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故旷职
充足的休息和外伤药发挥了用处，李维隔天早上起床时，感觉已经康复了七、八成。他还记得第一次迎接纳特的发情期，那个冬天他都是跛着脚走路的。 「走吧，今天该上工了。」李维换上外出服，摸了摸纳特的头。 昨天在房里闷了一天，想到能让纳特到外头跑一跑，就让李维心情不错，神清气爽地踏出房门。 当他们抵达仆人的小门时，总是拿着野餐篮等在那里的娜塔莉没有出现。 李维站了一会，和纳特面面相觑，正犹豫着是否要走下楼看看时，门板从里面打开，布兹探出头来。 似乎是突然有人想起他们，布兹是跑过来的，喘着气看了他和狼犬一眼，「李维，巴尔克女士说今天开始你们可以下楼了。」 布兹之前对於他们被赶到外面吃饭愤愤不平，现在却不见喜色，反而显得紧张不安，心神不宁的样子。 「不是还有两位客人吗？」下楼时，李维问道。 「因为你受寒感冒，格吉尔先生说话了。」布兹简短地说道，似乎没什麽聊天的心情。 相隔多日走进地下室的餐厅，仆人们没对他和狼犬展露太多关心，气氛很怪异，弥漫着担忧不安的压抑氛围。 李维走到位置上，对面的男仆们低声而焦虑地交谈，肯恩的脸色很糟。 「怎麽回事？」李维开口问道。 「到齐了就快点吃，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坐在前面的女管家巴尔克一声令下，口气严厉而尖锐。 仆人们整齐划一地拿起餐具，气氛沉闷地吃了起来，真的没有人继续交谈，那股担心的气氛却挥之不去。 李维很快就注意到了异样。 肯恩的隔壁座位，娜塔莉的位置是空着的。 娜塔莉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回到宿舍。 後来李维才得知，在庄园里，有仆人无故旷职、离职，都是很敏感的话题，管家会严格禁止仆人之间讨论，避免发生集体罢工出走、反抗主人的情形。 过往曾发生过几例下人不满待遇，煽动其他仆人一起对雇主不利，偷窃或抢劫杀人的社会案件，因此现在一旦发生这种事，往往会被判极重的刑期，前几年就发生过谋划造反的仆人被全数判处死刑的极端案件，就连在厨房後面睡觉，没有参与的小女仆都一起被吊死。 「她绝对不可能逃跑，我们才说过最近都很忙，等到客人们离开，我们要去市集玩的。」和娜塔莉很要好的女仆说道，「她前天很开心地说，巴尔克女士答应让我们放半天假。」 仆人们趁隙聚集在後院，小声又担忧地讨论。 「不过她很向往大城市吧？说不定是这几天拿到很多小费，一时冲动……」 「就算要走，也要等到火车行驶吧？大半夜的她徒步能走多远？」 「说不定只是回家呢？可能太累了，又被哪位客人骂，半夜突然想家。」一名附近村子出身的男仆说道，「我刚来工作的头几个月也曾这样过，走了三小时回到家，一进屋就被我妈痛骂一顿，要我赶在天亮前回来……」 「那个前伯爵夫人的确满苛薄的……」女仆们小声说道，因为娜塔莉长得漂亮，很容易讨男性宾客欢心，相反地，女客人往往不喜欢她，有时还会有女伴刻意找娜塔莉的麻烦。 「昨天娜塔莉替那位夫人手洗弄脏的手帕，又被使唤来使唤去，弄得连午餐都没有空吃。」 仆人们越聊越担心，原本认为娜塔莉热情又开朗，没有什麽逃跑的迹象，说着说着都开始怀疑也许娜塔莉真的藏了很多心事，隐忍多时才爆发。 「都先去忙吧。」管家格吉尔先生走出来，所有仆人都心虚地低头，「我会派人去娜塔莉的村子看看。」 仆人们这才放下心来，纷纷鸟兽散，各自去忙碌。然而，直到中午，众人再度回到地下室时，依旧没有娜塔莉的消息。 周末来到庄园过夜的客人们，都在上午陆续搭乘马车离去，李维利用午餐後的空档进入宅邸。 大概是嫌半夜跑去佣人房太累人了，昨夜艾里斯曾再次特意声明李维可以自由出入，就算下午休息时间想去他的书房喝茶都没问题。 李维来到三楼时，听到一侧的走廊传来争执声。 「这里又不是监狱，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男人的声音怒吼道。 「冷静点，亨利。」艾里斯的声音传来，一如往常地温和，「我只是在跟你确认日程，我记得你提过这几天的规划，要和朱利安一起住到这个周末的。」 李维朝着争执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那位亨利先生情绪激动，对艾里斯的态度十分粗鲁无礼，令李维感到不悦。 装潢典雅华丽的客房门扉敞开，争执的两人站在房间中间，亨利的行李箱丢在床上，似乎收拾到一半，房间里一团杂乱。 「我突然想起来有事情要做，我没有必要对你报备我的生意吧。」亨利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没有看艾里斯的眼睛。 「我没听说今天早上有任何寄给你的信件或电报，你是怎麽发现计画有变的呢？」艾里斯的语气仍旧彬彬有礼，问出的每一个问题却都很尖锐，这紧咬不放的姿态惹怒了男人。 「这不关你的事──」亨利原本想迫近艾里斯，却注意到李维的身影，顿时止住了动作。 艾里斯回过头来，看到李维如同护卫般瞪视亨利的警告眼神，不由得露出微笑，「哦，李维。」 「要调情就给我滚出我的房间。」亨利翻了一个白眼，转身继续将衣服丢进行李箱里。 「您要离开？」李维注视着亨利的举动，「我听说您今天想找我们去打猎。」 亨利动作一僵，抬头看向站在门口提出质疑的下人，又看了一眼在一旁没有阻止，面带纵容笑意的艾里斯。 男人风度翩翩的神情荡然无存，完全失去了前天的从容，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一夜无眠，整个人散发出精神状态不安定的气息。 「我是提过，但我没有兴趣了。」亨利恼火地说道，「我身体不舒服，没空陪男宠玩。」 听到亨利直白又鄙夷的用语，李维面无表情，没有生气，而是转头注视着艾里斯。 艾里斯拒绝让这个男人离开屋子，肯定有什麽原因。 「李维，你是上楼来找我的吗？」艾里斯温柔地问道。即使旁边就站着个近乎歇斯底里的男人，他看着李维的神情仍愉快甜蜜，彷佛他们置身於後花园幽会。 「我原本是想来问你狩猎的行程能不能缺席。」李维说道，顿了一下，「娜塔莉失踪了。」 仆人们向管家争取到要在太阳下山前，在附近的林地和往返村庄的小径搜索娜塔莉的踪迹，李维也想带纳特去帮忙。 「这我听说了。」艾里斯点点头，「没有问题，看来我们这边本来就无法成行。」 亨利僵硬地站在床边的行李前，低头不发一语。李维转头注视着那个男人，刚才他刻意提到娜塔莉的名字时，看见亨利像是被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 「你先下去吧。」艾里斯温和地说道，提前打断了李维试着继续进逼的念头，「出去时帮我把门关上，谢谢。」 李维回望艾里斯那双冷静的蔚蓝色眼眸，对视片刻，没说一句话地点了个头，听话地带着纳特退出房门之外。 他们的主人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而且可以信任他。李维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直觉感受到了这一点。 门扉掩上前，李维看见亨利胀红的脸色，即使隔着关上的门，也能感觉到里头的气氛变得一触即发，剑拔弩张。 「艾里斯，你这是什麽意思？你怀疑我做了什麽？我们认识这麽多年，我真的不敢相信──」亨利像是炸开的火药般怒吼，音量大到穿透门板。 「就算是第一次见到你，也能察觉你的言行举止都太可疑。」艾里斯的声音平和，「现在给你马车，让你离开又如何？反而会让所有人都察觉到你的行为异常，逮捕令在首都也通用。」 「去你的！你敢威胁我──就为了一个女仆……」亨利的声音骤然降低，气急败坏地说着什麽。 「李维?沃克。」女管家巴尔克出现在走廊另一头，面容严肃地盯着他们，「这里应该不是你能出入的地方。」 李维先是低下头，瞄了一眼竖着耳朵的纳特，狼的听力远超过人类，隔着门板并不构成障碍，然而纳特的神情没什麽变化，里头的争执似乎一时半刻还不会有结论。 为了避免女管家走近，反倒打断房里的谈话，李维只好离开亨利的客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