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哥，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
秦宇还在纠结和封鄞时隔七年重逢之后的相处模式，不知该如何把握亲疏尺度，他和秦天当然一直都把封鄞当作哥哥，毕竟幼年时期在孤儿院5年的总角之谊不是假的。再加上他们其实早就知道孤儿院院长口中的“好心人”、以及两年前在中京找到辍学的他们兄弟二人又将他俩送到寄宿学校的黄律师，其实就是封鄞委托的。 封然叮嘱过黄凛，说封鄞不愿意两兄弟知道是封家在背后帮助他们，所以黄凛也就从来没在秦天和秦宇面前提过封家，但有一次黄凛来医院看望爷爷的时候，秦宇听见他在楼梯间里和别人打电话，还称呼电话那头的人“封总”。 所以秦天和秦宇的直觉是对的，封鄞自打离开孤儿院后，就安排了黄凛在暗中资助、照顾他们兄弟俩，而出走孤儿院去中京是他和秦天擅自做的决定，直接导致黄凛整整两年失去他们的消息，不过后来他还是找到了他们，不仅继续资助他们上学，还帮爷爷转院。秦天和秦宇明白，他们俩失去消息的那两年一定也让封鄞急坏了，所以他们兄弟二人心里也有愧疚。 总而言之，秦天和秦宇现在对封鄞的感情很复杂，既把他当哥哥，又把他当恩人。出于对哥哥的依赖，他俩确实对封鄞这七年都不肯露面的行为感到委屈，但这么多年受惠于封家的恩情，又让他们无法再像小时候一样真正把自己摆在弟弟的位置上去和封鄞撒娇，或者闹脾气。 可就在秦宇的大脑飞速考量着以上那些复杂纠结的顾虑时，封鄞的一个拥抱加上一句哽咽的抱歉给了秦宇一个肯定的答案：眼前这个俊美高大的男人依旧和七年前孤儿院的那个少年一样，深爱着秦天和秦宇。 两人的胸膛隔着衣服紧紧地贴在一起，秦宇能感受到封鄞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当然自己也一样，他强忍着回抱过去的欲望，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封鄞的后背： “哥，别说对不起...我们不怪你。” 封鄞听闻，忍不住猛地一下将秦宇抱的更紧，搞得秦宇甚至有点重心不稳： “那个，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放开我。” 封鄞这才意识到秦宇还在上班，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他： “抱歉，小宇，我一时激动......哥哥就在这儿等你，等你下班。” 秦宇和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站回服务生的位置： “我还有半个小时下班，秦天会骑车来接我，剩下的时间餐厅不会招待客人了，哥你先回车里等吧，到时候我们三个换个地方再说话。” 封鄞一听秦天会来，又多了一分激动： “真的？天天马上就要过来了吗？太好了！行！哥哥听你的去车里等，在Femme的地下停车场那里，黑色雪勒，京Axx61。” 秦宇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嗯，知道了哥，你先过去吧。” 封鄞看到宝贝弟弟帅气逼人的笑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头，神情和语气温柔地要滴出水来，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小宇，哥哥七年里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你们，我就在车里等着，天天来了之后，你们一定要去找我，不许提前走。” 秦宇这才发现，封鄞还是变了，不光是更加高大和健硕的身躯，他比七年前的那个少年多了许多成年男人才有的强势气质，以及专属于封鄞自身的迷人气场，温柔又霸道，令人无力招架。秦宇一时间无法适应这样的封鄞，被他那命令的语气弄得心里有些燥，看向一边，点了点头。 封鄞离开后，秦宇便开始了打烊前的整理工作，不过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思考待会儿秦天来接他的时候，该怎么跟他说明情况。不知不觉中过了将近半个小时，秦宇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刚从更衣室换完制服出来，就听到有人叫他： “秦宇？那个小帅哥来接你了，快收拾收拾下班吧！”餐厅门口那里传来了经理的声音，因为每次都是秦天过来接他，所以Femme的经理对秦天早已脸熟。 秦宇闻声加快了步伐，在餐厅门口和经理到了别，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门外的秦天正坐在自行车上，双手没有扶把，两条长腿撑着地面，一看见他出来，立刻扬起笑脸，又突然像是吃痛似的收起笑容，秦宇发现了他的异状，走上前去近看，果不其然，秦天的嘴角被蹭破了皮，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毕竟是新伤，所以颜色很重。 “怎么回事？” “...哎...嘶...没怎么回事，就是打球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人了，教练都说没事......” “没事？破相了还说没事？怎么才算有事？”秦宇知道他没有撒谎，但就是忍不住生气，气他一摸到球就来劲，打起球来疯的没边。 “宇哥，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秦天自知理亏，也不敢和他争辩。 秦宇看到他低头认错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折叠后轻轻捂着秦天嘴角上的伤口，刚才秦天因为冲他笑所以扯到了伤口上的薄痂，渗了几滴细密的血珠，看着还是有些吓人，所以他在犹豫到底还要不要带这副模样的秦天去见封鄞，他看见了一定会很担心的吧。 “自己捂一会儿。” “嗯。” “以后打球不许这么疯，看着点儿旁人。” “嗯。” “秦天，哥在Femme的停车场那里等我们，你要不要去见他？” “嗯，嗯？” 秦天抬起头一脸狐疑地看着秦宇： “谁？” “哥，封鄞哥，我下班之前他就来了，我让他在停车场先等着，说下班之后会和你一起去找他。” 秦天看到秦宇一脸严肃的表情，确定他没有骗自己，虽然嘴上和秦宇说着“他还知道来见我们啊”，但秦宇知道，秦天心里一定和他一样高兴。 “那，去吗？” “去，当然去，哥不是在等着吗？”秦天嘴角的血已经止住了，他把纸巾折起放在口袋里，推着自行车和秦宇一起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秦天和秦宇内心对封鄞的感情是差不多的，都是既把他当哥哥依赖，又把他当恩人尊敬，想以弟弟的身份跟他撒娇，询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和他们俩见面，质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忙到七年连一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想跟他诉说自己的委屈，想让他安慰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哄自己，想得到他无条件的、无限的宠爱和关怀。但另一方面，封鄞又是身份、地位与他们兄弟俩有着云泥之别的封家少爷，还是接济他俩和爷爷的恩人，就算小时候认过他当哥哥，他俩心里明白，人家也没有义务真的把他俩一辈子当弟弟一样宠着。 不同的是，秦宇已经先于秦天和封鄞碰了面，他的心结在封鄞抱住他说对不起的时候就已经解开一大半了，封鄞对他们的爱毫无疑问是没有变的，七年的分离对封鄞造成的痛苦不比他们兄弟俩少。 但秦天此时还没有能体会到这一层，自从他和秦宇无意中听见黄凛叫电话那一头的人“封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在未来和封鄞重逢的心理准备，除了上述那些和秦宇内心差不多的纠结和矛盾，秦天对封鄞还有额外的一层心结，让他无法再向小时候一样把封鄞真正当成可以一生依赖的哥哥对待，那就是秦宇12岁那年被人诬陷偷东西进少管所的事。 报案的那家超市老板说是家里有关系，所以根本就没听秦宇辩解，就血口喷人说他拿了老板娘的项链，还逼着他把“偷”来的项链交出来，可秦宇根本就是被冤枉的，自然拿不出任何东西，于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进了少管所，留下秦天一个人在孤儿院，整天往院长办公室跑，求他带自己去看看秦宇。 半个月后，秦宇从少管所回来，身体状况和精神面貌自然差了不少，但这些都是可以恢复过来的，而他因为在里面遭受霸凌留在手腕上的两处被烟头烫伤的疤痕却再也消不掉了。 秦天从那时候起，就决计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心里依赖封鄞，甚至对烟草以及烟草的味道都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是那种闻多了会反胃的程度。他已经接受了封鄞离开他们的事实，认为如果自己再不成长、再不变得坚强，他和小宇之后只会受到更多的欺负，既然没有哥哥了，以后就由他守护小宇。所以后来离开孤儿院去中京找封鄞，其实只是秦宇的想法，秦天只是为了迁就他。 也正是因为这样，秦天才总是习惯于在人前表现出一副活泼开朗的讨喜模样。秦宇天生性子冷淡，话少，又不喜欢笑，如果秦天也由着自己的性子为人处世，他俩一定会吃不少亏。 但秦天也是孤儿，生活过得那么艰苦，唯一的哥哥封鄞又消失了，他的本性又能活泼到哪儿去？所以他表面上的外向开朗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强装出来的，一方面是为了和周围人打好关系，另一方面是为了哄秦宇多笑笑，以弥补当年秦宇被人诬陷和霸凌，自己只能无能为力、束手旁观的愧疚。 说白了，秦天内心的心结就是对秦宇的那份愧疚，以及缺乏安全感。 秦天不怪封鄞没能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他怪的是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他觉得封鄞没有义务照顾秦宇，但是他自己有，他和秦宇喝的是一个瓶子里的奶长大的，秦宇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所以比起秦宇，秦天其实内心有些抗拒再和七年后的封鄞亲近，少年人敏感执拗的自尊心让他不想再去依赖谁，因为这会让他变得软弱。 秦天和秦宇推着自行车走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发现封鄞没在车上，而是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靠着车门站着，司机应该也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那个就是封鄞哥吗？” “嗯。” “他好高啊......好像比我还高。” “是。而且，比以前更帅了......” “......看出来了。” 兄弟俩一边走一边小声聊着，谁知封鄞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不等他俩过来就先快步迎了上去，和刚见到秦宇时候一样，依旧是不由分说地上去抱住了秦天，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嘴角的伤口： “天天，哥哥好想你...都长这么高了...” 秦天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不知所措，大脑的嗅觉系统先于语言系统作出了反应，所以他闻到了封鄞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估计是在停车场里等他俩的时候抽的，于是他有些抗拒地推了推封鄞的胸膛。 封鄞以为是自己抱得太突然所以让他不好意思，于是顺势放开了他，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发现了秦天嘴角上的擦伤，反应和刚才的秦宇一样，甚至比秦宇还要可怕，原本洋溢着兴奋和喜悦的俊脸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 “天天，跟哥哥说，你嘴角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秦天被封鄞态度上的剧变以及周遭骤降的气压惊讶到了，明明上一秒还那么温柔亲切，下一秒就能露出如此令人感到压迫的神情，甚至叫秦天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刚才抗拒他的拥抱所以触怒了他，不过他还是快速反应了过来，明白封鄞是因为担心自己被人欺负。 “没事儿，就是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人了。” 谁知封鄞依旧不依不饶： “天天，是你撞的别人？还是别人撞的你？” “哥，你别那么紧张，打篮球的磕碰是难免的，我跟队友关系都很好，不会有人故意撞我。” 封鄞听闻，又看了一眼秦宇，秦宇冲他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秦天确实没有骗他，封鄞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来他在担心。 “上车，哥哥现在带你去医院，然后再送你和小宇回家。” 封鄞说完正要拉住秦天的手，结果却被秦天躲过去了，一时间搞得气氛有些尴尬。 秦天解释说： “哥，我没事，这点小伤跟蚊子咬的一样，我和小宇骑自行车回家就行，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宇似乎发现封鄞的脸色有点难看，开口解释： “哥，不是我们不想让你送，而是你车的后备箱放不下自行车。你放心，我会带他去医院的。” 封鄞一时气急，自己的宝贝弟弟被人撞成这个样子，要是他没看见也罢，现在他看见了，怎么可能忍心让他骑那么远的自行车回家，风吹得伤口不疼吗？所以他为了说服兄弟俩坐自己的车回去，话说得有些没过脑子： “不可以。不行。这种自行车丢就丢了，哥哥可以给你们买比这好一百倍的，听话......” 秦宇心想，又是这种强硬到近乎命令的语气，但毕竟是出于关心和好意，所以他就没有与封鄞顶嘴，而是想着怎么委婉和他商量。 但秦天不一样，他从刚开始闻到封鄞身上烟草味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现在更是被他这句话给激到了，情绪压住了理智，也开始说话不过脑子： “哥，也许对你来说这辆破自行车一文不值，想扔就能随便扔了，可这是我和秦宇用打工的钱一分一分攒下来买的，是我俩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么些年来，我们受了黄律师和封家很多照顾，真的很感谢你，但请你不要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到别人身上，不是所有人生来就可以想要什么就......” 秦天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已经开始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封鄞似乎因为他刚才的话很受伤，眉头紧蹙，一双深蓝色的眸子满是溢出来的难过，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他看了一眼秦宇，发现秦宇的脸色也不好看，似乎是在责备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封鄞刚才说出那种话其实还是出于心疼他的伤而一时着急，而自己就像个不讲理又脾气大的孩子在故意找茬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平日里和谁都能相谈甚欢，从班里到队里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为什么面对封鄞就没办法再维持那份开朗讨喜的模样，而是脱口而出就是阴郁的抱怨，仿佛因为看见他，原本没有多少感觉的伤口也会变得疼起来一样。 秦天对自己这副在封鄞面前不成熟的样子十分厌恶，只能在原地长叹一口气，然后低下头： “对不起，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封鄞也叹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没事的，天天，你不用道歉，是哥哥考虑不周，没有照顾你们的感受，是哥哥说错话了。” 为了不让气氛再僵持下去，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秦宇终于开口了： “不如这样，哥既然担心秦天的伤，就让他坐你的车回家，路上顺便去医院，我骑车回去，怎么样？” 封鄞似乎依旧有些不情愿，但他也不想再和两兄弟起争执，冲着秦宇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边的秦天，秦天因为刚才说错话正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和封鄞道歉，所以听到秦宇的提议后也应声同意了。 就这样，秦天先坐到了那辆黑色CIEL的后座上，封鄞本来已经坐在驾驶位上准备发动车子，结果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下了车，秦天透过车窗，发现封鄞是过去和秦宇说话了，叫他路上一定小心，别骑太快，不要因为是晚上就随便闯红灯，诸如此类的。 明明刚才上车之前就已经说过了，结果又放心不下跑过去再说一遍，这种陌生而又熟悉的被爱着的感觉让秦天的心里泛起阵阵苦涩： “哥，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