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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聂大家

    聂夫人指间发簪落下,挑断相曲胸前衣带,她俯下身,异香自发间幽幽散出。相曲连忙闭上眼睛,他之前领教过这香味的厉害,一早便隔绝了神识,以免再遭暗算。

    温香软玉入怀,相曲却冷汗淋漓,聂夫人一双纤纤素手搭在他胸前,冰凉发簪在他胸前滑过。相曲试图调动气息,然而腕间锁灵针未解,牢牢锁住他的经脉,一切只是徒劳。

    相曲道:“聂夫人,我这样的人未免委屈了你……”

    聂夫人手中发簪忽然扎在相曲肋下两寸,相曲闷哼一声,汗水滚滚而落,很快将所有痛楚尽数隐忍在喉咙。

    聂夫人道:“道友如此体贴,妾身受宠若惊,可是我一点也不委屈。”

    聂夫人手上用力,在他肋下滑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皮rou翻出,隐约可见白骨。聂夫人露出一丝笑意,她伸出两根纤弱手指,从伤口没入,在触到一股骨头时,惊喜道:“找到了。”

    她用手指扣住骨头,原本覆在上面的皮rou被撕裂拉扯,鲜血汩汩流出。相曲如今无魔气护身,与凡人无异,被他活生生取出一根骨头,没有昏死过去已是难得。

    聂夫人体贴地用手帕替相曲擦去额上汗水,“道友莫怕,我只取这一根,很快便好了。”

    聂夫人声音温柔,手上动作十分干脆利落,笑着从他胸口取出一根骨头。骨头硬生生被她从相曲体内取出,穿过筋膜时牵扯处不少血rou,鲜血染红了相曲的衣衫。

    相曲垂下脑袋,呼出一股浊气。

    从来都是旁人说他心狠,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弱质女流,也不遑多让。聂夫人用手帕将从相曲体内取出的骨头擦拭干净,才取出的骨头上还沾着guntang鲜血,一条手帕吸饱了鲜血,这根骨头却还是血rou模糊。

    聂夫人摇摇头站了起来,相曲对她而言已是无用,也不再关心他的死活,转身走向不远处立着的一座铜鼎。

    相曲缓过神,他的泪下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灌入,反而没有之前那样疼痛了。相曲四肢发冷,却又不会这样轻易死去。此时他想起幻境中那个被他一剑杀死的云昭,就算是皆是虚幻,那里的云昭是否会感到疼痛呢?

    聂夫人将相曲的骨头丢入铜鼎之中,虽面带笑容,目光却是冷的,她道:“仇人之骨已经取来,这一百年的诅咒,终于要结束了。”

    聂夫人喃喃低语,已无暇关注其他。相曲忍住剧痛拔出了左手腕间的一根锁灵钉。在被取骨的剧痛的衬托下,拔出锁灵钉的滋味倒是算不上什么了。

    对他而言,如今是杀了聂信的绝佳机会,他不管聂夫人究竟要做什么,他的目标始终是杀了聂信。被锁住的聂信突然发起疯来,他甩动周身铁链,身上各处黑色魔钉幽幽发光,显然是压制他。聂信身上的魔钉可比困住聂信的这几根厉害得多,可是聂信不予理睬,他双目猩红,铁了心想要冲破束缚。

    相曲见聂信性情大变,来不及多想,一股脑将剩下的锁灵钉全部拔出。鲜血从腕间伤口涌出,相曲看着自己一身血色,反而笑了一声,原来他竟然这么多的血可流,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血尽数流光了。相曲豁然起身,却又因为胸口伤口而痛的弯下腰去,狠狠咳嗽了几声。

    相曲扶着膝盖,抬头看向聂信,每耽误一刻,他便心如刀绞,无数声音在他耳边环绕,质问他为何不杀了聂信。

    “剑……”

    相曲唯一能召唤出的剑,只有体内的那把魔剑。他心中不喜此等魔物,故而只唤它为剑。魔剑似乎也不愿搭理相曲,过了许久才在相曲掌心慢慢现形。

    寄托于魔剑之中的老者再次开口道:“小友,你已经这副模样了,还是……”

    相曲腕间伤口处一圈血迹已然干涸,看上去好像一道红绳。

    “若是错过,我才会后悔。” 为了走到这里,他已经失去了许多东西,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然而相曲却连举起魔剑的力气也无,他一手拖着魔剑一步一步走向聂信,胸口处鲜血洋洋洒洒铺了一路。腥气从相曲腕间不断涌出,被魔剑尽数吸入。

    相曲如一团涌动的乌云,唯有双眸熠熠发光。

    他向着狂躁的聂信问道:“聂信,你可还记得我。”

    聂信浑浊眼珠转动了一下,看了他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聂信早已是个疯子,那时相曲又只是一介孩童,聂信如何能记得。

    相曲不满意他的回答:“你可还记得天府相林?”

    聂信继续摇头,现在的他听见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半分反应。即使他曾经害的相曲家破人亡,害的天府相林血流成河,可是他自己却什么都忘了。

    相曲见他这般浑浑噩噩,失声大笑。他此前猜测,以为聂信发疯不过是为了躲避灾祸的托辞罢了,然而却是真的。曾经的剑修大能又如何,距离飞升只一步之遥又如何,还不是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一关就是一百年,过的连蝼蚁也不如。

    相曲默然地举起魔剑,斩杀这样的聂信对他而言,并不能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他想要的是痛哭流涕,惊慌恐惧的聂信,而不知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行尸走rou。

    相曲道:“聂信,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魔剑许久未曾被他祭出,早已是饥渴难耐,它向往杀戮,喜爱仇恨,被相曲满腔仇恨浸染,早已不受控制地剑身抖动起来。

    相曲闭上双眼,想起的却只有云昭一人。

    “不……不要……”聂信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行眼泪骤然落下。

    相曲再度睁眼,应是上天怜悯他,让聂信在死前一刻恢复了神智。相曲手中魔剑重重落下,他以为聂信必死无疑,聂信却以手接下了这一剑。

    魔剑在剑灵元不知待了多少年,吸取了无数怨灵魔气,祭剑时都难免伤到相曲,此时轻而易举就被聂信接住了。

    相曲一剑杀他不成,果断横起剑身,斩断聂信一只手掌,再度落剑。

    然而此时,铜鼎之中金光大放,那束金光直接冲破了屋顶,直入九霄。未等相曲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一阵冲击震出几尺之外,手中魔剑亦被震出掌心。

    聂夫人伏在铜鼎之上,颈间鲜血肆意喷涌,只剩下一口气罢了。

    聂信被金光笼罩住,他的目光从茫然,震惊,失落,悲痛不断转换,而他座下涌出无数灰色鬼爪,要将他拉入地狱。聂信发出一声嘶吼,周身铁链应声断裂,而体内魔钉也被尽数逼出。

    他跌跌撞撞走向聂夫人,小心翼翼将人抱起。聂夫人原本还有一口气,然而在她看见聂信清醒的一刻,自行震碎了心脉,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肯留给聂信。

    聂信见状连忙向她体内输送灵气,只能保得聂夫人温度尚存,无法留住她的魂魄。

    聂信喃喃道:“你当真如此恨我?”可惜聂夫人已经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聂信扬起头,夜幕上星斗灿烂。昔日他和夫人,也曾一起看过这样好的夜色。可是自从他练了五鬼噬心术之后,一切都变了。

    聂信转头看向相曲:“你想杀了我?”

    相曲用剑撑住身体,慢慢站起身。现在这样的聂信,才是他真正想要报仇之人,即使他如今全无胜算,体内热火却烧的正烈。

    相曲道:“是。”

    聂信迟疑道:“你是……我知道你是谁了。”

    相曲笑了起来:“如此也好,只有让你知道因何而死,才算是真的结束。”

    他们二人谈话格外平静,全然不像生死仇敌。

    聂信道:“你可知道杀了我的后果是什么”

    相曲避而不答,他卷起衣袖,擦去了魔剑之上攀附的魔气,以剑指向聂信:“请出剑吧,聂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