泛起的金色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张，他靠在泰伦斯的怀中坐下，以一种散漫又好奇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一次次穿行于原野上的陌生男人。 看着他走入祂们的花园，看着他由疲倦散漫变得兴奋狂热，这个为逃避现实而躲入梦境的苍老男人因为这所美丽的花园而欣喜若狂。他从未见过的紫色的夕阳斜照在彩虹色的凉亭上，他笑着扑过去细嗅着那些永不凋谢的玫瑰的芬芳。 在梦境边缘的金色山谷下，是爬满古老葡萄藤蔓的高耸围墙，而那围墙上镶嵌着青铜的门扉则绝不会对这样的人开放。 他一次次地跑入梦境，努力寻找着那可以打开那扇大门的钥匙。 但它似乎被隐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个陌生的贪婪男人到处搜寻着关于这个美丽梦境的消息，他带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泛黄莎草纸跑到那扇门外，入睡前吞服下的古怪药物让那扇大门打开一条足已通过的缝隙。 看着他带着狂热的兴奋挤入那条门缝时，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神明皱起了眉。 随后便终结了他所有的美景与荣誉，看着他跌入一片无边无界、毫无生气的纯白空间。 在梦境中宣告了他游览的结束，在现实中终结了他生命的运行。 欧恩像看完一场以壮丽背景为铺垫的乏味戏剧，他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后的陌生男人，微微仰起头问道：“他去了哪里？” “他哪里也不会去。”泰伦斯的声音在这空旷美丽的花园中显得愈发低沉，那股奇异的混响让他的每一句话语仿佛都戴上了不容置疑的魅力：“当秩序的遵守与生命的流转需要同时进行时，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便只能选择遗忘。” 欧恩点了点头，他认真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沉寂许久的河水又开始重新流动，倒映着蓝紫色夕阳的河流像一块闪闪发亮的巨大宝石，他们正坐在这艘小船上缓缓移动。 在经过那座古朴的石桥时，欧恩握住了胸前一直缓慢抚摸着他头发的手，他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夜空中那些不断升起的巨大星辰，以一种天真又好奇的神态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呢？” “回家去，亲爱的。”泰伦斯亲了亲他的头发，看向远处的群星深处，他那双毫无光泽的眼眸里流露出某种古怪的深情。“我们该回家了。” 欧恩打了个哈欠，身后的男人把那件斗篷朝他身上裹紧了些，正当他以为他亲爱的伴侣即将陷入沉睡时，那个活泼又柔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想，我们应该和这里的一切道个别...真是一趟有趣的旅行。”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着那些美丽的星辰逐渐模糊成斑驳的色块，在困意和理智的挣扎间等待着祂的回答。 泰伦斯亲了亲他闭上的眼作为回答，周围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小船快要从瀑布上坠下，但船上的主人缓缓敲了敲那金属质地的船沿，水流开始逆转方向，扑面而来的星辰缓缓后退，那些永不凋谢的玫瑰再一次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欧恩被母亲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就像窗外的夕阳一般绚烂，脑海中残留下的朦胧色块只是眨了眨眼睛，很快就淡去了。 “梨拉，亲爱的，该起来吃晚饭了。”韦尔斯夫人温柔地帮他把头发梳理整齐，她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掌心里暖烘烘的，眼里满是慈爱。 “mama...”欧恩张了张嘴，这个仿佛生来便会的词语不管念多少次都会让人觉得心软。 从他长大以后，韦尔斯夫人便很少有这样从睡梦中唤醒他的时刻了，这让欧恩感觉有些不真实，他喃喃着又叫了一句mama，一种柔软温热的倦怠感让他睁不开眼睛。 “宝贝，孩子，你得出发了。”他听到母亲这样说道。 他要去哪里呢？ 他哪里也不想去。 那些黄昏时分从窗外照进来的光把整个屋子都染上一种老旧又朦胧的色彩，他看着那已经变成金色的床幔，心里有个声音也在催促着他：“你得走了。” 母亲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发，依然像许多年前那样哄着他：“好孩子，快些准备吧。”她的语气随着暗淡下去的光线变得哀伤又不舍：“祂在等你呢。” 他猛地睁开眼，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天已经黑了，熄灭了的壁炉冷冷清清的。耳朵里听见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便有些疑惑地坐起身，还没等他去窗外看看，他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泰伦斯，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处在梦中，等到那人给他套上外套，开始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抱着新收到的礼物呆坐在床上的欧恩才像突然醒过来一般兴奋起来。 他跑过去亲了亲那个正在给他叠衣服的高大男人，开始说话时那股冷寂沉闷的气息才从这个房间里彻底消失。 “泰伦斯，你来接我了！”他笑起来，软蓬蓬的头发卷在脸上的红晕旁。 “我从不食言，亲爱的。”泰伦斯搂住他，亲昵地蹭了蹭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们其实不需要带上什么行李，只是装作忙碌的样子，随意收拾了几件衣服。等朱利安发现公爵大人在整理行李而匆忙跑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合上箱子带着欧恩准备下楼了。 “我们现在就要走了吗？可我还未提起告诉父亲母亲...”欧恩话音未落，公馆的大门便被打开了，风尘仆仆的韦尔斯夫妇走了进来，看到他们还未离开才舒了口气。 韦尔斯夫人将长手套脱下，走过来抱了抱他，眼睛却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的泰伦斯：“公爵大人，现在便要走了吗？天已经黑了，或许在公馆内再住一晚更好。” 韦尔斯勋爵不知道妻子一路上为何总显得忧心忡忡，接到公爵大人的信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社交季上的一场简要拜访罢了——欧恩甚至没有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 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韦尔斯勋爵想着，过段时间他们也可以带着礼物去斯图亚特家的宅邸进行拜访，顺便再把自己的孩子接回来。 他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背，安慰她：“对早就定下的行程进行更改实在是有些失礼，爱德拉，欧恩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对吗？” 韦尔斯夫人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对这场旅行进行阻挠，可作为母亲，她的本能又将她心中的不安无限放大。 她看着欧恩，努力以一种和缓平静的语气问他：“亲爱的，你很期待这场旅行，对吗？” 欧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看着她担心的表情有抱了抱她：“mama，别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韦尔斯夫人眼睛红红的，她紧张了一整天的心情在欧恩叫他mama时变得愈发不安了，她知道自己莫名的情绪显得十分古怪，但还是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以至于让这场短暂的送别变得愈发沉重。 她亲了亲欧恩的脸颊，笑着祝福他：“宝贝，祝你玩得开心。” 像是察觉到离别的意味，阿尔曼和诶德蒙也走了过来，和他拥抱时还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诶德蒙还悄悄在他的耳边说：“小傻瓜，小心你的公爵大人。” 欧恩皱着眉头气鼓鼓的瞪他，在诶德蒙大笑着揉他的头发时，朱利安也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他向来情感丰富，善良又单纯，而且也是现在家里唯一一个能随便流眼泪的人了。朱利安抱了抱他，那头小卷发都变得软趴趴的了，他撇着嘴，十分真挚地说道：“欧恩阁下，我一定会很想很想你的，祝你玩得开心呜...” 欧恩也变得有些难过，但离别前总是有些伤感的，他不想让家里的气氛变得怪怪的，艾尔玛太太已经开始用围裙擦眼泪了。 泰伦斯准备好的马车已经停到了门外，对于这一场已经安排好的旅行欧恩找不到任何更改的理由，他明白家人的不舍，但他的心中也有着另外一种渴望驱使着他开始这段旅行。 他登上马车，父亲和母亲朝他挥挥手，阿尔曼站在朱利安的身边朝他点点头，诶德蒙大声叮嘱他：“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带上礼物。” 欧恩笑着点头，坐在车内的泰伦斯并不催促他，等到他安稳地在自己身边坐下时才轻轻搂住他。 驾车的车夫接到出发的信号时，车辆缓缓地驶出霍斯利大街。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他的母亲仿佛预见到了这场永恒的离别一般，正流着眼泪，久久地凝望着消失在黑夜中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