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穆景/你想跟我上床
焦绮晴回电话是在下午，彼时纪遐正坐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长椅上，看一群小孩打羽毛球。 “我没敢告诉邱助理是因为你身上留印子了才要推迟时间，就说你临时有事。”焦绮晴有些发愁，“邱助理说只能延迟两天，最迟十号就要去，这可怎么办？” 纪遐说：“三天后应该快消了，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焦绮晴想到起初得知薄衍不喜欢枕边人身上有印子的情形，那时纪遐肩头被之前的人留了个吻痕，薄衍看到后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回去她就提醒纪遐以后接待薄衍的时候注意点这方面，毕竟给钱的是大爷，而薄衍给的又实在太多。 ——但话说回来，到底薄衍没有直言提起过，焦绮晴也只是察言观色对他的喜恶进行揣测。 想了想，她作了罢，“薄衍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我想着，总算不得什么大事。” 纪遐“嗯”了声，颇为认同焦绮晴的话。 “行，就这样吧，你那药记得按时用。”焦绮晴嘱咐一句，随即挂了电话。 纪遐把手机放回口袋，察觉到谁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黑外套的高个年轻人就站在不远处，他见过他，他们之前碰到过几次。那个人长得挺好看，眼睛和谭迩的尤其像，都是眼角弧度微圆的下垂眼，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出少年气，令纪遐第一次看见就注意到。 如果谭迩长到这么大，他应该也会是这个样子。 可谭迩不会这样看着他。 相似的眼神纪遐见到过很多次，很多人这样看过他，在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时候。 两人的目光甫一相接，那个人猝然移开眼。 一只羽毛球落在纪遐脚边，纪遐平静地收回视线，捡起那只羽毛球，伸手递还给朝他跑过来的小男孩。 ＊ 自从昨天跟陈明轩在酒吧见面过后，穆景一整天都过得魂不守舍。 回家路上再次意外遇见纪遐时，他甚至生成一点慌不择路的仓促感，只能下意识转开视线。 然而事实上，穆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逃避，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些什么。 夜晚在便利店上班的闲暇时间里，穆景脑中一直在回放陈明轩说过的话，他用那种暧昧不屑的语气评价纪遐。要不然就是那天晚上男人指着纪遐骂的场景，他粗暴地要上手摸纪遐，被拦下后大骂纪遐是“婊子”、“假清高”。 ——穆景一直以为这些只是他因为酒意上头无法择言而随意骂出口的话，没有想过它们都是真的。 但是他的确无法想象。 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他去过无数声色场所，夜总会，暗吧，高级会所，露天派对，里面有太多同样职业的人。同性或异性，浓妆艳抹或清纯漂亮，冠以好听或难听的名头，做着陪酒陪睡、靠出卖色相和身体来获取酬劳的事情，被他的朋友们当成发泄的工具，不值一提的消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而纪遐跟他见过的那些人太过不一样。 穆景从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可是即使清楚了纪遐的身份，他依然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如果纪遐有苦衷。 如果纪遐是不愿意的。 如果纪遐会被别人欺负。 如果…… 穆景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思考这些问题！ “你没事吧，想什么呢。”一旁的店员推了下神游之中的穆景。 穆景被推醒了，崩溃般揉了把头发，沉沉叹出一口气：“没什么。” 店员往货架里面走去，“行吧，我去看一看那边，你差不多可以下班了。” “知道了。” 穆景扫了眼时钟，心不在焉地站在收银台后整理东西，清点今天便利店的收入和小票。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在柜台上哗啦啦放下一堆东西，那人在他对面轻声说：“麻烦结账。” 穆景蓦地抬起头。 纪遐站在他面前微微垂着眼，神色很平静，便利店灯光下他的睫毛密长，脸庞如同映着雪色。 从装袋到付钱，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和穆景有过其他交流，只在最后提着东西离开的时候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就像穆景对他而已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穆景的身体动作快过大脑意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追了出去。 纪遐没有走远，穆景很快赶到了他身边，脱口而出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那天——” 纪遐走在路边，察觉到有人追上来也没停下，他闻言疑惑地看了穆景一眼，“我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见过。” “我……我没有！”穆景有片刻的语塞，连忙为自己澄清，“我就是……太突然了……” 纪遐又看了他一眼，样子若有所思。 见纪遐不吭声，穆景开始没话找话：“你住在这里附近吗？我住得也不远，难怪我们碰见过这么多次。对了，你那把伞还在我这里，我改天带过来给你，你……” 纪遐终于停下脚步。他看着穆景，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问：“你想跟我上床？” 这句太过直接的问话一出口，穆景吓了一跳，脸上瞬间蹿红了几个度，“我——” 纪遐认真地说：“我很贵的。” “不——” “但你帮过我。”纪遐想了想，“我可以不告诉晴姐。”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穆景艰难找回正常的思绪，为自己解释，“我只是……” 只是什么？ 不想被纪遐当成陌生人。 想认识纪遐，想接触他更多，哪怕多说几句话。 最终穆景说：“我只是怕你再遇上之前的那个人，想送你回家。” 纪遐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就静静地看着穆景，生生把穆景看得手心出了一层汗。 然后纪遐开了口，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清冷得动人，没头没尾地问穆景：“你会修空调吗？” 穆景一下没听明白，“修什么？” 纪遐重复一遍：“修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