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淘汰赛举行在即，2班后座的几名男生都显得特别忙。黄全一、陈景铜和何肆是球员，基本每天下课都要去训练。邹晓光也特想参加，无奈被陈景铜以一句身高不足挡了下来。

    “我明明才比他矮半个头！”邹晓光坐在场边愤恨地跺脚。

    纪玲珑呢，则是以“龙mama”的姿态，被分配了一个“最佳场外伴侣”的头衔。

    “龙mama你比一哥温柔多了，递水、递毛巾、喷云南白药这些任务就交给你啦！”何肆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纪玲珑的肩头。

    其实，他最希望是能上场打啊……他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自从上次5人到他家聚会之后，学业压力突然就重了起来。各科老师都加大马力，想着让学生尽早做出分科的选择。后座几个人还要兼顾淘汰赛的压力，平时聚会聊天的时间更少了。因此黄全一答应他的一起打球的约定，也至今没有兑现。

    “哇！进啦！！进啦！界外球！”突然邹晓光激动地从座位跳了起来，原来是在何肆的助攻下，黄全一投入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纪玲珑盯着场上的3个伙伴，4月的A市已经回温不少，明晃晃的太阳在少年的头顶上肆虐，球场上被零星滴落的汗液渍出一些不规则的图案。几个男孩用力冲撞，肆意奔跑，一个甩肩，搭在额头上的发丝便跟着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又进了！一哥真生猛！”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球员们分别拍手打了个招呼，2班的几名队员就往纪玲珑他们走来。纪玲珑已经准备好了干毛巾和温水，站在一旁等着他们。

    “谢mama！”何肆一下场，就从纪玲珑手里抢了一瓶水灌了起来。一口气灭了半瓶，他才擦擦嘴角的水渍说：“我今天成功地拦下鬼见愁无数个球！无数个！”的确，今天何肆的状态很好，魏剑在他的防守下似乎有些寸步难行。

    “难得啊。”黄全一喝了几口水，便瘫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长腿微涨，露出几块漂亮的肌rou。

    纪玲珑重新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把他擦过的换了下来。一场球下来要释放很多汗，一个人一条毛巾是远远不够的。

    “果然是龙mama。”黄全一笑了笑，接过新毛巾就开始擦。

    纪玲珑还想着那条毛巾给陈景铜换，他打的是后卫，消耗的体力也不少。不料他刚抬头，就发现邹晓光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陈景铜那服侍对方了，因此他也就作罢。黄全一把他的动作都尽收眼底，顺着他的眼神瞟过去看了眼，说：“不用理他们，他们会自己解决的。”

    纪玲珑点点头，也拿了瓶水喝了起来。

    “还想玩么？”黄全一冷不丁地开口，纪玲珑没反应过来，呛了一下，一些水顺着他的下巴流进校服里。

    “我说，”黄全一盯着那几颗水珠一会儿，等到纪玲珑胸前的校服被浸润出几块略深色的色块，才继续开口：“篮球，还想玩吗？”

    纪玲珑想都没想就说：“当然！”这个活动很热血，纪玲珑也想和他们一起挥汗如雨。

    “不怕受伤？”黄全一的腿又往外伸长了些，整个人像是躺在长椅上。

    纪玲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歪着脑袋微微蹙起眉心。

    黄全一开心地笑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从长椅站起来，走到纪玲珑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打球，容易受伤。你不是还要跳舞么？受伤了就不好跳了。”

    原来他在担心我？纪玲珑诧异地启了启唇。

    黄全一手里的动作更重了，说：“这是你第三次摆出这副表情了……有那么惊讶么？”

    纪玲珑被头发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伸手去拨开对方的手，说：“别闹……”

    黄全一把纪玲珑的头发彻底揉乱了，才放开手。场上的人员开始集合，他活动了一下就准备跑回去。临走前，他再问了纪玲珑一次：“想好了？还想玩吗？”

    下半场的比赛更为激烈。3班在被拉开十几分的差距下奋起直追，他们似乎换了一种战术，魏剑一直站在禁区下伺机而动，这样原本就属控球后卫的何肆犯了难，如果他一直位于禁区内，对黄全一这个小前锋的发挥很不利，因此他只能退出来，关注着其余3班的人的动作。

    陈景铜因为身高优势，一直打着得分后卫这个位置，现在魏剑退了出来，3班有两名球员防着他，他的活动也变得相当艰难。他一手控着球，一手往后张开，双脚微微曲起，作出一个奔跑的动作。何肆趁机卡位跑到一个里陈景铜不远的地方，等着对方把球传过来，在跑动时，他伸手随意地打了个手势，防着他的那位同学以为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并未加以留意。

    等何肆跑到固定为之后，陈景铜马上出手，一个漂亮的传球，球就落在了何肆手里。何肆虽然不高，但胜在灵活，一个转身就把球丢了出去。

    这时，3班那名球员才知道何肆方才是对着黄全一打，黄全一老早就卡好位，一接到何肆的球就马上往禁区跑，他奔跑的速度非常快，已经比一名球员多出一个身位。魏剑似乎早就猜到了他有这一招，在禁区下逐步向他逼近，这时陈景铜往右迈了一步，旁人看起来他只是在卡位，可何肆马上心领神会，也往左跑了一步，逼得防守着自己的球员也往左边一靠。可何肆就等这一下，他马上弯腰从那名球员的后方逼近，咻得一下就跑到禁区内他的老搭档跟前。

    他对魏剑的打法非常熟悉，因此在他的助攻下，黄全一顺利地跃起灌了个篮。

    一落地，黄全一就跟何肆、陈景铜相互击掌。场外纪玲珑和邹晓光也很激动，看着自己伙伴间的默契配合，自己的心也被他们牵动，就像自己也在球场上肆意潇洒一样。

    黄全一听到了他们的欢呼声，侧过头，对着他们扬了扬手。

    纪玲珑也举起双手，冲着黄全一方向用力地挥舞着。

    这场球打到将近晚上7点才结束。虽然彼此是竞争关系，可两个班的同学还是秉持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规则，这次打得非常和谐，何肆、黄全一身上也都没有挂彩。

    “鬼见愁今天被我防得防不胜防！”一下场，何肆就兴高采烈地吹嘘他的丰功伟绩。的确，以魏剑上一场的表现来看他的实力远不止于此，不知他是故意留力还是有其他原因。纪玲珑往3班方向看去，忽然看到魏剑朝自己点了点头，并举起了手机。

    纪玲珑不解，此时大腿外侧传来一股手机的震动，他马上拿起手机点开。

    “上次谢谢了。”

    纪玲珑这才恍然大悟，上次魏剑过来询问自己何肆的电话号码，第二天他立马找何肆要电话，然后他就发短信告诉了魏剑。

    “小意思。”他回复。

    何肆见他低头发短信，便多嘴问：“龙mama你跟谁发短信呀？”

    “魏剑，他跟我道谢。”

    “卧槽！”何肆一脸见鬼的表情，另外球队的2人也感到诧异，只是他们都掩饰得很好，只是轻轻挑了挑眉而已。

    何肆不顾身上都是汗，冲过去一把勾住纪玲珑的脖子，说：“从实招来！你和鬼见愁是什么关系！”

    纪玲珑一脸懵逼，说：“他向我问你电话呀，我就给他了。他没找你吗？”

    “他找我干嘛？”

    “他说上次弄伤你的脚，要向你道歉来着。”

    何肆一脸狐疑，这时黄全一走了过来，顺势拉了纪玲珑一把，帮他挣脱开何肆的禁锢。

    “你没收到短信么？”纪玲珑皱着眉问。

    “如果是魏剑的短信，那好像没有……”何肆也皱着眉，一手摸了摸下巴。

    黄全一插话：“可能他没好意思发吧。”

    何肆的眉皱得更深了，过了会儿他问：“龙mama，你把他电话给我，我去问问他。”

    纪玲珑正准备把魏剑的号码给何肆，却被黄全一打断了，他说：“想要就自己去问，人家还在场边没走呢。”

    果然，魏剑还在场边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似乎在等什么人。

    何肆想了想，觉得黄全一说得也有道理，于是蹦跶着过去找人了。

    陈景铜和邹晓光老早就走了，另外两名队员也打了个招呼回课室了。纪玲珑还一手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一手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水。

    黄全一把擦过汗的毛巾递给纪玲珑，对方自然地接过，并把水递给他。

    他拧开瓶盖，仰头就是一大口。水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儿，稍微有点塑料的味道。但喝下肚，却是温温热热的。

    没等他喝完，他就听到一个温润的男声说：“我想好了，一起打球呗。”

    ＊＊＊

    “……如果有人正面挡在你面前，最好的过人方式是快速带球转身从对方的腋下逃出……”黄全一认真地教着纪玲珑一些带球和走位的技巧。虽然现在学习的压力重，训练也多，但他们几个还是挤出了些时间帮纪玲珑恶补篮球知识。

    本来陈景铜属意等球赛结束后再教纪玲珑的，毕竟他们现在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可黄全一坚持早点训练，理由是：“多个替补也好。”

    纪玲珑没怎么接触过篮球，手感还很生涩。但多亏他长期的舞蹈训练，身体灵活性和柔韧性是场上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在熟悉了一下基本步伐后，他就兴致勃勃地拉着黄全一和他一起训练。

    “你确定？”黄全一单手抱着球，微微眯起了眼。

    “嗯！”纪玲珑点了点头，马上弯起腰弓起背，双脚扎了个小马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龙mama加油！”何肆和邹晓光在场边为他呐喊助威着。

    黄全一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脸颊旁那几颗没来得及擦的汗珠，笑了。想了想，他说：“要不来个赌注呗？”

    “好。”纪玲珑有些着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玩这个游戏了。

    “如果你能从我手里拿到球，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果拿不到，那就换过来。怎么样？”

    “好。”

    “那就……来咯！”话音刚落，黄全一立马出手。

    如果你问我，青春是什么模样？

    我一定会说，是漫长得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是桌面上永远都做不完的练习题，是初尝酒精的那个又苦涩又痛快的夜晚，还是并在我身侧，与我一同奔跑的少年的肆意脸庞。

    ＊＊＊

    好累……完全不想动了。

    纪玲珑不知道这场球打了多久，只知道光是想办法从黄全一手里拿到球，已经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

    见他累到躺在球场上，何肆和邹晓光马上走上来安慰道：“龙mama，就第一次打球来说，你已经很棒啦。”

    “对呀，一哥打球很厉害的，就跟个神经病一样，连我都被他虐到哭。所以你不用太难过啊。”

    听完他们的安慰，纪玲珑更郁闷了，说：“你们这……这哪是安慰啊。”分明是吐槽他打得烂啊。

    “是很不错了。”忽然，一个阴影凑了过来，遮住了大半块阳光。

    黄全一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把手里的水壶轻轻贴在他的脸旁。

    “就第一次打球来说，真的很不错了。”

    纪玲珑这才笑了，一个转身，变成趴在黄全一面前。

    “那什么时候再打？”

    黄全一被他这个像大金毛的姿势逗笑了，揉了揉他那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说：“那么喜欢打球？”

    纪玲珑用力地点头，说：“嗯！很好玩！”这种和同伴一起流汗的感觉，太爽了！

    “那行啊，等你兑现完诺言之后，再一起打。”黄全一收回了手，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纪玲珑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在匆忙间答应了什么，他动了动耳朵，一脸大无畏地说：“OK！成交！”

    “拉钩，免得你反悔。”黄全一对着他伸出小尾指，等着他的勾入。

    “我才不会！”两指一勾，大拇指一起顺势相印。盖完章后，黄全一顺势把趴着的纪玲珑拉了起来，两人分别整理了下衣服就往场外走去。今天他们几个为了纪玲珑都没有训练到，纪玲珑还是有些愧疚的，想着不如留大家在家里吃个饭当做感谢，顺便消灭冰箱残留的啤酒。可是今天毕竟不是周五，每个人都还有一堆作业要赶，所以也不了了之。纪玲珑觉得有些可惜，想着下次一定要提早约大家。

    “下次我要吃五杯鹅。你会做吗？”边收拾时，黄全一边无意识的说。

    “欸？”

    “哈，你怎么又是这副表情？”这次纪玲珑学聪明了，在对方伸手过来蹂躏自己头发前往后躲了躲。

    “这就是你的要求呀？包在我身上啊。”

    “才不是，”黄全一把半湿的上衣脱了下来，夕阳把他整个人都照得微微发红。

    “这是安慰而已。”

    纪玲珑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下次想约饭，早点说啊。”对方把一块干净的毛巾往他头上扔来，挡住了他的全部表情。

    “知道了……”

    被毛巾挡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风一吹却卷起了些甜腻的气息。

    走出校门后，一个要往左一个要往右，大家都默契地站在分别点上，没太多动静。

    还是黄全一先开口。

    “玲珑，明天见。”

    纪玲珑看着对方，笑得非常开心。灿烂的笑容就像一道温暖的光，照亮整个春天。

    “全一，明天见。”

    ＊＊＊

    因为太晚回家，黄全一被郭淑华数落了几句，但也没有真的动气。黄全一边安慰着撒娇的老母，边向她说明原因。当她听到“玲珑”这个名字时，第一反应便是：

    “一一，你交女朋友啦？”

    “妈，你在想什么？”黄全一深感无奈，说：“玲珑是男生，刚转学过来没多久呢。”

    “哦，mama以为你那么快就要开始谈恋爱了呢。mama也是高中就认识你爸爸了，可是谈恋爱不能影响学习呀。”郭淑华还在苦口婆心，她并不反对孩子早恋，只要不过分沉溺，懂得保护自己就行。

    “妈原来你这么开放？”

    “这叫开明，最近语文变差了哦。”

    “没有没有！不用让爸补习，你放心好了……”

    另一边，纪玲珑回到家后先是洗了个澡，把身上的汗味洗掉，再到厨房简单做了个炒饭饱腹。今天他的收获很多很满，原来和朋友们一起打球是一件那么开心的事情，以前只有自己一个人对着镜子跳舞，似乎真的很久没有那么敞开心扉过了。

    洗完碗，洗完衣服已经9点过半了，他赶紧跑到房间摊开书本，可看了两眼后却毫无动笔的念头。他又跑到厨房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囫囵吞枣似的灌了下去后，却更不想念书了。

    心里有些东西在躁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今天在球场上奔跑了很久，许久没有运动过的双脚得到满足的释放，已经过了半年了，这种感觉实在久违。

    每次垫脚、走位、转身，他都能清晰感受到脚底传来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灵他的心。就像一段节奏明快的街舞，每个重音都能打到脑门上，再蹦出一个更响亮的节奏。

    啪嗒、啪嗒。脚尖不可抑制地在律动，一下又一下。

    忍了太久，他实在忍不住了。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主卧的门。

    啪得一声，灯光大亮。他看着镜子前面，穿着睡衣拖鞋的自己，就像一个被舞台遗弃的小孩。练功鞋和舞蹈服还在一旁静静地放着，等待着主人的临幸。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拿起那双陪他走过艰难时光的练功鞋。

    来吧，就今晚，让我再一次放纵吧。

    没有音乐，没有观众。纪玲珑一个人站在这偌大的舞室中，用力地摆动着身体。往前奔跑，头颅晃动，双手暧昧地从胯下抚摸到胸前，再猛然张开。弯着腰，弓起背，左脚微微向前点地，用尽全力绷紧腿背。抬起头，再低下，柔软双手，轻抱左膝，眼神迷离。后脚用力，跃起呈十字，单脚落地顺势旋转，轻轻地，再轻轻地把自己温柔抱紧，像一个还在襁褓的小孩。

    过了好久，纪玲珑终于平复了呼吸。他张开双眼，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

    眼神里还带有不甘和脆弱，可姿态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坚韧。

    这就是舞。他实在是，爱死这个跳舞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