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
小狗的第一反应就是牢牢抓住小猫的手。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在这样的光强度中短暂失明，他看不到弟弟的位置，只能摸索到小猫的手却揽不住他的腰，他没有能把小猫从窗台上抱下来。 夜风从他的指尖刮过。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小狗觉得那风就像刀子似的，割裂了他和弟弟的连结。 当他再次张开怀抱，看到的却不只是窗台上焦急等待的弟弟，还有弟弟身后不远处，客厅中央站着的Anton。 灯光那么亮，一次次提醒他这不是噩梦，是Anton真的发现了。 “你当然可以选择现在就抱下这小瘸子，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抱着他能有多快。只要我一个电话，五分之内保安就会把这个街区的所有出口封锁。然后你们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任何痕迹。” Anton面无表情，宣判死刑一般一字一顿陈述着。 如果非要是这样，那就让弟弟在自己怀里等待一切的结束。反正他们本来就是相依而活，谁离开谁都不行。小狗咬了牙，指尖已经碰到了弟弟肩膀。 “如果你重新回来，咱们还有的谈。我想你也不愿意走进死胡同。” Anton向后退了一步，似乎给他们让开了一条活路。 小狗当然不愿意死。他从来没有想过死。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只要弟弟还在，他就算剩下一口气也会努力地活着。更何况现在有了杜先生，还在那温暖的地方等着他们回家。 小狗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他望了望茫茫夜色，和回家的路暂时说了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重新翻进了这间牢笼。 小猫又开始艰难地向回挪腾。他已经急得红了眼眶。他知道他是个残废，又拖累了哥哥。 “求你稍等一等，我弟弟需要些时间。” 小狗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他和弟弟的命都掌握在Anton的手里，Anton捏死他们，就像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Anton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头默许了。 “不着急，猫猫不着急，哥哥就在你身后，慢慢来，哥哥永远等着你。” 小狗张开双臂护着小猫，用身体隔开了Anton与小猫，给了小猫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在小狗轻声却坚定的鼓励下，小猫终于又把双腿撤回到了屋里。他已经累得吓得气喘吁吁了，小胸脯在宽大的T恤下不停起伏着，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不怕，乖，哥哥抱。” 小狗死死咬着嘴唇咽下眼泪。这不是哭的时候，就算是末路，也要让弟弟看到坚强的哥哥。 小猫稳稳地扑在了哥哥怀里。小狗一使劲儿把小猫揽紧，抱住了就再也不放下。 Anton手中的遥控轻轻一摁，窗户自动合上并锁住了。屋子里瞬间静得可怕。 “算你有本事，小婊子。” “我不叫小婊子。” 小狗用力把小猫的脸颊贴在自己胸膛，他不想让小猫面对这些。 “我不管你叫什么，你只要在我这一天，你就是小婊子。” Anton的笑那么冷，冷得小狗觉得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冻住了。 “互相交个实底儿吧。为表诚意，我先说。” Anton顺手扯了个凳子垫在他屁股下面，悠悠然地坐了下去。“我估计你是给我下药了，怎么下的，具体是什么药，我都不感兴趣，但是就那么巧，我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对这些具有催眠、镇定作用的成分都有了一定的耐药性。开始那一会儿睡得沉，不过也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千算万算，小狗没有算到这点。 “好，那我也告诉你实话，我是他的哥哥，就是为了带他走才来的。” 小狗说到哥哥这个字眼时，又用力托紧了怀里的小猫，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哥哥绝不会丢下你。 “哥哥？” Anton冷笑。“这残废还有个哥哥？” “他应该早都说过他有哥哥，只是你从来没有用心听过他说话。” 小狗见不得Anton那居高临下的样子，对谁都视若玩物，可以任意地践踏、诋毁他人。 Anton愣了愣。的确，他想起来了，一开始见到小瘸子的时候这小东西就不停地叫哥哥，只是妓院老板说这是个傻子，发癔症说呓语呢，自己也当这小瘸子是犯了傻，只是咯咯咯咯地说着些没意义的音节。 小猫的话其实不少，甚至比小狗的话还多些，只是Anton从没有耐心也没有用心听过他在说什么，在Anton的眼里，那些都是一个小玩具小宠物叫床似的声音，娘娘叽叽的点燃人的肾上腺素而已。 Anton的心晃荡了一下。一瞬间的发紧，又是这种他处理不了的情绪。 “你是别人的东西，想滚可以滚。放下我的东西。” 这是Anton以为的巨大让步。他明明可以弄死小狗，但他还是给了小狗离开的机会。或许因为小狗说对了什么，让他心乱也让他不想面对。 小狗摇头，Anton不懂，他永远也不会懂。他总是在居高临下地睥睨，以为他给出的一切都是赏赐，却从来没有关注过别人要的是什么。 他以为他没有暴力血腥地对待小猫就是对小猫的好，他以为他给小猫食物养着小猫小猫就应该感激他。可那一切的前提是他把小猫软禁了起来，在小猫懵懂无知的情况下无限攫取着小猫的身体，用饥饿、寒冷、恐吓、哄骗的手段训练小猫成为玩具，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小猫要的是什么。 就像他此刻依然以为，放小狗离开，留下小猫继续圈养，就是对他们二人此时最大的恩赐。却不知分离两地苟延残喘比相守而死更让他们恐惧。 “不是，他不是你的东西。” 小狗很坚决地摇头。“他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你或许从来没有意识到。“ 小狗自己当了十几年的玩具，就是为了有机会让弟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人？你们也配当人？” 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Anton笑出了声。他轻蔑地打量着小狗。“我这里有吃有喝，不受冻不淋雨。这也算是你们活得最像人的日子了吧？就算你今天把他带走了，你拿什么养他？满大街流浪跟野狗似的吃残羹剩饭，这也配叫人？“ “我就算是沿街去卖，换钱养他，吃糠咽菜，也不会把他留在你这里。” 小狗抱小猫时间太久，胳膊已经开始有些发抖，但他还是把小猫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倒下也不会松手。 “你自己愿意活得像只野狗你就去，还要让他跟着你受苦？“ Anton分不清物质的富足与精神的自由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的世界是空壳子，物质完全不在意，对他来说是零，精神又一点儿得不到，对他来说也是零。两个在他的世界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的东西，他又怎么能理解。 “我不会强迫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怎么知道是他自己的选择？” Anton冷笑一声死死盯着小狗的眼睛。小狗一步也没有退缩。 “因为我一直都在仔细听他讲话。“ “如果他不选择你？“ “那我自然会放他走。“ 小狗说的是真的，他无数次下过决心，如果弟弟有一天长大了懂事了，明白哥哥做得皮rou生意是最脏的营生，愿意离开这沼泽，他就会祝福弟弟收获阳光。如果有人真心地疼爱、尊重、呵护弟弟，弟弟也心有所属，他也会退回到远处目送弟弟离开。遇到杜先生之后小狗才相信，这世界上也是有真心的人的，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绝不能让弟弟沦为他人的玩物。 他们一直活在底层，但只要看到一线光明，他就要推倒山崖，让阳光洒进弟弟的生活。 “你永远也不会懂，因为你从来不愿意懂，他在你眼里就是个不值得去用心的玩具。“ 小狗轻轻叹了口气，用额头蹭了蹭小猫冰冷的小脸蛋。小猫因为惊恐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在小狗怀里瑟瑟发抖。 “我不懂？“ Anton大笑。”cao你们这俩破玩意儿也配说我不懂？“ 小狗不回答，Anton从来不会认真听人说话，说什么在他听来都是放屁。小狗沉默着贴着弟弟微微喘息，把自己温热的气息带给弟弟。 “咱们来打个赌。“ Anton血红着双眼盯着小狗，他不明白谁给了这个小婊子如此可笑的信念，以为自己是个人。 “他如果选择跟你走，我从此放手绝不强迫，但是他如果选择留在这里，你就当着我的面儿去死，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在我眼皮儿底下出一条人命。” Anton要的从来都不是死亡的结果，而是凋谢的过程。这场赌局是Anton期待的虐杀，他要亲眼看着这小婊子被彻底摧毁击垮，让他知道，除了挨cao，到死他也什么都不配得到。 但在小狗看来，这却是他们离开的最后机会了。 “你能保证？“小狗直视着Anton问。 “我一个唾沫一个坑。你能保证？“ Anton的眼里露出了捕食者的凶光。 小狗抱着弟弟脖子的那只胳膊稍稍挪了挪，用手指堵住了弟弟的耳朵，又把弟弟的头按紧在自己胸膛上，掩住另一侧的耳朵。 “他如果选择你，我就地抹脖子自杀。说到做到。” 小狗声音很低，但一字一顿。 “好！” Anton挪了挪凳子向后退了几步留出一片空地。“你把他放到咱们中间，谁都不许说话，也不许触摸，看他最后到底选谁。” 小狗目测了一下，他们之间总共有六块大理石方砖，小狗抱着小猫走了三块，轻轻蹲下身。 小猫很懂事，他知道哥哥的这个动作代表要把自己放下来，即便不知道原因，小猫还是乖巧地松开了小手。小狗扶着小猫直到他稳稳地站住，才一步步向后退。 看到哥哥后退的小猫急得伸手去抓哥哥的衣襟，却扑了个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小狗下意识地就要去抱，Anton咳嗽了两声。“犯规了就当是你输了。“ 小狗隔着半米的距离含着泪盯着小猫看了片刻，一咬牙拧身走回了原位。 总有些时刻，需要弟弟独立去面对。他会守在弟弟身后，却不能永远站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