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黑夜
“魔女阁下是真实存在的。”莉莉安扬着头，充满信心地对着光明主教叫嚣。 女人慢慢地翻着书，用淡漠的语气缓缓道：“神明也是真实存在的。”她居然没有否认莉莉安的说法，甚至用了“也”这个字，显示出了令人惊异的包容性。 莉莉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们的说法好像并不冲突。她带着些微的挫败感躺回床上，望着床幔上精致的刺绣发呆。 伊文捷琳原本待在那间寒酸的仆人房里看书，被她叫到床边来坐着陪她了。不知道为什么，莉莉安意外地发现，女人比她想的要好支使多了。 莉莉安的许多要求，似乎都能被伊文捷琳满足。 “你就不能给我弄点血来吗？”莉莉安盯着伊文捷琳的脖子：“嗯……普通的健康人类的血，你找几个健康的奴隶总不难吧？” “莉莉安小姐，你可以喝我的血。”伊文捷琳缓缓地合上了书本：“我很抱歉，他人的血液不属于我。” “哈，不属于你？”莉莉安讥讽道：“从农民那里收上来的税也不属于你们。” “……”女人一时没有回应她，莉莉安便继续道：“都不知有多少人类奴隶主动想要变成夜之民的奴隶，真是可怜。” 人类一向都是这样的，信仰了所谓神明的人类饥寒交迫，号称清苦节俭的侍奉神明的人类却坐拥大量的财富，过得奢侈无比。对于最底层的人类奴隶来说，当吸血鬼的储备粮仓兼仆人，反而能过得在人类社会更好。 人类的神明从未眷顾他们，至少莉莉安杀死那些主教的时候从未见过什么神迹。魔女阁下就不同了，只要信徒信仰深厚，献上祭品就一定能得到回应。 伊文捷琳望了她一眼：“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她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让莉莉安笑了好久。 好不容易稍微止住大笑，莉莉安上气不接下气地出声：“噗、呼……哼、哈哈……平等？奴隶也不例外吗？”她鄙夷地望着女人，心里想起了某个两百多年前主动要做自己奴隶的人类孩子。 名字叫什么来着，她似乎忘了。但孩子哭着匍匐在她脚下，用已经没有手指头的手掌努力地想要抓住她的衣摆的情形，她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对了，想起来了，那个仆人好像是叫莎莉还是莎蕾来着，具体是哪一个，莉莉安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个小孩被她勉为其难地带回家，成为了她的仆人。年纪最小的仆人就算被取血也毫无怨言，虽然没有手指，但工作也很勤奋，明明是在被当做仆人使用，看起来却非常快乐和幸福。莉莉安在她开始老去的时候睡了一觉，睡醒的时候，她的人类仆人就已经只剩骨灰了。 人类总是说夜之民邪恶又残暴，但莉莉安倒是觉得，人类残忍的程度还更惊人一些，至少夜之民不会把同类当做奴隶，也不会砍掉幼童的手指来惩罚孩子的父亲。 “是的。”女人平静地望着她：“奴隶也不例外。” 莉莉安觉得她简直在说胡话，都已经是奴隶了，怎么可能平等呢？她不再理对方，重新在床上躺下来，百无聊赖地盯着床幔上的刺绣打发时间。 “你就不能放我出去吗？”她在无聊的时候，一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很抱歉，现在不行。” “那至少给我找点有趣的事情吧？”莉莉安盯着伊文捷琳，见她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要把你们的砖头圣典拿过来，我不要！” 她猜的果然没错，在她叫出来之后，女人就又坐下了。 伊文捷琳有不少书，也从来不会阻止莉莉安去动它们，但大多数书上都是无趣而乏味的动物和植物的图像，上面用莉莉安看不懂的语言写着什么。在莉莉安终于忍不住问出“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书吗”的时候，女人拿来了一本很厚很厚的教典。 说实话，莉莉安当时真想接过那本教典用力扣在伊文捷琳头上。 女主教没有像别的人类传教士一样只要有机会就开始喋喋不休，只是会趁莉莉安不备试图污染她的信仰，她才不会中计！ “你就没有仆人吗？”她瞪着伊文捷琳：“你们也太寒酸了吧？还是说，你住在仆人房，就是想当我的女仆？” 女人沉默了一下，慢慢道：“万物都是平等的，不应有主仆之分。”她望着莉莉安，平静地道：“我也没有雇佣别人。” “哦，对，你们才不会用‘雇佣’这么合理的方式，你们从来都只是让他们做信徒或者学徒，这样就可以不付酬劳了。”莉莉安躺在床上，故意想要激怒对方，可这次她也失败了。 女人并没有解释，居然好像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莉莉安又无聊地在床上翻滚了几圈，才恹恹地问：“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指哪一方面呢？”女人认真地望着她，莉莉安总觉得对方认真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光明猪的主教应该有的，这居然令她感到有些心慌。她闭上眼睛，故意不去与对方对视：“嗯，夜之民那边……有什么变化吗？” 女人冷淡地给出了回答：“地下城没有异动。” “是夜之都！”莉莉安不愉快地试图纠正对方，在她看来“地下城”这个名字毫无美感又土气，简直就是对高贵的夜之民的侮辱。 没有异动，果然没有人打算来救她吗？莉莉安在感到绝望的同时，又因女人掌握的情报而紧张起来：她是怎么知道夜之都没有异动的？她望着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银色长发和金色眼眸，气鼓鼓地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你要站在人类那边？” 这一次，女人没有回避问题。 她望着莉莉安，慢慢道：“我没有站在人类那边。” 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令莉莉安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对方，从这句简短的话中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虽然这也是不用说的事情，但她好像终于承认自己不是人类了。 “那你把我抓起来……”莉莉安呆呆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和人类没关系吗？” 她本来以为对方是被人类的宗教把脑子洗坏了，但现在看来……难道莉莉安的猜想真的是正确答案？ 过了一阵，女人才给出了她的答复：“……是的。” 莉莉安不懂为什么她好像非常艰难才能说出这句话来，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你，你没有站在人类那边的话……” “我只会与神明站在一边。” 莉莉安失去了语言，她望着女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怎么把这么恶心又可笑的话说出口的？她冷笑一声，不再理她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莉莉安听见女人问：“莉莉安小姐，你很无聊吗？” 莉莉安没有理她，她只是气鼓鼓地想，这个女人的脑子果然是坏掉的。虽然她早就知道对方是光明圣堂的主教，但“和神明站在一边”这个表述还是令莉莉安感到非常不愉快。 “你想出去走走吗？” 女人这样问了，莉莉安忍不住睁开眼睛，怀疑地望着对方。 她当然很想出去，就算想要逃跑，也要先找好路线才比较保险。但…… “去哪里？”她慢慢地坐起来，有点警惕地望着对方。 “就在城里，四处走走。”女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安静地望着莉莉安，等着对方的答复。几秒之后，她试探性地向少女模样的吸血鬼伸出了手。 莉莉安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咬牙切齿地伸出了手。 她为此感到非常羞耻，但是，她真的……真的好想出去…… 女人的手依旧非常冰冷，比莉莉安的还要冷。 她的手被握住了。 这像是友好的象征一般，令莉莉安感到有些不自在。 伊文捷琳又为她披上那间斗篷，就这样牵着莉莉安的手，带着她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那些惹人厌的灯还亮着，莉莉安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对于自己的手被女人牵着这件事感到非常不满，但她自己找不到出去的路，只好咬牙忍下手上陌生而古怪的触感。 光非常刺眼，莉莉安低着头，从兜帽的缝隙中数着自己的步数。 但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 她仅仅是眨了一下眼睛，脚下的地板便变了。 不，不仅是地板，身周的氛围，气味，全都变了。 莉莉安愕然地抬起头，路边小贩叫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入她的耳中，她闻到了许多许多人类的气味，听到了许多的脚步声。 手上仍有着冰冷而柔软的触感。 吸血鬼小姐僵硬地转过头，望着自己身边神色冷淡的女人，寒毛都立起来了。 她直到此刻才如此直观地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过于小看对方了。 提起路德因尔，莉莉安的印象大概只有白色的高塔，以及高塔之下的光明猪总部。 除此之外，她在此之前，从未对路德因尔这个城镇有过任何形式的了解。 但这里，似乎和莉莉安印象中普通的人类城镇看起来差不多。 建筑物都是刺眼的白色，地砖也是灰白色的，在这里生活的人类和莉莉安印象中其他城镇的人类不太一样，她在这里居然闻不到痛苦和绝望的气味。 她和伊文捷琳缓缓地在人群之中穿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的教宗与打扮奇怪的莉莉安。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法术，这种程度的小伎俩，莉莉安也会，但之前的，之前的那个…… 她们，究竟是怎么从那座塔上，来到这里的呢？ 莉莉安忍不住朝着远处看去。 这座城镇被一条河流所贯穿，其实这条河在城内有着一些细小的支流，几乎遍布了整座城镇。 她下意识地觉得，河流的走势，似乎并不正常。 莉莉安的本能令她不想离河水太近，她沉默地走过一座木质小桥，她望着清澈到极致，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的河水，突然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用怕，它不会伤害你的。”女人像是在安慰她一样，莉莉安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好像害怕了，她将视线从河水上移开，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它了。 空气中的气息是平稳而祥和的，没有莉莉安熟悉的纷争与死亡的气味。她忍不住慢慢地皱起眉来，这里就像是之前那些光明猪向她吹嘘的，所谓的人类行善积德一生之后，才能在死后抵达的理想世界。白色的神明眷顾之地，没有纷争，没有痛苦，所有人都自由而快乐地获得永生—— 怎么可能，这些人类都还活着。 但这里和莉莉安熟悉的人类社会确实不同，她没有听到痛苦的声音，没有闻到杀戮的气息，所有的血腥气都来自于卖rou的摊贩，而那些摊主，居然对那些rou怀有怜悯与惋惜之情。 如果有谁对莉莉安说这世上有这种事，她一定会捧腹大笑不知多久，但当她亲眼目睹这一切时，她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有什么生物，会对食物怀有怜悯之情的吗？莉莉安就从来不会怜悯人类，人类是食粮的来源，豢养人类，掠夺资源，是无比正当的行为。这对人类来说也是一样，他们为了生存而去饲养和捕杀动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此时此刻，只觉得他们的脑子可能真的被光明圣堂弄坏了。 女人平静地带她穿过街道和小巷，她什么都没有说，莉莉安也紧闭着嘴，什么都没有说。 被谁牵着手，带着往未知的目的地前行，这样的体验非常陌生，说实话，莉莉安并不喜欢，她不喜欢自己无法掌控的一切。 伊文捷琳牵着她的手，在某间看上去十分朴素的民居前停了下来。莉莉安刚刚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这座普通的白色房子，想问伊文捷琳究竟想做什么的时候，对方就伸出手，敲响了民居的门。 莉莉安很快听到了门内的脚步声，迟钝而缓慢，门内有人在缓慢地移动着，气息像是十分苍老，是老人吗？ 门慢慢地被打开，步履蹒跚的老年女士出现在她们面前。 “噢，是伊文捷琳……”老年女性笑了起来，慢慢挪动脚步，把她们请进了家中。 莉莉安毫不客气地环视人类的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这里也只是普通的人类的住所而已。 “最近过得好吗？”女人居然说出了像是正常人类会说的寒暄语，莉莉安震惊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听见老年女性笑着回答：“好多了，至少很多事情都不必再发愁了，墓地也已经选好了。” “你还能活很久，不必着急选墓地的。” “哎呀，谁知道呢，像我这个年纪，多活一天都是神明的恩赐了。” 她们又聊了很久，老年女性说话的速度很慢，莉莉安光是听她说话就觉得有些不耐烦。她在不情愿地等待的途中，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和伊文捷琳的外貌明明与普通人类相去甚远，但老人却面色如常地接待了她们，是伊文捷琳用了什么法术让她们在他人眼中的形貌产生了变化吗？ 虽然伊文捷琳和人类的对话很无聊，但莉莉安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一些。 老人没有孩子，生活很艰难，最近才在伊文捷琳的帮助下去教会领取了用于救济的生活物资…… ……教会提供的，救济？ 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足够可笑，莉莉安却没能笑出来。 她茫然地回想自己所了解的光明圣堂，在她的记忆之中，光明猪除了税单以外，可从来没有给过信徒什么东西。 在伊文捷琳和老人道别的时候，老年女性双手合十，充满感激与信任地望着她最信任的神职人员：“伊文捷琳修女，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愿神明保佑你。”她将视线移到伊文捷琳与莉莉安一直没有分开的手上，犹豫了片刻之后，轻声加了一句：“祝愿你们能幸福地共度余生。” 莉莉安在发呆。 她在走出了民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愤怒地转过身，想要冲进去，却被伊文捷琳拉住了。 “放开我！”她尖叫起来：“她、她在侮辱我——！！” 共度余生？莉莉安很清楚在这个词将会被用在什么场合，那个老人，一定是觉得她和这个恶心的女人…… “莉莉安小姐。”女人却依旧显得十分平静，她拉着莉莉安，轻声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即便艾拉小姐向神明许愿，这个愿望也不会实现的。” “这和实不实现没有关系！”莉莉安被她拉着，气得在原地狠狠地跺脚：“你、你们……”她没来由地感到非常愤怒：“你们不会以为，收了税之后，再从中分一点出来，你们就变成所谓善良的天使了吧？” 伊文捷琳稍微皱了一下眉：“不，莉莉安小姐。”她盯着莉莉安，认真地解释道：“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我们……”她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已经有二十三年不收普通民众的税了。” 这下，莉莉安彻底呆住了。 这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她瞪着伊文捷琳：“不、不收税？那你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来源于市民自愿的捐献以及对于一些特殊产业的征税。” 捐献？那又能有多少呢？莉莉安哼了一声：“就算你不想收税，人类的王室呢？他们总是要用税收来生活的吧，还是说，捐献就能养活你们所有人了？” 女人面色不改，轻易地说出了令莉莉安哑口无言的话语：“已经没有王室了。” “……”莉莉安一时无法相信她所说的话，她瞪着对方，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们终于被你们杀掉了？” “不，二十年前，国王终于彻底领悟了神明的教诲，决定退位并废除王室。” 莉莉安觉得这蠢透了，伊文捷琳用了什么法术，把国王也弄傻了吗？她冷笑一声：“那现在，你是新的国王了？”这不难理解，但就算没有王室，世界的运行方式还是不会有所改变，人类明白该如何压榨和欺侮同类，就算没有国王，也还是会有大臣代替他去做那些事的。 “不，莉莉安小姐，我想你也许没能够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伊文捷琳盯着她，缓缓地道：“已经没有王室了，也已经没有税收，没有奴隶了。” 这句话的冲击力实在很强，莉莉安开始怀疑自己并不是睡了几十年，而是睡了几百年。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女人带回高塔之上的，她再一次趴在栏杆上，呆呆地望着下方白色的城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又在栏杆上趴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白昼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发生了什么？ 在人类的世界，税收，王室和奴隶都没有了。 她，她居然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指摘光明猪的地方了？ 女人的脚步再一次从她背后接近的时候，莉莉安狠狠地抖了一下：“都是你做的？”她回过头去问：“税收、王室，还有奴隶，都是你废除掉的？”她曾经以为，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因为这对身居上位的人类来说只有无穷无尽的好处。如果这些东西真的都消失了，那么…… “你想做什么？”她瞪着对方：“你不是人类，为什么要插手人类的世界？”如果是掠夺或是侵略，莉莉安反而能够理解，但是，为什么伊文捷琳要做这种事呢？这对她来说，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女人微微垂下眼来，她望着下方的城镇，轻声道：“莉莉安小姐……” 夜幕已经降临，城镇中满是星星点点的灯光。 女人的声音显得有几分恍惚：“我说过，我会一直站在神明的那一边。” “万物皆为神之子民，不分贵贱。不得欺凌与压榨。无能无德者不得食。” 莉莉安看着女人微微翘起的嘴角，居然觉得有点害怕。 “你以为你是谁？”她下意识地开始攻击对方：“统治也就罢了，什么叫做站在神那边？”她不知为何，稍微感到有些愤怒：“你也不是人类，你有什么立场做这种事？” 她逐渐地理解到，对方在试图改造人类的世界——改造成对方心目中正确的样子。 这是多么傲慢的想法和做法，莉莉安下意识地感到震惊，甚至隐隐感到有些害怕。她好像终于理解了对方的意图和行为模式，但却更加困惑与焦躁了。她想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女人用平淡的语调回应了她的质问。 “如你所见，莉莉安小姐，我是主的使者。” 主的使者？你想说天使吗？ 莉莉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伊文捷琳果然脑子有问题。不知为何，她在听过这句荒谬的话之后，居然感到有些不安与恐慌。莉莉安在原地无言地站了一阵，然后她一言不发地抛下女人，自己回到了房间。 事实令人感到绝望，即便她再讨厌对方，目前她也只能在勉强还算舒适的囚笼中活动。 莉莉安躺在床上，又思考了好久乱七八糟的东西。伊文捷琳一直都没有进来，一直到很晚很晚，女人都还待在外面的平台，其实莉莉安觉得，她不回来最好。于是她愉快地关上了所有的灯，心安理得地在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开始休息了。 她其实也并没有想要睡觉，她只是想闭上眼睛冷静一下，但意识不知不觉就变得模糊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 “嗯……”她迷迷糊糊地发出了呻吟声。 睁开眼时，房间内一片漆黑，现在，世界还处于黑夜之中。 她依旧躺在床上，但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她在睡着之前，无疑是穿着虽然她很讨厌，但已经逐渐习惯了的白色长裙的…… “啊、嗯……”她舒适而自然地随着呼吸发出轻轻的呻吟声，好像在醒来之前就已经在不断地发出声音了。 有温热、柔软又湿润的东西在身上移动，舒服得不可思议。莉莉安在开始发抖和试图躲避的时候，听到了水声。她在黑暗中惊恐地发现，伊文捷琳正拿着热毛巾为她擦拭身体。 稍微有点粗糙的热毛巾碰到身体的感觉非常难以形容，莉莉安被毛巾轻轻蹭过rutou，身体立刻软了下去：“啊……！啊、嗯，嗯……”她甚至还发出了有些不妙的柔软呻吟，感觉腰部也软了下去。 她恼怒地瞪着对方，一时居然无法断定对方是不是故意去碰那里的。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个女人有洁癖吗？ “你脑子有问题吗？”莉莉安又羞又气，她在清醒过来之后，就立刻用没什么力气的手推开了对方：“你觉得血族需要洗澡吗？你不知道我们休眠的时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房间里的灯关着——是莉莉安在入睡之前亲手关上的。 这似乎是她们第二次在充斥黑暗的地方相见。 在被黑暗笼罩的地方，伊文捷琳的眼神和平时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的脸上没有白天那样僵硬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淡漠和漫不经心：“我知道。”对方居然带着笑意回答了她。 莉莉安之前觉得摆出那种虚伪笑脸的伊文捷琳很恶心，但现在的伊文捷琳令她感到非常害怕，身体僵硬得根本动不了。 “你好。”对方非常突兀地在黑暗中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好像她是第一天认识莉莉安一样。 莉莉安惊恐地看着她，看见她朝自己慢慢地笑了一下。 那是并非虚伪的、带着某种温度的笑容。 “晚安，莉莉安。”女人的声音和平时不同，尾音拖得悠长，其中带着几分笑意。 ——笑意。 莉莉安慢慢睁大了眼睛，尽管她时常嫌弃女人的态度冰冷得令人厌烦，但当对方真的对她露出了笑容，声音中真的带上了什么感情时，她反而感到万分惊恐。 女人逐渐凑近了她的脸，额头上传来了很轻很软的触感，像是晚安吻一样。莉莉安觉得这实在恶心过头，但她不敢动，也吓得根本动不了。 有无形的什么唤醒了她的本能，令她连呼吸都停住了。求生的本能令她僵直地躺在床上，不敢动，也不敢反抗。 几秒钟之后，莉莉安听到了一声轻笑。女人缓缓起身，施施然走回了那间简陋的仆人房。 莉莉安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发抖，她警惕而恐惧地望着对方的背影，发现就连对方宽大的衣摆摇动的弧度，都令她感到不详。 简陋房间的那扇门缓缓地打开，又缓缓地合上。 很快，莉莉安看见门缝中透出了令人厌恶的圣光灯的光辉，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 那光芒明明令她感到不适和厌恶，但此刻，不知为何，莉莉安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她抖着肩膀缩进了被子里，用颤抖的手指抓紧了被子。她的四肢，不，全身，都在发抖。 她用被子盖过头顶，把自己缩成一团，不知为何，心中满是惊恐。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伊文捷琳像是真心露出的笑容。 她确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女人扭曲的笑容中，带着恶意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