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良夜清谈
第四十九章 良夜清谈 元虹微笑道：“理该如此，绝没有委屈客人的道理。” 四人入得舱室，方云漪把两边窗扇都推开。 凉风习习，吹动纱帘，两岸乌瓦白墙的房屋楼阁，鳞次栉比飞掠过去，家家户户冒出乳白色炊烟，万家灯火，甚感宁和。 船上备了好几篓刚捞上来的新鲜鱼虾，元虹出手阔绰，船家殷勤侍奉，用心整治了一桌好菜。 方云漪大快朵颐，吃得十分畅快，闵莲君也吃了不少。他吃相优雅，一只河虾放进口中，闭上双唇，腮帮子微微一动，便吐出虾头和完整的虾壳，把虾rou吃得干干净净。 万俟兄弟却只吃白饭素菜，方云漪看在眼里，心道：“看来他哥俩吃不惯河鲜。” 四人吃完晚饭，春雪河在前面转了几个湾儿，河道霎时变得开阔宽广，客船破开波浪，行速极快，周围的景物逐渐从镇甸变作田野。 方云漪看见不远处稀稀落落点缀着三两家农户，便请船家将船靠岸，说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元虹问道：“云儿去做什么？让重陵跟着你。” 方云漪笑道：“没事，你们就在船上等我。”说罢快步下船，一溜烟蹿上田野小径。 万俟兄弟和闵莲君站在船头相看，只见方云漪远远奔入一户农家，不一会儿就奔了回来，两手各提着一只肥鸡。 肥鸡的翅膀被草绳捆住，一根羽毛飘落下来，晃悠悠还没落地，方云漪脚步迅捷，已经纵身跃上船头。 方云漪笑嘻嘻说道：“你们晚饭没吃好，我问那家的大姐买了两只鸡，给你们补一补身子。” 万俟兄弟面露微笑。 方云漪放下肥鸡，从怀里掏出两枚鸡卵，说道：“那大姐没有银子找我，又搭了两枚鸡蛋。刚好炖一碗嫩鸡蛋羹，给闵公子当夜宵。” 闵莲君轻轻说道：“我们都有宵夜吃了，你吃什么？” 方云漪笑道：“船上还存着那么多鱼虾蔬果，饿不着我的。” 船家拿了肥鸡和鸡蛋下去料理。四人回到舱中，元虹说道：“你不必这么费心，我们少吃一顿也无妨。” 方云漪说道：“那不行，离家在外已经够辛苦了，每一顿饭都要好好吃。”说着噗嗤一笑，小梨涡浅浅浮现，“更何况我舅舅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服侍你们，小的哪里敢不用心？” 元虹笑道：“你一人服侍我们俩，别把你累坏了才好，还是让我们照顾你罢。”重陵也笑了笑。 船家不多时就烤好了肥鸡，用盘子端着送上桌来，但见油脂金黄，rou质肥美，满室漂浮着香喷喷的气味。 元虹撕下鸡腿递给方云漪，重陵也撕了一根给他，方云漪也不客气，照单全收，转手分了一根给闵莲君。 闵莲君说道：“多谢方少侠。”用帕子垫着手接过鸡腿，斯斯文文吃了个干净。 船家又捧上一碗水盈盈、黄澄澄的鸡蛋羹，撒了香油、葱花和虾米。 闵莲君用瓷勺划了一道，分了半碗给方云漪。 方云漪推脱了几句，便接了过来，埋头吸了几口就没了。闵莲君坐在窗下慢慢独个儿吃了。 万俟兄弟和方云漪有说有笑，不一会儿就吃光了两只烧鸡，留下两堆鸡骨头。 方云漪看见鸡骨头，又说起那日闵莲君吐鸡骨为他解xue的故事，万俟兄弟都笑了，闵莲君倒有些不好意思。 方云漪回思那一夜的往事，难免想起严惟洲，感叹道：“不知道屠龙圣仙现在去哪里了？” 元虹说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古语说否极泰来，他离开水月湖未必完全是坏事。” 方云漪点点头，说道：“真不想到龙皇帝死前竟化为魔龙，想想真是壮烈。屠龙圣仙这些年来独自保守秘密，也是难为他了。” 元虹说道：“龙皇帝走火入魔，严惟洲时隔十八年才吐露真相，我等妖族也是首次知闻内情。等我们回哮月城将此事禀告父王，看他老人家是否知道什么内情。不过当年的事情已成灰烟，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闵莲君说道：“龙族世代修炼奇功，或许龙帝入魔与此有关。” 元虹说道：“你父亲那时随龙皇帝同去水月湖图谋大业，后来又是他护送龙帝尸骨回紫霄天，他没看出什么端倪吗？” 闵莲君摇摇头，说道：“龙帝死前遍体鳞伤，又被剜去龙珠，五官扭曲狰狞，死状十分凄惨，当时人人都愤怒严惟洲下手狠辣，但谁也没看出陛下曾经走火入魔，更想不到严惟洲竟然染上魔气。” 方云漪怕闵莲君伤心旧事，便笑着把话岔开了。众人聊了一会儿，方云漪闷坐无聊，翻找出一副棋盘和两篓棋子，说道：“你们喜欢下棋么？” 元虹笑道：“你想玩，我就陪你。” 方云漪说道：“阿呦呦，说得好轻巧，待会儿要是输给我，你可别脸红。”兴冲冲布置好棋盘，便摆开阵势与元虹下棋，重陵坐在侧边观战。 闵莲君不远不近站在窗下，抬头望着河上月色，一半月亮皎洁明亮，依稀能看见月中阴翳，另一半则隐没在黑暗里，像是被天狗吞掉了半片。 方云漪本来只是舟行无聊，想着下棋打发时间，哪知元虹胸中颇有丘壑，谈笑之间铺谋定计，方云漪不知不觉堕入他的彀中，猛然惊觉，忙打起精神专心相对，但元虹大势已成，一步一棋勾连呼应，方云漪很快就输给他了。 方云漪忙道：“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没施展开呢，咱们再来一盘。” 元虹笑道：“是么？我倒好奇你施展开来会有什么妙着。” 方云漪心道：“瞧我的罢。”他反思方才的疏忽错漏，料定这一局可以翻身，便整理棋盘，从头再来。 哪知两人一连又下了三盘，方云漪全都输了。最后一局纠缠得格外胶着，足足下了一顿饭的功夫，方云漪终究还是失守。 元虹笑着把棋子放回棋篓，问道：“还玩吗？” 方云漪苦笑道：“你就不能让一让我吗？光是你自己赢来赢去，有什么意思？” 元虹笑道：“刚才口气还那么大，现在又软了？那我让你十个子，好么？” 方云漪笑道：“也不用让这么多。” 元虹说道：“让你多少都可以，我担保下一局是你赢。” 方云漪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当我已经赢了一次罢。陵哥，你玩不玩？” 重陵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喜欢下棋，看你们耍就好。” 方云漪拉着他的袖子，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我们一起玩啊。” 重陵低头笑了笑。元虹说道：“重陵最喜欢放鹰打猎。以后让他教你驯鹰，咱们去大漠跑马猎兔子。” 方云漪高兴极了，又问了许多北漠的风土人情，万俟兄弟与他聊得甚欢。 船家看他们夜深了还不睡，便进来换了蜡烛，又送上一篮山竹。 重陵从没吃过山竹，看这果子紫黑圆硕，不知该从何处下口。 他两只毛茸茸的狼耳朵尖尖竖在头顶，低头凑近嗅了嗅，闻到一股极淡的清香，狼耳朵不由得抖了两下，他又伸手碰了一碰果皮，满脸好奇之色。 方云漪说道：“你们在北方想来不吃这个，我教你怎么吃，你看。”拿起一颗山竹，双指用力掰开紫黑厚皮，露出剔透甜香的莹白果rou，便放在重陵手里。 重陵转向元虹，说道：“哥哥先吃。” 方云漪笑道：“你哥哥也有的。”又拈了一颗，十指灵巧飞动，旋即剥净了递给元虹。 元虹笑道：“你也吃啊。” 方云漪说道：“自己亲手剥的果子，看别人吃得香甜才高兴啊。若是自己吃自己剥，滋味就没那么好了。” 元虹心领神会，知道云儿要吃他亲手剥的果子，便照模照样也剥了一颗。 方云漪高高兴兴张开嘴，元虹掰下一瓣果rou放在他嘴里。 方云漪笑吟吟吃了，说道：“如今正是产山竹的时候，回头捎一箩筐给我娘尝尝鲜。” 元虹点头说道：“除了鲜果，还要备齐各色拜礼。我心里都想好了，下船以后就会办妥，你放心。” 方云漪心想：“那我也不能空着手去哮月城，总要提前做些打算。”笑道：“我知道你能干，我一点儿也不cao心。我娘看见我们，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又见闵莲君站在旁边不过来，方云漪说道：“闵公子你也坐下吃啊，怎么这么见外？”闵莲君这才坐到他们身边。 方云漪又给他剥果子吃，闵莲君安安静静吃了，眼光转向棋盘，说道：“我从没有和人修下过棋，不知中原下棋是什么规矩。” 方云漪说道：“五湖四海下的都是一样的棋，人修妖修也没什么不同。闵公子也想玩几盘？” 闵莲君点点头，方云漪连忙重整棋盘，两人对坐手谈。万俟兄弟双双旁观。 方云漪今晚总是输棋，一心要赢一局。 不料闵莲君看似斯文客气，棋风却是锐意张扬，步步紧逼，锋芒毕露。 两人下了一炷香的功夫，闵莲君的白子四处围追堵截，方云漪被逼得喘不过气来，黑子散乱得东一丛、西一片，被闵莲君杀得七零八落，扶起东墙又倒了西墙。 方云漪皱着眉头，食中二指夹着一枚黑亮的棋子，反过来轻轻敲击眉心，苦思半天，迟迟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微一迟疑，不由自主看向旁边的元虹。 元虹微笑道：“我有几条方略可以破他的局，要我教你吗？” 方云漪心中一动，转头看向闵莲君。 闵莲君垂下银色蛇瞳，低低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交叉的衣领中，露出一段儿雪白的脖颈，锁骨附近的水晶蛇鳞，在烛光下折射出七彩光华。 烛火如豆，照在他那斜飞吊梢的银色蛇瞳里，仿佛多了几分水润活色。 方云漪微笑道：“罢罢罢，我技不如人，我认输了，你们都比我强。”手指一弹，指尖黑棋轻轻巧巧飞回棋篓。 闵莲君放下棋子，微笑道：“我父亲也喜欢下棋，他从前教了我许多。” 方云漪看一眼残局，又有些好奇，向元虹问道：“你想的那几条方略都是什么？怎么我一条都想不出来？” 元虹坐在他身边，手把手指点他如何进退筹措。 方云漪听得豁然开朗，又是兴奋又是遗憾，说道：“是了是了，明摆着有这么多条路可以走，我却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是你棋技高明。” 闵莲君静静在旁听着，方云漪问道：“闵公子，我要是依着虹哥的法子破你的局，你要怎么应对？” 闵莲君说道：“你要是这么好奇，不如我们再来一盘。” 方云漪笑道：“我是比不过你啦，却不知道你和虹哥谁厉害呢？不如你们杀一回？” 但闵莲君不想跟元虹下棋，淡淡说道：“算了，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说毕抽身就走，自回卧房歇息。 方云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道：“一玩起来就忘了时辰，我们也休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