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古怪的家族
梅里美的家族美第奇拥有一座据说历史已有超过一千五百年的古堡。 虽然它有一个很美丽而神秘的名字——黑天鹅堡，但是梅里美仍然觉得这见了鬼的又黑又冷的石头城堡或许比起住人，更适合住吸血鬼或者幽灵。 “我是说，为什么我们明明有这么多钱，却宁可把金币放在地窖里发霉，也不愿意买座新庄园，或者，至少，给这个石头房子翻修一下？” 他坐在松软的毛皮垫子上，怀里抱着一只懒洋洋撑着懒腰的森林猫，熊熊燃烧的壁炉烘得这个小王子天使般的脸庞红苹果般可爱又娇贵。 凯撒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郁闷小孩的侧颊，他幽兰色的眼睛荡着柔和而深沉的色彩，投射来的专注的凝视像是在看什么绝无仅有的珍宝。 冬季的天鹅堡是可以想见的湿冷，九月初城堡里的壁炉就被点了起来，直到第二年的春暖花开才会熄灭。 凯撒是家族这一代的长子，和只需要玩耍上课的梅里美不一样，他很早就开始行使世袭的权柄，管理广袤丰沃的封地。 凯撒全名是凯撒·德·美第奇，德表明了美第奇是世袭贵族的身份，此外省略的长达三十多个姓氏的中间名，则说明了这个家族的历史悠久、根深蒂固，姻亲众多，以及，充满了权势。 美第奇家族盘踞在圣城梵蒂冈南方的兰尔奇平原上，世代家主都是兰尔奇公爵，在神权分封的如今，美第奇家族就是这块土地的王。 而这一代的兰尔奇公爵正是凯撒和梅里美的父亲，拉斐尔·德·美第奇。 这位公爵先生显然很忙，梅里美有记忆以来，甚至根本没有见过他，以至于封地内的许多事物都是凯撒去处理的。 梅里美不止一次嘲笑过凯撒十指戴满了权戒的样子像极了暴发户，当然，小猫挠挠般的恶作剧，最终只得到了成熟兄长的疼爱摸头杀。 凯撒与其说是梅里美的兄长，更像是他的父亲。 不提和尚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小孩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他们两人足足相差了十六岁，不敢想象那个据说早死的、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母亲，到底是怎么生下他俩的。 梅里美暗中算了算这个年代贵族结婚的年龄，最后得出一个不那么愉快的结论。 “我们父亲肯定是个糟老头子了，”他仔细回想着上辈子还没穿越时看到的脑满肠肥的贵族老头，极力勾勒出一个傲慢、庸俗、固执的形象，“哎呀。” 他很可爱地皱起了鼻子。 凯撒收回了放在羊皮纸书卷上漫不经心的视线，似笑非笑地盼了眼饴糖一般化在鹿皮垫子上的幼弟。 “哦？” 从小被凯撒带大的少年显然对他毫无防备地亲近，他伸出雪白纤细的臂膀，攀住了哥哥挺直的脊背。 梅里美像是也觉得背后说这种话很失礼的，于是凑近了压低声音。 “是的吧，虽然油画上他还顶帅气，可是贵族结婚，本来大多数都是男比女大，老夫少妻不少，你和我就差了十六岁，女人生孩子至少也十五岁往上了，那么我们的母亲，得有差不多五十岁，父亲只多不少，再怎么保养，五十岁也该变成糟老头子了吧？” 作为城堡的男主人，拉斐尔·德·美第奇当然拥有许多象征身份地位的巨型油画墙饰，甚至梅里美的书房里就有一张画着他、凯撒，以及他从没有见过，但是总体来说，和凯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亲的油画。 拉斐尔不负他那来自天使长的名字，被颜料定格下来的容颜雍容俊美又不失大贵族的威严，穿着时下流行蕾丝领衣服的男人身材挺拔，皮肤苍白双眼湛蓝，仿佛见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般，在左右两个孩子中间轻轻微笑。 梅里美很钦佩想象力丰富的画家，居然能把完全没发生过的场景人物画的如同真实。 别的不说，难道拉斐尔他不会老的吗？！ 沙发旁的壁炉很温暖，只穿了绣花丝绸袍子的梅里美显得单薄又柔软。 凯撒的视线沉沉地扫过他狡黠而美丽的脸颊，一路滑落到身体曲线的末端，又迅速地回转到近在咫尺的纯净冰蓝色眸子上。 他伸出手来，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羊羹一般嫩滑的耳根皮肤，手下触感温热，像是温顺小鹿的皮毛。 像是无奈，又像是宠溺，凯撒最终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指责了一句顽皮鬼的不敬。 “小东西。” 梅里美象牙塔里小少爷的生活和凯撒领地国王般忙碌的工作重叠部分很少，晚餐以及睡觉前在大会客厅的闲聊休憩，是兄弟俩一天交流最多的部分。 梅里美很珍惜。 尽管有点别扭，但是梅里美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依赖凯撒这个哥哥。 梅里美本来是个穿越来的灵魂，上一辈子的事情已经忘得基本差不多了，但就算这样，依然会感觉孤独又无所适从。 凯撒名为兄长，实则父亲一般地把他拉扯大，说实在的，梅里美很难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疼爱弟弟的贵族兄长，更何况他又是那么的完美，强大、俊美、有权势、有财富，身为庇护者，凯撒给予了他所能给梅里美的一切，很难说还有谁能比凯撒更让他有安全感。 梅里美确信这绝对是神明对他的眷顾。 只是他近来越来越觉得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十分古怪。 简单来说，这个异世界和梅里美之前生活的有很多相似点，根据时间来判断处于地球同比中世纪末尾、文艺复兴的开端，但是明显加入了一些科技和奇幻元素。 稍稍长大到能记事，梅里美就被凯撒带着去大书房处理公务。 他曾经亲眼见过领地上据说是兰尔奇研究院的院长前来觐见凯撒，向他雄心勃勃地提出了改造黑天鹅堡的计划。 虽然被古板的老贵族哥凯撒回绝了这项诱人的提议，但是院长留下的黑天鹅堡机械模型，却把梅里美惊艳得爱不释手，至今还放在床头把玩。 毫无疑问，那是哈尔的移动城堡翻版，没有一个杰克苏可以拒绝。 蒸汽朋克！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个蒸汽朋克的世界！ 狂喜乱舞！ 彼时年幼的梅里美还认真思考过长大以后要不要成为一名伟大的机械师，随后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太naive了。 在后面的几天里，梅里美就看见陆陆续续跑来向他哥献殷勤的主教、祭司、药剂师、巫师等各色职业的人群，三观彻底碎裂了。 敢情这还是个有真神存在的高魔奇幻世界是吗？！ 凯撒对于弟弟的震惊表示惊讶。 随后年幼无知的梅里美被迫先上了一遍简单的大陆史，他泪目地发觉，穿越成一个人类社会金字塔顶层统治者，居然也不能完全保证生命财产的安全。 这么说吧，和圣经中大同小异，创世神雅威创造了整个世界，他最先创造了代表水、火、木、土四大元素的天使长，拉斐尔、撒麦尔、米迦勒、加百列，以及统领天界的君主路西斐尔。然后则是被人类叫做地狱的魔界，以及大恶魔玛门、巴尔、贝希摩斯等恶魔。 随后才是被称作中庭的地面，众多种族生活在这里，包括童话中的精灵、海妖、兽人等。在人类还没诞生的相当长的两个纪元，天族和魔族才是这个世界的宠儿。 他们争斗不休，开启了数次规模庞大、死伤惨重的圣战，直到后来人类诞生的第三纪元末，炽天使长路西斐尔堕落，人类才渐渐在天界魔界的不断扯头花中艰难展露头角。 人类真正的兴盛是在第五纪元，神秘没那么有存在感的一个纪元，而现在的时间线，已经是上帝不在线的第八纪元了。 总而言之，大概是因为有神的存在，所以科技发展史就比较鬼畜，生产力仍然低下，但是却走出了地球同时代没有的蒸汽朋克道路。除此之外，魔法和神秘学也很发达。 梅里美的家庭贵族教育课程中，就有炼金学和白魔法。 这些年很流行的机械师课程倒是没有，虽然是从炼金术中提炼出来的一门学问，可据说有些底蕴的贵族都不是很看得上这种和传统工匠没什么区别的职业，梅里美再残念也没用。 至于炼金学，虽然和化学就很像，但是效果就是天差地别；至于魔法，黑魔法和恶魔息息相关，被教廷明令禁止，只能学白魔法。 这也是中二少年梅里美感觉不怎么开心的一部分了——他还想学阿瓦达啃大瓜呢！ 梅里美是个很擅长自我调节的人，这么点算不上麻烦的烦恼，当然不会影响他享受腐烂地主阶级生活。 由于身份地位如此显赫兼之还有一张长得像天使的面孔，梅里美有很重的偶像包袱。 你知道的，纯洁的高岭之花怎么会为了不能学黑魔法装逼而不高兴呢？ 这实在是太不优雅了，也太不善良了。 偶像包袱一百斤的某人是绝不会承认的。 只有在养大梅里美的凯撒面前，他才会露出像真正小孩子的一面，而不是面具一样的、大贵族的矜贵疏离，高高在上。 反正在他的印象里，凯撒从来不会认为梅里美会做错什么，惩罚和斥责更是从来没有，他所有的只是数不尽的奶油甜点，不要钱样的娇惯疼宠。 就算是有着潜意识中成型三观的梅里美，这么十几年下来，也难免被一个劲惯他的兄长宠出了点王子病。 回到话题上来，世界虽然本就不科学，但是他越来越觉得身边不对劲了。 第一件事，是他有些时候会有错觉，城堡像是活的，不过鉴于自己没有明确证据，而且这是个有魔法的世界，就暂且留中不发； 第二件事情，是梅里美总觉得半夜有人来到他的房间过，可是城堡守卫森严，他的房间就在哥哥旁边，可能性也不大； 只是第三件事，就显得比较急迫了。 “哥哥，你不觉得卡戴夫今天怪怪的吗？” 咬了咬嘴唇，他还是硬着头皮发问了。 梅里美抱紧了哥哥缎面华服的胳膊，凯撒侧过头去注视幼弟看似平静的面容，这是梅里美心理不安时的下意识表现。 “什么？” 他耐心道。 “你是不是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梅里美仔细打量着凯撒的脸色，眼里微不可查地带着一点失望和紧张，“我觉得……或许你会感觉很荒谬，但是他好像和以前长得不一样了……不是吗？” 意识到这一点是非常可怕的。 卡戴夫是黑天鹅堡的管家，这个年头，哪怕是做执政官都没有做个大贵族身边得到信任的管家来得有前途，因为这些人对贵族来说才是真正的心腹，甚至比血亲都要可靠。 卡戴夫世代效忠于兰尔奇家族，梅里美也习惯了这个老人从小叫他起床，帮他安排一些琐事。 但是忽然某一天，梅里美发现卡戴夫的脸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是很微妙的，更像是潜意识的感觉。 梅里美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他不由仔细地盯着往常总是恭敬垂着头的卡戴夫看。 卡戴夫原本长这样吗？ 他的眼睛有这么大这么突像是不安的黄色灯泡吗？ 他的肤色为什么像是透出了青苔和粘液一样的绿油油又湿润？ 他的颧骨原先是如此嶙峋耸起撑起皮肤的吗？ 他的褶皱为什么这样深，好像在其中藏着窃窃私语似的鳞片和鳃膜？ 梅里美迷惑地望着自己平常总是视线一掠而过的卡戴夫，完全没有察觉自己似乎已经看了太久。 好在卡戴夫总是很快就从他的面前退下了，让梅里美觉得或许是自己看错了，毕竟严格来说，他效忠的是拉斐尔，至少也是凯撒，却并不是梅里美。 而哥哥凯撒并不喜欢别的除他以外的生物过久接触自己的弟弟。 即使是比较偏心凯撒的梅某人也得承认，这个家伙属实掌控欲和被害妄想过分旺盛了。 但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梅里美从那以后就像打开了什么不知名的大门。 他发觉，不仅仅是卡戴夫，城堡里的其他人，男仆、女仆、花匠，木匠，甚至还有不顾后果给我写过情诗的疑似炼铜皮画家，好像都和之前见到的样子长得完全不同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梅里美甚至真的会怀疑，这些皮肤暗绿污秽，肢体扭曲、面目丑陋的家伙真的是那些城堡里面侍奉过他的人吗？！ 比起他们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显然更细思恐极。 一种凌驾于城堡主人之上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改造了他们，梅里美甚至怀疑自己和凯撒是不是也变成了这样。 他对着镜子照了很久。 镜子里的少年异常美貌，长长的蓬松的金发如同金砂披散，月光下冰海涌动般的眸子粼粼闪烁，天使一样的五官带着天然的无辜纯净。 和凯撒以及拉斐尔显然显得妖异的纯男性美相比，梅里美更偏于精致纤细的中性美。 很显然，美第奇家族的人似乎都好看得过分了，这大概是为什么梅里美下意识认为拉斐尔如今一定是个糟老头子。 毕竟人总是下意识自我保护的。 梅里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觉得自己确实好看到几乎把自己掰弯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收获。 这大概是一件令人安慰的好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歹他并没有变成那些可怖恶心的怪物，疑似变成怪物的仆人们也没有去伤害他。 就像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梅里美都是黑天鹅堡最为尊贵的小少爷，兰尔奇领地上最受宠爱的小王子。 他又趁着每天和凯撒单独相处的睡前时间，近距离地腻在他旁边仔细检查。 凯撒也没有任何的异样。 梅里美松了口气，又觉得更加担忧。 因为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城堡里的其他人都发生了变异，而独独漏过了他和凯撒。 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甚至可能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梅里美没有察觉到。 他依赖凯撒，兄长总是无所不能，即使是如今他觉得万分古怪的时候，也忍不住向凯撒求助。 “很久了，我看见卡戴夫的脸像发霉了一样绿油油的……他的手臂也不像人的手，有时候像是章鱼的触须，有的时候又像狼的爪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但是不只是卡戴夫，城堡里的其他人也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显然压抑在心里的惊惧已经不再能用贵族的教条掩饰，凯撒手臂皮肤隔着丝缎面料感觉到梅里美的心脏正急促地跳动着。 他眼里闪过一丝怜惜。 “哥哥，我……我很害怕，你真的没有发觉他们都长得不对吗？” 没有等到兄长及时回应的梅里美显然十分慌乱，凯撒能看到，抓着他挺刮外衣上的纤细手指，末端已经用力到泛青。 凯撒不得不把炸毛猫咪一般的少年抱进怀里，梅里美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间，很淡的说不出的芬芳萦绕在鼻尖，像是迷蒙的梦境一样轻柔惑人。 原本恐惧紧张的神经渐渐在温暖踏实的怀抱中舒张了下来。 兄长有力的臂膀一下下地顺着梅里美单薄的脊背，语气温柔地像在安慰受伤的小孩。 “不要怕，有我在这里，你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睡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