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有狐绥绥
第八十五章 有狐绥绥 众人都想:“闵族长独持异见,反对出兵,那么后来水月湖之变,难道是他出谋划策吗?” 闵惊鸿接着说道:“丹金问我为什么不赞成,我说贸然开战不但大动兵戈,伤害妖族元气,而且莽撞急躁,未必能够成事。 “须知中原人修对妖族万分警惕,虽然各大门派关联松散,但万一妖族侵犯中原,倒逼得他们同仇敌忾,反而于大计不妙。 “我说完之后,又有几位妖族重臣附和我的意见。丹金跟我争辩了几句,大家越说越是激动,两边就争吵起来了。这其中,又数靖大将军跟我驳论得最厉害。 “武威关毗邻南疆,黑豹族世代居于我蛇族之下,靖大将军向来对蛇族意气不平。他恐怕以为,我是有意打压黑豹族等武将家族,生怕他们借机爬上大贵族的位置,所以坚持不肯跟人族开战。 “靖大将军粗声粗气逼问于我,我这人说话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言辞十分不容情面,对他……嗯,对他说话或许是太过尖刻了。 “靖大将军以为受辱,怒火冲天不可抑止,忽然一把掀翻酒桌,单手抡起一座鹤鹿青铜鼎就向我砸来。我立即起身闪开,大声呵斥。靖大将军臂力过人,紧跟着另一只手也搭住青铜鼎,硬生生在半空中一个转弯,青铜鼎又砸向我的面门。我不得已往后飘退,然后迅速丢出两枚昆玉鳞,分别打中他双手的xue道。 “他虽然对我下此重手,但我总还顾忌着情面,手上用了几分巧劲儿。那两枚昆玉鳞只是嵌入他的肌肤,封锁了xue道,并没有伤及他的筋骨,他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他双手垂软无力,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青铜鼎轰然坠落在地,偏殿中立即鸦雀无声。 “皇帝陛下龙颜大怒,怫然道:‘好大的胆子!靖宸轩,你怎么敢在御前动手打人?’靖大将军只得跪地认错。 “但龙皇帝心里,其实是赞成对人族用兵的,所以也没有十分怪罪他,只是训斥了几句,便叫来黑豹族侍从,命他们把靖大将军带到别处医治。 “想来,黑豹族人用银针挑出了两枚昆玉鳞,又揉开了靖大将军的xue道。我自然不会为了两枚暗器,自降身份去跟他们讨要。所以这两枚昆玉鳞从此落入了黑豹族手里。 “时隔数年世事变迁,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的东西竟然又回到了我手里。” 说毕,闵惊鸿摊开手掌,露出感慨之色。 众人望向那两枚晶莹雪白的昆玉鳞,想到这一对小小鳞片见证了一个王朝的兴衰覆灭,心里都暗暗感慨。 方云漪恍然大悟,说道:“靖大将军本就看蛇族不大顺眼,他留下这对昆玉鳞,说不定有卧薪尝胆的意思。后来靖大将军战死武威关,这对昆玉鳞又转入靖太昌手中。靖太昌一直等到朝天教千年大典,群妖齐来道贺,他才用昆玉鳞做成圈套,挑拨狼族和蛇族互相残杀,这……这可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元虹说道:“这么说来,我族七条人命就要算在无涯盟头上了,靖太昌的血债可是越背越多了,总有一天有叫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方云漪气愤愤道:“大哥哥,咱们成亲拜堂那一晚,有五个黑衣人曾经把我掳走,他们对付我的时候只用兵刃,丝毫不动用内功。想来他们全都是无涯盟的魔修,不能露出黑漆漆的魔气,让我瞧出他们不是蛇族,所以才那般竭力隐藏呢。” 闵惊鸿说道:“靖太昌跟他老子一样,性子太过偏激,心胸太过狭隘。只是,靖大将军一生忠烈,战死沙场,我虽然和他不睦,但也佩服他是妖族首屈一指的忠贞之士。靖太昌这孩子,怎么就走上邪路了呢?” 方云漪说道:“武威关陷落,黑豹族灭族,靖太昌的经历很是悲惨,他必定是大受刺激,所以心性偏执扭曲,异于常人。” 元虹说道:“乱世浮沉,战火纷飞,那个年头人人都是朝不保夕,命运多舛。靖太昌的经历确实凄惨,但无论如何都不该堕入魔道,更不该伤害这许多无辜性命。” 方云漪叹道:“虹哥说的很是。靖太昌自己也经历过兵灾人祸的荼毒,现在大家安安稳稳过着太平日子,他却到处害人,搅得天下大乱,实在太也不该。” 闵惊鸿转向狼族使臣,说道:“这两枚昆玉鳞的来龙去脉就是如此,当时丹金也在场,想必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你们回去就这么告诉老狼王罢。若是他还有疑虑,等他到了小龙山,我亲自跟他说。” 狼族使臣齐声答应。 方云漪问道:“闵伯父,我多嘴问你一句,后来是谁出主意要假装与人修结盟呢?” 闵惊鸿说道:“你若是想知道,尽管开口问就是了,难道我对你还能隐瞒?群妖大宴的第一天,大家闹得不欢而散。第二天,龙皇帝却又把大家召集起来。 “陛下说道,昨天大伙儿为了出兵之事,吵得僵持不下,他潜心思索一夜,倒是想出了一条方策。 “那狐族的陆德音立即躬身下拜,说道陛下宏才大略,才智过人,我等必当竭诚效力,万死不辞。 “于是,陛下说道,眼下不如借着太子出生的由头,龙族假称要与中原求和结盟。天下皆知我闵惊鸿最受龙廷器重,所以由我率领妖族亲贵前去签订盟约,中原人修必定不会怀疑。陛下和龙族亲兵则乔装打扮混在队伍之中。 “等到人修各大门派齐聚一堂,我们再突然发难,给他们来个一锅端,那才叫手到擒来,省事省力。 “陛下此言一出,大家心思各异,都不敢言语。又只有我出来反对。 “我说,这条计策虽然便当,但陛下自涉敌人腹地,实在太过冒险。就算真的成事,日后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以为龙族言而无信,狡诈多变,于紫霄天的名誉未免有些损害。 “陆德音接过话头说道,不论人修选在何处签订盟约,他都会想方设法提前安插jian细,到时候里应外合,水到渠成,其实并没有那么冒险,让我尽可以放心。 “他又说,此计若是成功,妖族只消一战就能夺得中原,免除天下兵连祸结之灾,大有心怀苍生之仁义。太子出生,普天同庆,龙廷实在应该多积功德,不宜鏖战杀生。遑论古话说,胜者为王败者寇,等到龙族君临天下,又有谁敢指摘妖族变诈? “他一口气列举了诸般好处,丹金等武将见到皇帝意似嘉许,便不再言语了。我虽然很不认可,但自古物从主裁,我也只能领命。” 元虹心想:“龙皇帝实在不该御驾亲征。听说他性子傲慢,好大喜功,只怕当时也没人劝得住他。” 方云漪悚然一惊,说道:“后来人修选在华虚门签约订盟,难道陆德音真的这么神通广大,居然有本事买通华虚门门人,去做妖族的内应jian细么?华虚门中是谁做了这个大叛徒?” 闵惊鸿摇了摇头,黯然道:“众人都不反对,龙皇帝后来就单独与陆德音铺谋定计,两人一同商议诸般细节,然后指派其余臣子各行其是,不许大家多问别的。 “他们的用意,显然是为了避免有人妄图抢功,破坏大计。他们的口风守得极紧,陛下甚至对我都不肯说明,华虚门之中,究竟是谁在与狐族暗中勾连。 “很快,龙皇帝就广派信使去往中原,各大门派自然愿意结盟交好,这条计策进展得十分顺利。 “可我率领队伍来到水月湖之时,见到人修各大门派虽然来得不齐,但人数实在不少,未必就有那么容易拿下。 “所以那一晚,我再次劝说龙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却说我太过胆小。我俩在屋中争执许久,没想到隔墙有耳,严隐之严掌门无意听见了我们的计谋。 “龙皇帝愤愤返回太虚楼,严隐之就跟他夫人姜氏前去刺杀陛下……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华虚门的内应还没来得及露面相助,计谋就已经败露,他当然不会再现身,所以,我至今也没搞清楚此人究竟是谁。 “先帝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再没有比这更加刻骨铭心的惨事。我拼死抢着陛下遗体回到紫霄天,皇后娘娘心中大恸,悲愤难当,险些没当场杀了我为陛下殉葬。 “她虽然饶我一命,但毫不留情褫夺了我的权位,对我十分冷落苛刻。我在龙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苦苦煎熬着过日子。 “后来妖族接连大败,龙族族人倾轧内斗,闹得龙宫中乌烟瘴气,局势所迫之下,龙皇后不得不亲自出征。 “出征前夜,她……她想必是自知命不久矣,竟然主动召见了我。我又高兴又害怕,急急忙忙就过去了。 “那时的情景,我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清清楚楚回想起来。 “夜色深沉,风雨欲来,满殿烛火明灭不定。皇后娘娘穿着重甲,长剑横膝,高高端坐在宝座之上,身边没有一个宫人。只有她,还有她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摇曳游移。 “我进去之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皇后独自出神好久,方才把我叫到座下,然后问我:‘惊鸿,你也是老臣了,你怪不怪我对你如此刻薄冷酷?’ “我说:‘微臣怎么敢怨怼主上?’ “她说:‘你要知道,武威关急求援兵之时,我不许南疆出兵,一则是因为你在水月湖护驾不力,死罪滔天,我若是依然重用你,其他臣子难免心生不忿;二则是陛下龙驭宾天,你终日精神恍惚,不宜带兵;三则蛇族和黑豹族关系有些微妙,所以我才调派狼族支援。没想到军令半途耽搁住了,黑豹族居然丢了武威关,一步错,步步错……或许陛下前去水月湖的时候,我就龙族注定是要陨落的了。’ “她这三条原由说得有条有理,其实还有第四条最关键的缘故,她嘴上不说,我们心里都明白,那就是,她确实怨恨我没能保护她的夫君,只怕还有不少小人在旁挑唆,所以她把满腔怨毒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可是无论她怎么苛待我,我从未有过半分怨怼。一直到了最后,她才终于看清楚了,我确实是龙廷的忠臣。 “龙族生性骄傲,她贵为皇后,就算心里对我有愧,也绝不会向区区臣子低头认错。 “不过她那时的苦楚,我也都能明白。 “皇后才诞下太子不久,一家三口还未有过多少欢乐团聚的日子,皇帝就死在了水月湖,被严惟洲那小子活剜了龙珠,死得那样凄惨……及至战事不利,龙廷大乱,皇后独个儿挑起千钧重担……唉,可真是难为得紧了。我无法为主上分担,已是十分罪过,又怎么会怪她呢?” 说到此处,闵惊鸿眼眶微红,声音呜咽。 闵莲君掏出一块丝帕递给父亲,闵惊鸿接过来擦了擦眼角。 方云漪想象着当年紫霄天之上,他亲生母亲夫亡子幼,四面楚歌,眼见着大厦将颓,却无力回天,还要决绝孤勇上战场赴死,那是何等悲凉心境?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又见闵惊鸿泪流不止,他不由得心酸,上前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给闵惊鸿,说道:“伯父,你喝口茶罢。这些伤心事都过去了,你要是不想说,那就……那就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