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长时间待在封闭的空间里，时间的界线就会变得混淆不清，如果不是陆文元喊人每天按时送饭，陆锦年恐怕真的会记不清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已经过去整整六天了，陆文元给他拿来了很多书，在床头柜那边累起了高高的一摞。 陆文元愈发沉默，他们每天的生活几乎完全一样，就好像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循环怪圈里。 今天可能会稍微不同一点。 一月三十一日是陆文元的生日，昨晚他们又折腾到半夜，过了零点以后，陆文元的手机开始频频震动，陆锦年在半梦半醒间微阖着濡湿的眼，含糊不清地跟他说了一声生日快乐。陆文元一怔，只觉得他的心蓦地软了一下，他把头埋进陆锦年颈间蹭了蹭，就像他之前做过的无数次那样，仿佛他们之间从没产生过任何裂痕。 段佳睿下午打来电话，喊他们晚上一起聚聚。陆文元原本是不想去的，他基本不会给自己庆生，因为这个日子总是会勾起一些并不怎么愉快的记忆，但段佳睿这段时间帮了他很多忙，就算他们前段时间闹了点小矛盾，他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段佳睿又恢复了老样子，在电话里笑嘻嘻地叫他带上陆锦年一起。 陆文元很难判断段佳睿之前跟他说的那番话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段佳睿这个人太难琢磨，在很多时候他的真话和假话根本看不出区别。陆文元其实不太想让陆锦年继续和段佳睿接触，他多多少少能感觉到，段佳睿这个人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要危险得多。 他瞥了一眼倚在床头看书的陆锦年，那点不知道因什么而起的私心还是想让这个人出现在他的生日聚会上。他想起昨晚陆锦年泛着水雾的眼睛，在陆锦年回来以后，生日这样的日子也变得没那么让人觉得厌烦了。 “晚上跟我出去一趟，”陆文元把书从陆锦年手里抽出来，“我没跟段佳睿他们说我们现在的情况，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要做多余的事。” “比如呢？”陆锦年问。 “不要再和谁单独待在一起，也别妄想有谁会帮你一把，我带你出去只是不想把你关出毛病来，在决定做什么之前先自己掂量掂量你能不能承担后果。” 陆锦年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了。 ＊＊＊ 段佳睿把位子定在自己的饭馆里，他一般不会专门请人过来，跟朋友一起玩的时候，他不喜欢动用这片地方。 大概五点多的时候，段佳睿喊手下的人开始准备饭菜，他今天没叫几个人，费不了多大功夫。最后一道菜是他掐着时间亲自做的，陆文元最喜欢吃的麻婆豆腐，等他把菜盛进瓷盘里摆好时，陆文元刚好领着陆锦年从门口进来。 他们今天换了个包厢，是跟上次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墙壁粉刷成黑色，悬挂着金属的兽头装饰，陆锦年环顾了一圈，觉得这应该是陆文元会喜欢的。 “来啦，”段佳睿招呼人把刚做好的菜端上来，“你今天还挺准时的嘛。” 这是个五人间的包房，陆文元落座以后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你这次只叫了这么少的人？” “南南去三亚了嘛，其他人叫不叫都没什么影响，不过我今天真是给你准备了个礼物，这段时间你找他找得很辛苦吧？” 段佳睿说着冲门口站着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人退出去以后，他又端起酒杯给陆文元敬酒：“陆老二，十七岁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彻底和你那便宜爹没什么关系了，”他有意无意扫了一眼陆锦年，又继续说道：“到时候他法定监护人这个名头也就没什么用了，我们再做什么就不用束手束脚了。” 陆文元举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他对陆泽炀的兴趣已经降到很低，如果陆泽炀不继续招惹他，他说不定不会真的赶尽杀绝。 现在让他束手无策的人是陆锦年。 陆文元的兴致不高，酒倒是喝得实心实意，几杯下去之后，他的身体暖了起来，陆锦年坐在一边默默吃饭，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兴趣。 “你哥今天挺安静啊。”段佳睿又把酒倒满了。 “有吗？”陆文元的手指沿着杯壁转了一圈，“他不一直这样么？” 段佳睿笑了笑，也不想争辩什么，刚好外边先前出去的人正带着个人推门往里走，陆文元闻声望了一眼，再回头看段佳睿时显然是有有点生气了。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倒真是难为你了。” 被带进来的人正是周青凯，如果不是段佳睿先一步把人藏起来，他不至于到现在都找不到人。陆文元抬手点了根烟，等段佳睿跟他解释。 “你别这么看着我，”段佳睿招手让周青凯坐下，又给他也倒了杯酒，“我当时先把他控制起来可是为了你好，不然他跑去跟你老子胡言乱语怎么办？” “我会在乎这些？”陆文元朝周青凯那边瞥了一眼，语气里的嘲讽不言而喻。 段佳睿轻笑了一声，若有所指道：“总有人在乎的。” 陆锦年顿了一下，话说到这里，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段佳睿是个真正的“知情人士”了，不仅知道他和陆文元的现状，也知道陆泽炀私下找他的事。 “今天带他来呢，就是让你们把事情解决一下，其实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没必要闹成现在这样。是吧，小周？”段佳睿举着杯子冲周青凯遥遥点了一下，“说穿了，你也占不到什么好处嘛。” “我早跟他谈过这件事，”陆文元冷冷打断段佳睿，“有些人给脸不要脸，收了我的钱还敢继续招惹我，他自己要作死怪得了谁？我从不跟出尔反尔的人谈第二次。” “小周，你也说两句啊，”段佳睿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拱火，“你本事大得很嘛，倒是我们之前小瞧你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周青凯淡淡开口，“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们要是有能耐，就趁早弄死我，要是弄不死我，以后再遇到什么事，也是你们自己活该。” 陆文元踹了一脚桌子，从位子上站起来：“你有种。” 他走到周青凯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顺手把食指间夹的烟摁灭在周青凯的手背上。灼烧皮肤的味道很快在空气里蔓延开来，周青凯疼得额头冒汗，但还是强撑着没叫出来，陆文元嗤笑一声，低下头来拽过他的领子：“别着急啊，咱们来日方长。” 这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周青凯被转交给了陆文元，几个人离开饭馆时异常沉默。 陆文元把车钥匙摊在手上递给陆锦年，他今天喝得稍微多了点，又带着情绪，实在不适合开车。 停车场和这边有点距离，陆锦年有点迟疑地去拿钥匙，陆文元却像突然反悔了一般从下面一把反握住他的手：“天黑路滑，我跟你一起过去。” 路边的积雪早就化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地面确实是湿漉漉的，陆锦年当然知道陆文元不是真的担心他，他之所以会跟过来是觉得自己会这样开着车直接走掉。 陆文元紧紧扣着他的手，和他们以往十指相扣时又全然不同，这条路是他们曾经走过的，再往前走一点就能看到机场。 “如果我不来，你还会回去吗？”陆文元带着他停在一盏路灯底下，他低头把陆锦年的棉服扣子一颗一颗往上扣，说话时冒出的热气全都扑在了陆锦年的脸上。 陆锦年最害怕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简直和十一年前他们分开时如出一辙，在董雨晴还没掰开他们的手时，陆文元望着他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在茫然中还有一些隐隐的期待。 “我……” 他知道陆文元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但他无法再昧着良心继续诓骗他—— ——如果陆文元不跟来的话，他不会回去的。 这样的停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陆文元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扣好了陆锦年的最后一颗扣子，他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了，他从来不知道陆锦年居然可以这么狠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准备再说点什么，但下一秒，他拽着陆锦年的领口飞快跟他掉了个个，紧接着殷红的血点就在还没完全化干净的雪地上飞溅出来。 陆锦年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得太快了，直到他听见段佳睿的怒呵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周青凯！你他妈真是活够了，你捅的是谁？！我们之前是怎么说的？！” 周青凯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同样怒道：“他他妈自己撞过来的，我能怎么办？” 段佳睿没空跟他争辩，先打电话叫人安排病房，陆锦年在这只言片语中已经明白了大半，陆文元靠在他身上，呼吸变得越来越缓。 他看了眼地上远达不到昏迷的出血量，冷静开口：“你给他下药了。” “是又怎么样？”段佳睿现在心情糟糕到极点，对着陆锦年是一点都装不下去了，“你他妈真是个灾星，他跟你在一起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你赶紧走吧，没了你他还能多活几年，陆泽炀那边我已经谈好了，只要你消失，我保证陆文元和你妈不会出一点事。” “你拿什么保证？”陆锦年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道：“他现在可是因为你被人捅了一刀。” “陆锦年，我想捅的人是你。”段佳睿把陆文元扶过来，脱了外套给他裹了一层，“原本我想着捅你一刀，你活下来了算你命大，你要是死了也正合我意。不过陆文元替你挡了这一下，我给他这个面子不动你了，你别不识好歹。” 周青凯的刀子捅在陆文元的后腰，这会儿没人敢冒然把刀拔出来，他驼色的毛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再这么流下去就快达到休克的出血量了。 段佳睿又打了个电话催了一遍，他是真的着急了。 又过了五分钟，段佳睿叫的人终于来了，他朝车里的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把陆文元和周青凯带进车里了。 “别忘了你答应过陆泽炀什么，那份法人变更合同不用你签，你现在就去机场买最早的一班飞机离开。” 陆锦年没应，往前走了一步：“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段佳睿皱眉，不耐烦道：“你还跟过去干嘛？” “他是AB型RH阴性血，我和他的血型一样。” 段佳睿沉默了一下，给他让出个位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