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奇遇（一）
燕家祖坟位于城外十五里，那里原本是一片荒山，但风水极好，被燕家祖上选中后好一番开垦修建，渐渐地附近也开始有了零散住户，时至今日已经发展成为村镇。 韦君元跟着大队人马在村中落了脚，正从马上卸行李时，常朝从人群中挤出来对他道：“韦少侠，您随我来。” 韦君元这次算是见识了燕家兴旺的人丁，一行人浩浩荡荡少说也有一百，而且还不包括分居远地未能赶来的远亲，如果再加上各家的徒子徒孙，那人数大概比云霄宫少不了多少。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随常朝进入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院落宽敞，房屋明亮，地上清扫得干干净净，几只鸡鸭沿着墙根悠闲地踱着步。 常朝道：“这几日就请韦少侠在此居住，房中被褥等物都是新置办的，如果少了什么东西，您再跟我说。” 韦君元尚未答话，屋中走出一对老夫妇，满面笑容对着他们施礼。常朝引荐道：“这二位是张伯和张婶，他们的儿子也是庄内侍卫，我不在的时间就由他们照顾您。” 韦君元也向他们施了礼道：“哪里好意思让两位老人家照顾我，也不劳你费心了，我什么都不缺，有地方睡觉就行。” 常朝笑道：“少庄主嘱咐过，务必让您住得舒坦。” 韦君元知道常朝并不知晓他与燕随风的关系，但内心还是不禁有些害臊，强作淡然道：“这里已经很好了，我很满意。” 安排好一切后，常朝告辞离去。韦君元与张伯张婶攀谈了几句，得知村中大部分人家都与燕家有关联，不是在燕家学艺便是在燕家帮工，而留守这些人的日常工作便是替东家看守陵墓。韦君元听得唏嘘不已，心道一个坟居然劳动这么多人看着，果然财大气粗。 黄昏十分，他闲来无事站在院中眺望风景，见远处的群山隐没在薄雾之中，临近人家炊烟袅袅，而他的脚边咯咯而过一只肥硕母鸡，一切都很富有山野情调。忽然目光所及之处闪入一片绯红，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绯红嵌在一座陡峭山峰的峰顶，按道理那里应该也是成林的树木，但周围皆是一片青绿，唯有峰顶红得耀眼，山风掠过时还可看见星星点点的亮光甚是美丽。 韦君元见张伯正在院子里扫地，便问道：“张伯，那里是什么地方？” 张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了然道：“那是铁棍儿山，附近最高的一座山。” “为何山顶颜色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张伯笑道：“听说山顶是片桃林，眼下正是花开时节，所以比别处好看些。” 韦君元缓缓点了点头：“离得这么远还能看得清，想必是片极大的桃林，您可曾去看过？” 张伯摇摇头道：“那座山极为险峻，咱们普通村民从来没人上去过，我这都是听别人说的，具体究竟是什么花什么树我也不甚清楚。” 韦君元望着那片林子不禁想起落梅山庄后山的梅林，虽然总听燕随风描述那花开烂漫的美景，可他一次都没有在其盛放之时欣赏过。如此大的一片桃花林，想必也会是极美…… 思及至此，他便动了想要前去一探究竟的心思。反正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趁此机会御剑前往，看看风景去去就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打定主意后，他对张伯道：“我出去走一走，天黑前回来。” 张伯答应下来，韦君元带着宝剑出了门。一出村口，他便踏上宝剑乘风而去。 越是靠近铁棍儿山，越能感觉到它的陡峭与险峻，且越行风越大，等抵达山峰附近时风大得几乎能把人从宝剑上掀下去。韦君元没想到这一行看似简单，实际如此困难，倒是生出一点斗志，咬定一口丹田气，将宝剑驶得如同巨浪中的一叶小舟，上翻下坠，终于是一路惊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平稳降落后，韦君元颇为自得地吁出一口气，心想这一趟也就是自己，换个别人来可能都够呛。他跺了跺发软的双脚，再回头去看来路不禁吃了一惊，山峰周围竟都是一股股的风眼，不像自然形成，倒像是有人特意设下的阵法结界。莫非这里住着什么高人不成？ 韦君元提着剑犹豫片刻，不知还要不要继续前进，但抬头便是大片鲜艳桃花，树下暖风和煦阳光缕缕宛如仙境，实在叫人难以挪开脚步。 来都来了，就在周围看看风景再说！韦君元边想边信步走进桃林，在零零飘落的粉红花瓣中心情大好地欣赏起来。没走几步，前方现出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还有鱼儿在其中畅游。他来到岸边蹲下，伸手掬了一捧水，水流温热厚重质地与普通泉水大不相同。怀疑地将手伸到嘴边尝了一口，韦君元吃惊地发现这溪中流淌的竟然是酒。既然是酒，那鱼儿怎么能活？ 韦君元万分疑惑地甩甩湿手，沿着溪水继续向上，打算找找溪水的源头。正在这时，前方树丛中黑影一闪，一只半人高的生物窜了出来。韦君元立刻做出防御姿态，等看清了才发现那是一只皮毛火红的大狐狸。狐狸看见他后也是一愣，一人一狐面面相觑片刻，狐狸率先开了口：“你是谁啊？” 韦君元感觉眼下情形有些诡异，张了张嘴道：“你又是谁？” 狐狸抬起前爪直了直身体，理直气壮道：“我是妖怪啊。” 韦君元哑然片刻，抽出宝剑在身前一横：“我是捉妖师。” 狐狸见了宝剑向后一缩，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只是在此修炼，可没做过坏事，你一个外来人，别上来就动刀动枪的。” 韦君元没想到它还挺会说，又感觉它身上的妖气并不是很浓重，想必只是一只小妖，便迟疑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狐狸道：“铁棍儿山。” “我知道，这里的溪水为什么有酒味儿？” 狐狸白了他一眼：“这里是仙境，当然跟你们凡间不一样，你是怎么进来的？未经主人允许就乱闯仙境，可是要受罚的，还不快把剑收起来？” 韦君元原本确实是心虚的，但被个妖怪训斥面子上很挂不住，不禁怒道：“仙境又如何，难道你是这里的主人？你一个小小狐妖，口气倒是不小。” 狐狸对着他一呲牙：“我看你的口气才大，狐妖怎么了？你看不起狐妖？你等着，我回去叫师尊来！” 韦君元正要回话，上方忽然响起一个人声：“狐儿莫要无礼。” 韦君元寻声看去，就见一颗巨大桃树上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红衣，赤着脚，正歪靠在树干上，手中握着一个酒葫芦，披散着长发，眉眼乌黑，面孔雪白，尽管二人相隔有段距离，却也能清晰辨认出他的五官轮廓，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韦君元看他状态显然是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心虚之感愈加浓烈。 而狐狸见到那人立刻扑到树下尖声尖气地叫起来：“师尊师尊，这个人是闯进来的，还想用剑劈我呢！” 韦君元立即辩解：“我没有劈你！” 然后对那人一拱手：“不知此地已有主人，冒然到访，多有得罪。” 那人看着他微微一笑，举起葫芦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纵身一跃从树枝上轻飘飘落下，落地后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韦君元面前。 韦君元在扑面的香风中骤然看清楚对方面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的面目十分清俊，一双眼睛宛如星辰，乍看之下看不出年纪。盯着韦君元审视片刻，他开口道：“你是燕家的人？” 韦君元审时度势，谦和道：“晚辈乃是云霄宫弟子韦君元。” “云霄宫？”那人摸了摸下巴，看他的目光更加好奇了，“那你为何戴着燕家法器？” 韦君元目光下移，发现自己刚刚拔剑太过用力将衣袖掀了上去，露出了腕上的修纳环。 “这……是在下的一位燕家朋友送的。”韦君元犹豫着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因为在下之前受伤，所以借用此物调养身体。” 那人淡淡地笑了：“想必你跟那位朋友有着过命之交啊，不然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你？” 韦君元脸上一红：“前辈说的是……还没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一笑：“我叫遥乾。” 韦君元略一思索，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好继续问：“如此说来，这里便是前辈的仙家府邸了。 遥乾很爽朗的笑了：“什么仙家不仙家，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罢了。” 说罢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韦君元道：“今天是初三了？” 韦君元一怔，点头道：“正是。” 遥乾又笑了：“难怪，想必你是随燕家一同前来祭祖的吧？” 韦君元再次点头。 遥乾笑得更加开怀了：“我明白了，说起来我与燕家十分有缘，不过那已经是快五十年前的事了。” 韦君元愈发懵懂，但也看得出面前这位的确是个高人，且不说他的相貌惊艳，就说他口中的“五十年前”，配上他这看不出一丝岁月痕迹的年轻面孔就很令人折服，最次也是已经修到容貌永驻的阶段。 正在他不知该如何接话之后，遥乾又道：“这位小兄弟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我们也有缘，不如到我家中坐坐。” 未等韦君元答话，狐狸先叫唤起来：“师尊！你要请他去仙洞吗？那里，那里不行啊，师叔不是在那里吗，他一个外人进去，恐怕会打扰师叔养伤啊。” 遥乾略作无奈地指点着狐狸：“狐儿休得无礼，咱们这里常年冷清，难得能来一位访客，今日就由我做主了，你不必再说。” 韦君元觉得自己此刻如果拒绝邀请，就是非常不给遥乾面子，况且他本能的觉得面前这人不是坏人，自己也对这地方万分好奇，于是对着这位和蔼可亲的高人一鞠躬道：“多谢前辈邀请，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遥乾满意地一点头，转身在前方带路。韦君元立刻跟上他的脚步，经过怨气冲天的狐狸身旁时，韦君元眯了眼睛轻轻弯起嘴角，露给狐狸一个得意又狡诈的笑。 狐狸看着他愣了愣，随即气哼哼地跟在二人身后。 所谓“仙洞”，离这里也不算远，经过一片桃林以及两条小溪后便得见真容。韦君元仔细审视着仙洞入口，见它外形不过是普通的山洞入口，但周围铺满绿植以及各色鲜花，还有小小的粉蝶在周围飞舞，若是往那绿植中细看还能看见几条七彩小蛇，此时都昂着小脑袋望向他们。 遥乾径直来到洞口，四周绿植立刻朝旁边退去为他让开一条道路，他走了一步转身对韦君元招招手，很亲切地唤道：“来啊，不要怕，它们不会咬你。” 韦君元感觉他的口吻像对待小孩子，有些尴尬，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在怕蛇，他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山洞内部别有洞天，显然是被人花时间雕琢过一番，四周墙壁平整光滑，高低错落地挂满石雕装饰。在其内转过几道弯后，二人来到一间最为宽敞的内室。韦君元见迎面一个墙壁之上雕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图案，上面还配了文字，不禁眯起眼去细看。 遥乾看见了他的举动，一边从旁边一张巨大且精致的八仙桌上拿起一只银色酒壶斟满两杯，一边道：“那些是我之前做的一些小玩意。” 与此同时韦君元也已经看出了门道，那些图文乃是炼制法器的步骤和材料。其中有几样还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宝器。韦君元似有所感般凑近去看，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对镯子模样的图案，正是自己佩戴的修纳环。 韦君元惊讶得额头上都渗了汗，正在不知所措时，身旁递过来一个小小酒盅，遥乾温和的声音响起：“喝点水。” 韦君元回过神，忙接过酒盅，这次再看向遥乾的目光就变得崇敬又局促：“原来前辈是制作法器的大家，晚辈失敬了。” 遥乾笑笑，举杯一饮而尽：“大家谈不上，是我个人的小小兴趣罢了。” 韦君元刚才看他还只是个温和的前辈，如今再看他那清瘦身形外仿佛镀了一层金光，耀眼夺目到令人睁不开眼，仰慕之感溢满胸腔，情不自禁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他脸色微变：“这是……酒？” 遥乾点点头：“是的，是我自己酿的，不是外面的溪水，味道很好的。” 韦君元有些尴尬，他是无意在这种情况下喝酒的，但前辈盛情难却，他只好勉强将这小小一杯咽下，且在心中嘀咕，这位高人前辈未免也太喜欢喝酒了吧。 这时，外面响起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韦君元忙转头去看，因为之前从狐狸话中得知这里还有一个什么在此养伤的师叔，想必现在进来的这位就是了。于是他颇为期待地望向门口，想要一睹这位师叔的尊容。 不多时门口人影一闪，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弯着腰进了来，背后还扛着一捆白森森的巨大兽骨。放下兽骨后，他抬起脸看向室内这二人，很惊讶地一挑眉。 遥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浅抿着道：“师弟，这位小兄弟是云霄宫来的客人。” 然后又一指那男人对韦君元道：“这位是我的师弟遥晗。” 韦君元见这遥晗身材健硕器宇轩昂，并且生了一头十分醒目的红发，下身长裤长靴，上身却只着一件没袖子的轻薄小褂，胸前领口大开，露出鼓胀胸肌以及胸前一道深红色伤疤。往脸上看十分的冷峻威严，同时也十分年轻。短暂的一眼后，韦君元便在心中下了结论：好这一对师兄弟，都是天人之姿。 “晚辈韦君元，这厢有礼。” 而那遥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对遥乾道：“我们俩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