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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我的故人(重逢)

    坐在楼下的人泰然看着自己,眸中含笑。

    “凝之来的正好,这儿的桃花酿酒香清冽,你来多饮一些。”萧信然让店小二又添了一套杯碗,让出身边空着的位子。

    封止没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惊讶,他的表情就像是从未看过自己的临别信,和寻常没什么两样。封止自然不会自信到觉得他就是刻意来找自己的,去江南的路只有这一条,借宿时其他客栈都满了,此时遇见倒也寻常。

    萧信然不曾问他为什么走,也没瞧出任何被抛弃的恼怒样子,显然对于自己的离开并不在意。

    出门在外遇到一个还算合得来的同路人,有缘便一起,无缘也不强求。

    这么一想倒也合萧信然的性格,左右他风姿卓约,说话又好听,怎么都不愁没朋友。

    封止想着,心中对于不辞而别的负罪感消了大半,按理说该是松了一口气,却觉不出丝毫快意。

    如此一来,一路上心里乱七八糟想的,睡觉时不由自主梦的都没了意义,方才自己瞧见他时那一份重逢的喜悦又算得上什么?

    封止早很多年就知道世上远没有自己付出真心就要苛求别人的道理,还是忍不住颓然失望。

    “萧兄何时来的?”他没有如萧信然所想坐在他身边,而是又搬了个小凳,撩起衣衫下摆坐到了对面。

    口中的称呼从信然变成了萧兄,原本亲近的距离也变得非常遥远。萧信然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他,斟酒的动作顿了顿,面上的神情却不显。

    “有一会儿了。听小二说你没出房门,想你累了就没扰你,自己在城里随意逛了逛。”

    饮酒的人动作慢了一拍,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多了一丝疑惑,俨然非常惊讶。

    “你早知我在这里?”

    是碰巧一问,还是故意找的?封止瞧着面前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觉得这酒真是妙,入口先是辣是苦,待到要咽下去才觉出回味无穷的甘。

    “原本也不知道,只是一家家客栈打听过去,也就知道了。”萧信然瞧他杯中空了,又拿起酒壶为他斟酒。

    封止闻言怔然抬头去看他,没瞧见他的眼睛,只看见他低头时垂下的睫毛,瞧着很是柔软,又黑又密又长。

    酒酿已经下肚,却留了满口醇香。

    封止觉得这酒可真好喝,明明是个不见经传地方做的不见经传的酒,却比得上蟠桃仙会上的玉露琼浆。

    斟酒的人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说的话被人听进了心里去,笑着抱怨道:“凝之你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挑了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夜路可真不好走,绕是什么都没瞧见,也总觉得暗处有豺狼虎豹。”

    萧信然说着,三言两语把怕黑的恐惧描述得惟妙惟肖。封止倒不觉得他真的会怕,但即便是赶着回乡的旅人,也很少这样走夜路的。

    “你……为何寻我?”

    疏远的称呼说不出了,那声萧兄被搁在了肚子里。封止觉着自己的眼睛有点潮,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何至于此呢。

    “为何?”

    萧信然瞧着他非常开怀的笑,伸手将一根炒得鲜脆的笋子夹到封止碗里,坦然道:“长路漫漫,江湖路远。你既无急事可做,与我也相谈甚欢。为了旅途舒坦,可以与凝之这样有趣的人儿作伴,莫说骑马连夜跑上几十里,便是百里千里,也是值得的。”

    他向来胸中有文墨,三句两句就把人说的心慌慌的暖暖的。

    如此一来,封止也不再想离开的事了。

    无可解是悬在他头顶的刀,可恐惧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害怕刀就不会斩下来了?饭还是要吃,日子还是要过。如果因为害怕萧信然由此看轻自己就不再理他,又跟懦夫有什么分别呢?

    夜里走路时他想了很多,睡觉时梦里也惦记着,这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的事,与萧信然重逢说了几句话,喝了几杯酒,也就想明白了。

    恐惧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既然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又为何要惧怕别人怪罪呢?

    与萧信然重逢之后,封止独自去了南风馆。与他想得不太一样,里面的小倌儿穿红戴绿,擦脂涂粉,看起来非常不像个男人。

    他随意挑了个粗犷的赎了身,叫那人在南风馆里先待着,等离开时再带上他。

    封止想的很周全,左右毒发在即,他既然想跟萧信然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自然不会也不能向他隐瞒自己中毒的事情。

    离开时再说吧,带着那小倌儿一起,若是他因此轻慢自己便就此分别,若是不是……

    封止想着想着想到了莫真,随即想到落先生。诈死多年的神医为了魔教教主的一封信不远万里来到泣冥山,其间落先生伴作男宠,明明思妻心切,却还是在山上待了一天又一天。

    归心似箭却没有走,想来是在惦记在魔教的莫真。

    若年少时可以结实这样一位朋友,即便之后大家各自成家立业,有了自己要做的事,心里仍然藏着这一份情谊,午夜梦回时记着有这么一个人。

    他想到萧信然的笑,又转回去想莫真,能得落红岭如此相待,不单是他幸运,也是他处处过人。

    封止想着想着走到了香料铺子里,选熏香时闻到了魔教教主身上的那种,像是木头的香气,又像是植物的叶子,那味道很是沉郁,叫人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却给人充足的安全感。

    离开泣冥山多日,独自一人时仍不免要想起他,不光想那些荒唐的情事,还有那人施与自己的不求回报的细密的温柔。

    封止在那款熏香前面站了很久,终是没有买,在卖货伙计的殷切注视下出了门。

    出门看见外间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不远处的馄饨摊儿上坐了个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

    他的好看如此特别,珍珠掉进黄豆粒儿里一样惹人注意,惹得姑娘小姐们佯装路过,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

    “馄饨好咯!公子,这是您要的大碗!”老板肩上搭着汗巾扯着嗓子道。坐着的人似乎又叮嘱了一句,离得太远封止听不清,只看见老板笑嘻嘻走开了,在锅前转悠了一会儿,又端着热碗搁到小桌上。

    “公子再添一个大碗!”

    那人透过人群笑起来,笑容如四月暖阳,又似夏夜星火,把街上时不时偷看他的姑娘小姐们看呆了。有人由此顺着他的目光向道路另一边瞧去,那人目光的尽头是一位面容清冷的白衣公子。

    两人气度相合,容貌也好看得别致,想来是至交好友,又或堂表兄弟。俊美的人总是聚集在一起。

    封止没注意到姑娘们或是好奇或是仰慕的炙热视线,他鼻腔里还残留着熏香的味道,却好似已经闻见了馄饨香。

    “凝之要办的事可办好了?”刚坐下就听萧信然问。

    封止点了点头。“办好了,信然你怎么在这里?”

    “啊,左右闲来无事,肚子饿了吃个东西。谁知道哪里来的缘分,刚坐下就看见了凝之。在香料铺子买什么了?送给小姑娘家的见面礼?”萧信然笑着,随口打趣。

    他打趣,封止也知道他在打趣。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闲话,馄饨转眼就吃完了。

    萧信然结账时看见封止对着街角一处直愣神儿,觉着那样子不太对劲,问他瞧见什么了。

    剑客的神情说不上是欢喜是忧虑,是疑惑还是茫然。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睹物久了,便要如此思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眼花了,有个背影像极了我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