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化虚为实
阿雪携着百里紫，有目的地向最边缘处急行。边缘处远远不及他处地形规整，天地凹陷，星斗移位，海水倒灌，一副人间末世之景。 然而在这荒唐颠倒之地，最是阴暗晦蒙之处，却有一座七星宝塔矗立。七星宝塔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它属于此处，又并非只属于此处。 七星宝塔流光溢彩，本是镇邪宝物，却有透着妖异色彩。阿雪踌躇许久，此时他身后的百里紫将要转醒，牵扯到伤口时发出沉重的喘息。 阿雪蹙眉，他只需要将百里紫带进宝塔，便可重获自由，脱离剑灵之身的禁锢，也不再受生前与百里紫的契约限制。然而事到如今，他却生出犹豫。 阿雪将百里紫放下，百里紫颓然倒，艰难捂住伤口，费力睁开眼睛。模糊间看不清阿雪长相，只是觉得眼熟。百里紫头痛欲裂，似乎受到感召一般，扭头望向七星宝塔。 黑暗中宝塔如璀璨明珠，圣洁纯净之光耀泽生灵，百里紫难以移开视线，就连伤口疼痛也一并忘却。阿雪见状，立刻从衣袖撕扯下一片，将百里紫双眼蒙住。 百里紫恍然惊醒，伸手要去扯些蒙眼的布条，阿雪呵斥一声：“不要动！” “你是谁？”百里紫停下动作，从声音辨认阿雪的方位，出声询问，“我们可曾见过？” 阿雪并不回答，他望着七星宝塔，不知在想着什么。百里紫也看不见他，徒劳问了几句始终得不到回答，还不如省下力气留着养伤。 百里紫起身盘坐，他受了些内伤，简单调息只能缓解疼痛。不知等了多久，宝塔前现出一道窄小缝隙，缝隙之后的空间扭曲变形，似乎是被外力撕裂的通道，这就是唯一可以进入宝塔的通道。 阿雪始终没有动作，缝隙之中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阿雪连忙提起百里紫后退了数十丈远，捻诀施了隐匿身形的功法，将百里紫一并藏了起来。 缝隙里迈出一只巨大宽厚的毛爪子，随即一只吊睛白额的金毛老虎探出半个身子，眼如铜铃，比寻常老虎大了一倍有余。通身金光，前臂壮硕有力，观之生畏。 此虎极为谨慎，只是探出身子四处张望，敏锐目光各处巡视。阿雪屏气凝神，那老虎目光毒辣，又生性多疑，极强的压迫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可是他带着的百里紫却是个伤者，方才一番折腾下早就是体力不济，在金虎的施压之下，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声响，就这么一丝破绽立刻被那金虎探查。 金虎耳朵一动，循声看向阿雪藏匿的方位：“阿雪，你既然回来了为何还不现身。” 金虎发出人声，尾巴勾起，转眼间化为人形，竟然是寅山尊。他被聂予收入轮回之门，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叫聂予以为他已然死了，却没想到是藏在了七星宝塔中。 寅山尊道：“莫非是没有取回东西，故而不肯相见？” 寅山尊手中藏着兵器，阿雪自知瞒不过寅山尊，更是瞒不过住在宝塔之中的那个人物。思虑片刻便撤去了隐匿的法术，在百里紫眼前现身。 他一手捉住百里紫，扬声道：“不知此前答应我的事情，可还算数。” 寅山尊见他带来了百里紫，欣然道：“自然是算数的。你现在同我去见了圣人，圣人自有办法帮得了你。” 阿雪对寅山尊并不十分信任，他将百里紫挡在身后，以防御的姿态面向寅山尊：“他当真有这个能耐？” 寅山尊哈哈大笑：“这有何难。轮回之门的厉害你已经见识过，这就是圣人的手笔。他自有化虚为实的本事，帮你解除一个小小契约限制还不是举手之劳。” 阿雪被他说动，带着百里紫向缝隙处走了几步，寅山尊笑意渐盛。眼看阿雪就要随他一同进入宝塔，阿雪忽然想到什么，向寅山尊问道：“既然他有这么厉害，为何不自己出来，而要我去把人捉来。” 寅山尊听他此话，立刻变了脸色：“这是圣人给你的造化，你别不识抬举。” 阿雪低声道：“前世今生我受的造化已经太多了，却没有一件是真的为了我好。” 相曲和云昭先将如海安置在山脚下的一处茅屋歇息，以防如海醒来后再动妄念，引发幻境变化，相曲事先在如海身上下了一道昏睡虫。 如海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仿若云昭将他捡回时那般弱小无助。云昭替如海盖上被褥，如海眉毛慢慢舒缓，嘴里嗫嚅着，轻声唤了一声师尊，又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当日云昭就是见他这副可怜模样，才生了怜惜之情将人带回了剑霄阁，即便如海比其他弟子的修炼都要慢上一些，云昭也不忍责怪。此时他们困在如海的幻境，云昭叹息如海心智不坚，有他一分管教不上心的缘故。 随着如海的沉睡，幻境温度陡然降了下去。云昭畏寒，不自觉靠近了相曲。相曲从方才便一直看着手中玉珠，云昭唤了他一声，相曲迟迟未有反应。 “师兄，你究竟看见了什么？”云昭不解，在他看来这玉珠没有任何变化。他握住相曲手腕，相曲这才回过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相曲道：“我本以为轮回之门只是玩弄人心的幻术而已，原来是我想错了。这其中的世界，并非全为虚假。又或者说从我们踏入这里时，这里一切都是真的了。” 云昭早有预感，然而此话从相曲口中说出，更是心神震荡。 “我等修至仙尊境界，需斩断三尸，度九道雷劫，才有飞升的一丝机会。倘若飞升失败，重则当场灰飞烟灭，若是当时未死，也将历经天人五衰，苟活于世。而几百年来，斩断三尸者寥寥无几，前任魔尊断虚不也是被所斩三尸缠上才堕入魔道，故而斩三尸一事向来凶险。我猜测这个轮回之门起初也并非是为了逆转时空而造，是为了斩断三尸之用。阿雪带着百里紫进了一座七星宝塔，这座七星宝塔也是作镇压三尸之用。” “七星宝塔？阿雪为何要将百里紫带去那里？” 相曲摇头，面色凝重道：“我不止看见了阿雪，还看见寅山尊。” “他竟然没死？”云昭有些惊奇，不过既然寅山尊也在，或许可以找到含芜的下落。“既然如此，我们前去七星宝塔一探究竟。” “那座宝塔本该是镇邪之物，却是有几分古怪，务必小心。” 相曲有玉珠在手，领着他们一路行至七星宝塔所在。然而之前可以行人的缝隙却消失不见，他们只能遥遥看见宝塔，却无论如何靠近，那宝塔始终浮在他们眼前。 “这座宝塔确实不太对劲。”云昭仔细观察七星宝塔外观，塔中似乎有人影晃动。塔中人似乎察觉有人窥视，也向他看了一眼。 云昭向后退了一步，透心冰凉，仿若被那人一眼看穿。他极少产生过恐惧，即便是面对强过他几倍的前辈高人，若要迎战，也必会拔剑而起。 可是那个人，却让他不愿去看，不敢再看。冷汗落下，云昭生了退意，一把抓住相曲的手臂。 “师兄，你之前说这里一切都是真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云昭忽然问道。 “化虚为实，假亦是真。”相曲像是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向七星宝塔看去，之前的人影早已不知去向。他身边的云昭踉跄了两步，颓然倒下。 “昭昭，你怎么了？”相曲将云昭扶住。 宝塔金光灿烂，塔中的人面目清晰，是与云昭朝夕相伴，却从未以这般方式相见的一张脸庞。 云昭喉咙滚动，道：“我在那座塔上，看见了另一个云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