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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永远不会(第一次提离婚)

    车窗外的天空黑沉沉的,浓得像打翻的墨。

    听说程斯归提出离婚,陈沁意也跟着裴叙川一同驱车匆匆前往程家,想着或许能帮忙从中说合一二。

    “叙川哥。”她回过头,同后座凝视着夜色的男人说话,“想好怎么哄人回来了吗。”

    “在想怀表的事。”裴叙川沉声道,“你那里没有,应该就是他拿着,也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陈沁意滞了一秒:“小程都要离婚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些……”

    裴叙川揉了揉眉心:“不管怎么说,因为忘了时间这点小事就要离婚,未免也太过分。”

    陈沁意无言以对,坐回副驾驶理了理衣摆,一路无话。

    到了程家,花园里有个园丁正在侍弄花草。裴叙川从他身旁经过,下意识瞥过去一眼,才发觉那人气狠狠地瞪着他。

    青年看起来和程斯归年纪相仿,年轻气盛的模样,想来是在为自家小少爷打抱不平了。

    裴叙川这会儿没工夫和底下一个花匠计较什么,视若无睹地走过去进了程家的正门。

    一步入会客厅,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碍于颜面,程父程母没有出言指责他这个身份非凡的半子,但两位长辈都有些脸色不豫。程太太几欲质问出口,到底还是让程父拍了拍她的手背止住了。

    程父放下手中雪茄,对裴叙川道:“你去看看斯归吧。”

    裴叙川应了一声,由佣人引着去寻程斯归。

    他耳力好,转过身时听见程先生低语安抚妻子:“好了,小孩子之间闹别扭,要他们自己解决去,你别烦心。”

    仿佛他和程斯归是两个学龄前的稚童,只是为了争最后一块巧克力推搡了彼此一下。

    裴叙川推开卧室的门时,程斯归正在床边坐着喝热牛奶。

    或者说是暖手更为贴切,他只是呆呆地握着牛奶杯,间或机械地把杯子凑到嘴边喝一口,也只到沾一沾唇的程度。

    听见有人进来,程斯归抬了一下头,看到是他又低了下去。

    他应当是才刚刚大哭过一场,脸上犹有泪痕,漂亮的眼睛肿成两颗桃子。裴叙川看在眼里,莫名觉得有些刺目,移开了视线。

    “你又怎么了。”他拖了把软椅过来,在程斯归身边坐下,“改天去诊所不是一样的吗,就为这个要离婚?”

    他试图缓和声气,语调却还是有些不耐:“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我自问待你已经很好,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应该感恩戴德吗。”

    程斯归垂着眼,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裴叙川第一次听到他以这样彻底心灰意冷的语气说话。

    裴叙川一怔,似乎什么时候,这句话也从他的口中说出过,反问别人,因为裴凛指缝间漏出过恩赐,他就要感恩戴德吗。

    “婚姻不是儿戏。”裴叙川缓了缓神,沉声道,“你对我有什么怨气,回了家想怎么发泄都由你,不要在这里闹。”

    “我对你有什么怨气。”程斯归轻轻地复述了一遍,声音还带着苦涩的哭腔,“你只不过是不喜欢我而已。如果因为感情勉强不来就心生怨恨,那我真是可悲到了极点。”

    裴叙川怔了怔,他以为程斯归会跟他吵跟他闹,却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倘若程斯归赌气闹一闹,裴叙川反而会觉得轻松。他可以冷静漠然地看着一个孩子在他面前哭闹不休地围着他转,站在情感与情绪的制高地,调弄着对方的每一度心潮起伏。

    但程斯归没在跟他置气,他神情悲凉,说出的话却仍然清醒有条理。

    他是真的要离开他。

    裴叙川抓住程斯归的手腕,一把低沉的好嗓子极具威压:“我是不会离婚的,跟我回去。”

    程斯归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裴叙川,我想过要一辈子对你好,可是你不需要。”

    他将自己的手从裴叙川掌心抽出,“我没有恨过你,我只是……只是忽然理解了你以前和我说的话。”

    “上一次你在书房里摊牌,告诉我,人不会爱上自己内心深处看不起的对象。我那时不肯承认,现在才明白,你说的才是对的。所以,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程斯归缓慢而清晰地说着话,即使心如刀绞。

    裴叙川听到最后,不由得神色一凛,脱口而出:“我从没有说过看不起你。”

    “你是没有说出口过。”程斯归又一次红了眼圈,“可是鄙夷是无法掩盖的。”

    他不再说话,仰着头靠在窗边默默流泪。灯光落在他的面庞,照亮了莹白的皮肤和乌黑的眼睫。尽管泪水纵横,他依然是美的,只是那美丽显露出脆弱易碎,让人心惊。

    裴叙川以前常常觉得,程斯归想要的太多了。

    现在才意识到,什么都想要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要程斯归的温软贴心,又要心无挂碍的安稳自在。要程斯归心中的风永远吹向他,又要他明理懂事、安守分寸,外加摒弃掉所有天真浪漫的想往。

    世上哪有这样矛盾的事。不肯承担一点点由爱生出的怖畏,又要占尽别人爱意带来的好处。

    他总是希望程斯归成熟一些,却忘了当程斯归全盘接受他的想法,那他从程斯归那里得到的一切暖意,也将不复存在。

    裴叙川没来得及再为自己多分辩什么,程大小姐风风火火闯进卧室,请他立刻出去。

    赶走了裴叙川,品乐扬了扬手,佣人随即将热毛巾端进房间。

    “小花猫脸。”程品乐端详弟弟几眼,怄他笑一笑,“我就知道他又招你哭。”

    程斯归刚回到程家时痛哭一场,整个人几乎背过气去。他想起自己大哭时的窘状,苍白脸庞上浮出一抹勉强的笑。

    他垂下眼道:“我好丢脸。”

    “才不丢人呢,哭一哭清醒过来就好了。”品乐从托盘中拿起热毛巾,亲自给弟弟擦去泪痕,“以前那样才比较奇怪,心疼自己都心疼不过来,还去心疼你男人。”

    她微微垂首:“早知道裴叙川是这么一个无底深渊,当初说什么也要拦住这桩婚事。你去暖他,他不会感动,只会吸干你的情绪价值,再拖你一起陷进泥沼。”

    程斯归垂眸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我自己来。”

    “擦擦干净。”品乐点点头,“洛医生很快就到。”

    房间里姐弟二人彼此宽慰,外面的裴叙川却是如坐针毡。

    他蹙眉问简秘书:“为什么沟通日程时不提醒我。”

    简秘书很有职业修养地微微颔首:“抱歉。”

    其实裴叙川并没有交代过他的这项私人行程,秘书室或许接到过别墅打来的电话,但裴叙川很早就说过不喜工作时间有无关的私人电话叨扰,夫人也被归在此列,自然没有人敢通传。

    这其实并不是底下人的错,简秘书低头道歉,只是因为她是下属。

    陈沁意在一旁凉凉开口:“你自己伴侣的事,还要秘书提醒才能记得么。”

    简妍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优雅面庞上却拂过一丝对陈沁意话语的认同。

    洛医生适时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中断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吃了药睡下了。”洛医生跟裴叙川回话,“虽然是低烧,但小程先生断断续续烧了这么些天,也是有风险的,今后可不能再这样迎着冷风吹。”

    洛医生自认为已经把话说得尽量委婉,程斯归今天固然是因为情绪激动外加吹了冷风才发烧,前几天却是因为床上那档子事被搞病的。

    但这还当着许多人,他总不能明着数落自己的雇主裴总。

    谁知雇主在意的却是别的重点——什么叫断断续续烧了这么些天,裴叙川微露诧色,他这个丈夫却是到这一刻才知情。

    程品乐越过医生走来,朝他冷笑:“裴总裁果然是大忙人,连枕边人病了几天都顾不上关心,和我们一样蒙在鼓里。”

    裴叙川站在这三个女人中间,难得地感受到一种身为少数派的气苦。或许女人总是比较容易同情一段关系中居于弱势地位又倾注更多感情的一方,而程斯归亦拥有得到身边人喜爱的天赋,所以人人倒戈朝向,而他无可辩驳。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回到他自己的世界,依旧是说一不二的王。

    可是他只觉得无家可归。

    他曾经有烦忧时便可回家,因为知道家里有一个人永远在全心等待,柔软温和地舔平他的伤口,绝对不会摒弃于他。

    裴叙川以为自己随时可以全身而退,所以并不怎么上心去管,如果那个在家里等他的程斯归也有了烦忧,他又要怎么排解。

    于是拥有过的温存,化为梦幻泡影。

    但为何偏偏是在今天消散?

    裴叙川回想着方才程斯归的话,脸色愈发晦暗不明。

    “去查。程斯归下午去到哪里,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一一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