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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话,鹤田佑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的玩绕着指间湿润的金发。

    良久他才淡淡地道:“那真不公平,不是吗。”

    鹤田惠士笑了笑,“对于你来说,干涸了的感情,无论想起什么画面都不会再有那时的感觉了。大约也就是淡淡的一层影。但对我而言,记忆却正泛滥的一塌糊涂,无法收拾呢。”

    说着,他的手无意识的点了点膝盖。“既然已经说到这种程度——或许我也可以说说我为什么成为一个…残留者?”

    黑川没想到自己只是出去买点东西,回来之后鹤田佑就又不见了。他也不着急,安静地躺在床上,把玩着藤原那里拿来的药。

    之前没有去想,但现在静下心来,却也对市川的想法有了几分了悟。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一切都乱乱的。只要能创造价值,鹤田弘则不会介意把鹤田予以任何人——他当然不会将这卑劣宣诸于口。但他只需要漠视,隐晦的让所有人放手,就可以注视着鹤田佑慢慢滑落深渊,然后带来丰厚的报酬。

    黑川闭着眼,那句低吼似的恶言慢慢浮上心头。

    “娼妓之子。”

    多可笑啊,黑川还记得刚被收养时,见过的那个女人。和鹤田一样的发色,热烈的像朵玫瑰。后来懵懂时听闻佣人传言,她试图结束这段婚姻,是因为另有恋情。但黑川一直没有相信。因为他见过她亲吻鹤田弘则时,笑的甜如蜜糖。

    她死的时候,鲜血染红了白金的发,更似玫瑰。颓败的,艳烈的。

    ——或许对鹤田弘则而言,爱的时候是众人争夺的珍宝,不爱的时候便是飘零入泥的娼妓。

    黑川叹了口气。

    而即使换婚不成,鹤田最后的结婚对象也不会是自己。想到这个黑川竟也不生气,好像潜意识中笃定这人永远不会停留似的,如果他不会被任何人所拥有,那任何人都没什么区别。

    随着鹤田和世界的割裂感越发严重,他的幻觉也逐渐清晰。黑川有些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却没什么心思去咨询。儿时的记忆、年少的记忆,夹杂着不知道是否属于自己的那些记忆,混成一团。

    记忆也能被虚构吗?

    世界呢?

    他不愿深想,却无比确定自己的感觉是真实的。他对鹤田从无虚言,是真的仿佛已经认识追逐对方许久,久到透过这具rou身。

    一种难以言说的,虚妄的、柔软的,扭曲的幻觉。

    一部分的他感到畏惧,却有更深处的地方在欣喜的渴望——想要再近一点。

    “你们在用程序的东西去衡量和修剪感情。因为没有人类做范本,所以人类的一切任由你们定义。”鹤田惠士点了点烟身,几片烟灰悠悠落下。

    “我的爱是假的吗?恨也是假的?可我知道自己的来处,也记得自己的每一份经历,对每一缕从心底流淌出的感情都明白无疑。”他抽了口烟,掀起一个冷冷的笑。

    “但你们仅仅因为我尚且不是人类,就否定了这些。像驱赶牲畜一样驱赶我们,剥离这些波动的情绪,再从中提炼出催化剂。”

    鹤田惠士垂着眼,盯着闪烁的火点。“系统说这场旅途是为了造就真正的人,我想问——最后所谓真正的人,是一步步前行的我们,还是附着在我们身上的——它们?”

    市川真弓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这个地方了,久的让她快要忘记那沉重的、压的人喘不上气的氛围。

    但她不得不再次到来,再次体会。即使面前坐着的,名义上的她的双亲,并不欢迎她。

    她的父亲怒气冲冲,快要维持不住文质彬彬的假象,尤其是当沟通无果后,杏子不顾一切的喊出她已经当面拒绝过鹤田惠士这件事以后,市川真弓毫不怀疑这个男人眼中阴鹜的杀伤性。

    市川真弓紧握住meimei桌下颤抖的手,深吸了口气,直视着已许久未见的男人道:“既然杏子已经当面和鹤田惠士说了这件事,那么即使我们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无济于事。”

    她无视了对方难看的脸色,继续快速道:“我知道您为什么不肯同意杏子的要求——鹤田惠士会是下任家主,而鹤田佑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您是这样想的吧?”

    “他的母亲甚至是不洁之人!”市川先生低声吼道。

    真弓吃了一惊,她不清楚这个事情,但瞬息便冷静了下来。这个词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男人眼中的不洁,哈!

    她仍旧避开了父亲这个称呼,吸了口气,交涉道:“至少我从未听闻过类似传言——我现在的工作也与圈子有些交集,所以这个传闻要么只是传闻,要么已经尘封在您那一辈、且仅仅是极窄的范围了。鹤田弘则不会允许它肆意流传的。”

    男人不说话了,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她看,好像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儿。

    “成为下一任鹤田的家主夫人,这只是您的想法。但我认为,杏子无法掌控这个男人,她太天真——且事已至此,就算杏子嫁给他,难道他会对杏子毫无芥蒂吗?”真弓直直道。

    市川先生无法回答,他甚至认为这个问题几乎不算是问题,因为毫无疑问,答案是会。在市川先生看来,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即将掌权的男人,是绝对无法接受妻子的心另有所属,还是属于自己的弟弟的。

    于是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偶尔看小女儿的眼神仿若看一个死人。

    杏子在这样的视线里,无可抑制的打了个寒噤。

    真弓攥着meimei手的力道重了些,以此给予她——她们彼此,一些力量。

    “所以即使勉强,也达不成您最初的预期了。而鹤田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鹤田’。”

    她知道这一点无法说服父亲,于是抛出最后的筹码。

    “您知道我目前的研究项目——鹤田需要我。”

    “什么?”这一声不仅是市川先生的声音,更有市川杏子的震惊。

    意识到自己急促之中说出的话带有歧义,市川真弓连忙道:“我是说…他需要我的药。他有病…”

    最后三个字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渐渐变轻,她咬了咬唇,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鹤田佑,有…呃,性瘾。”

    “所以,鹤田佑会需要我…们的。而为了名声,‘鹤田’也会和我们绑定,不是吗?”

    你没有让鹤田惠士送回去,自己下了车,慢慢走着。

    对方的话还徒留耳际。

    当鹤田惠士说到那个地步的时候,你知道对话已经有些失控了。你不记得更久之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一个个世界流连的意义,你以为他会在在更戏剧性的场合告诉你只言片语——一种摧毁,或是报复。但没有,他就是在车里,温和有礼的,但急切的,全说了出来,仿佛憋了许久,再也承受不了更多时间一样。

    于是这些话失去了它原有的重量。

    你本该吃惊,但好像连这情绪也掀不起来了。于是你知道问题更严重了。

    “所以你知道这一切,不应该更有…‘抗争精神’的走下去吗?至少要到终点,看看那到底会是什么东西。”你慢慢问道。

    他笑了笑,显出些真实的疲惫。“我不知道…我觉得我走不下去了。”

    “我曾经有一个爱人。”他道,这一刻,他的温柔神色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真实的人。“她不在这个世界…她在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时就死了。”

    你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曾经想要为她留下来。但她死了,所以这变得毫无意义。于是我继续了任务,然后又跳跃了几个世界。”你注意到男人指间的烟已经燃烧到了末端,可他丝毫未觉。

    “世界和世界之间怎么会相同呢?但…不管我在哪,风都会把叶子吹起,雨回敲击着窗,雪厚厚地积了一层,不知什么时候会融化——我看见叶子落下会想到她,听见下雨的声音会想到她,雪落在身上,会想到她走之前那几天,也下着雪,她出门的时候说了句爱我。”

    “我不知道…我就是走不下去了。我对真相不再好奇了,也不再愤怒。我只有一个念头…”

    你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神色扭曲,像是笑,可笑的一点都不成形,可如果是是哭,却也没有泪落下来。

    “我没有办法再见到她了,模拟出的数据里有前世今生的说法,可我…”他哈哈笑起来:“可我知道这只是数据啊!”

    你慢慢的走着,冷风席卷过来,你打了个寒颤。

    “…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再记得她了。”

    你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他打开窗,抛出那截烟蒂,站着的司机反射性接住。

    鹤田惠士勾了勾嘴角,这算不上一个笑。“我虽然不想再记得她,可也不想我的爱被当成廉价情绪被捕捉。我没法自杀,所以只能选择停留。”

    他顿了顿,终于看向你。“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处理那个人,我不关心。你之后的路,我的经验也没什么值得借鉴,但…如果可能,别当残留者。”

    男人好像有些伤脑筋,歪了歪脑袋,可他看你的眼神,像蛇盯着青蛙。“你不会想知道,空有爱意,却没有载体…那种感受,是什么样子的。”

    车子离开的时候,还能听闻车窗中落下的低喃。

    “爱…哈!爱——!”

    你站定,掏出钥匙,打开了宿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