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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浅对白》章九

    分针指向四十五的时候,顾琼楼就抵达了目的地,只是找隐藏在巷口的酒吧又多花了点时间。

    停好车後,他推开招牌下的大门,隐约听到一点音乐声,光线昏暗,顾琼楼没来过这里,谨慎的打量着装潢。高跟鞋特有的喀喀声响起,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从长廊的尽头处走出来,左手拿着电话跟人聊着天,另一手则是夹着根菸,从他身旁绕过去,带起一阵混合着酒味、香水味、菸味的风。

    顾琼楼朝她出来的地方走去,尽头处是一扇玻璃落地门,推开後他才知道隔音效果有多好──扑天盖地的音乐声如爆炸般传来,耳膜像被浪潮击打,炸得他推挤着人群往里走,离得远了,他才看到音箱就安在刚才那位置的头顶上。

    天花板上五颜六色的灯光来回闪动,模糊了所有人的轮廓,带来些许修饰後的美感。里头虽然禁菸,欲望的气味却不减反增,弥漫在各个角落。顾琼楼眯眼找了半天,才在一间双人卡座找到梁咏瀚。

    头发乱糟糟的,半长不短,胡子也没刮乾净,穿着件驼色大衣,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苍老,和当年的样子简直大相迳庭。不晓得在他来之前已经喝了多少,桌面上放了三瓶酒,两瓶已经空了,另一瓶摇一摇,还剩半杯的量。

    “梁咏瀚?”顾琼楼在他对面坐下,“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还好吗?”

    梁咏瀚抬起头,眼神迷离,扫了他一眼後,终於有了动作──他抓起瓶子一个个摇晃,确定还有剩後,嘴对嘴直接乾了。酒瓶重重的放到桌子上,发出匡当一声。

    “你来啦……嗝!”

    梁咏瀚倾身向前,朝他招招手,顾琼楼一弯腰,就被nongnong的酒气薰得想後退──但他又怕对方认为自己嫌弃他,於是忍耐着没动,只尽力屏住呼吸,听见梁咏瀚说:“你……嗝,看起来混得不错啊……不过也是,你以前在学校时成绩就好,是咱们寝室之光。”

    闻言,顾琼楼连忙抬起头看着他,“没那麽夸张,也就是吃饱饭罢了……其他的,暂时想不了。”他顿了顿,试探性的问道:“你不是一毕业就去了国外吗?後来怎麽回来了?”

    正确来说,其实是结婚後,但梁咏瀚毕业不到半年就结婚了,时间差并不大,顾琼楼只是不想马上就提起他的伤心事,更何况,就连他自己也多少次因为这场婚礼,而在午夜梦回时怅然若失?

    “还能怎麽回事?倒楣呗。”梁咏瀚弹了弹酒瓶,“人啊,只要一倒楣,什麽都能摊上,他妈的,谁又比谁高贵了,狗眼看人低!”

    顾琼楼敏锐的听出来他好像在暗指谁,顺着话题问下去:“谁啊?让你这麽生气?”

    “多着呢!”梁咏瀚又打了个酒嗝,他扶着座椅撑起身体,靠座到椅背上,朝顾琼楼摆摆手,“真他妈见鬼了,有的人到了国外就觉得自己镶金戴银,牛逼轰轰的,还敢瞧不起人,本质里还不是白人的一条狗?整天跟我嚷嚷A国法律A国法律……他妈的!老子就不是A国人,凭什麽要遵守?”

    顾琼楼想起他离婚诉讼这事,“是你女儿的抚养权吗?”又掏出手机翻了下好友列表,“我有认识的律师,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啊,还有钱的话不是问题,我都能先借你。”

    梁咏瀚皱眉,“我不要抚养权啊,我要来干嘛?”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怕他摔倒,顾琼楼连忙跟上前扶住他,“多谢,”梁咏瀚冲他一笑,又自顾自的说:“那女人简直阴魂不散,傻逼一个,为了点小事天天闹,见了就烦!我可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我就是不爽,她老爸那麽有钱,还有脸跟我狮子大开口,凭什麽我还得在离婚後给她送钱?”

    当初梁咏瀚结婚时,顾琼楼只知道他和新娘是大学同学,女方家境不错。还有传闻原先两人并没有打算这麽早就定下来,毕竟都还年轻,就算在热恋中,也没想到那麽长远,是因为女方意外怀孕,才不得不急着办婚礼。

    关於这些,顾琼楼都是经他人之口了解到。自打高中毕业後,因为不同大学,他和梁咏瀚的社交仅限於翻看对方的朋友圈,偶尔的互动则是被淹没在众多留言里,就连正主翻牌都从来没有翻过他,好似遗忘了他一般。

    所以对於梁咏瀚的前妻,顾琼楼是一点也不了解,他用有限的相关知识想了想,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你这事还能上诉吗?”

    “没用,”这麽一段路,已经走出门外,梁咏瀚一屁股坐到店门外不远处的石阶上,掏出口袋中卷得皱巴巴的菸盒,“有没有火机?”

    顾琼楼替他点火,自己却没有跟着拿出菸,他双手放在膝头,看着对方吞云吐雾,忧虑的说:“要不还是试试吧,钱的话你不用担心,你要没地方住的话也能来我这……再怎麽说,也不能白白被人欺负。”

    “就是!”梁咏瀚眯着眼睛吐出一口菸圈,搂住了顾琼楼的肩膀,“不愧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这话我爱听!”

    顾琼楼笑着摇摇头,风吹散了些酒气,倒也带来对街烤rou的香气。

    这里是闹区,一溜的烤串、豆腐煲、炒海鲜等等夜宵摊子,因此在这个时间段,人潮反而众多,嘈杂的不似深夜。顾琼楼抬起头,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天上,他看得入了神,耳边听到梁咏瀚又说:“不过这事真没法解决,唉……也怪我太不小心,摊上这点破事……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顾琼楼转头问道:“什麽事?”

    梁咏瀚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吸了一口菸,才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没什麽。”

    顾琼楼隐隐感到有些奇怪,一开始,他先入为主的认定这场婚姻破裂是女方的过错,可看梁咏瀚的反应,愤怒之中,却怎麽好像参杂了一丝心虚?在顾琼楼不死心的追问下,对方支吾了半晌,粗着嗓子说:“你也知道,男人嘛,总是会有那方面的需求,不然怎麽叫男人?对不对?”

    虽然他含糊其辞,但顾琼楼还是听懂了,他愣了愣,“你出轨?”

    “也没有那麽严重,”梁咏瀚辩解了几句:“就是去店里给人按摩了几次……不多,这不算出轨吧?我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是去放松而已,你懂吧?”他越说越激动,看顾琼楼好像没有要做道德卫士的意思,又有底气起来,“女人你知道吧,结了婚後就嚣张起来了,这也能吵那也能吵,整天顶着张臭脸,也不把自己拾缀得好看点。好不容易老子有了点兴致,结果?工作忙,不想做,太累了,不想做,肚子痛,不想做……我能怎麽办?还不是只能自己解决?”

    梁咏瀚停了下来,他注视着顾琼楼的脸,等着他的认同,於是顾琼楼点点头。他咧嘴笑了,又把手搭到顾琼楼肩膀上,“你知道最扯的是什麽吗?这娘们自己得了不知道什麽脏病,居然说是我传给她的!他妈的,想讹钱也不是这样搞得吧?这种烂病她敢说,我都替她丢脸!还到处宣传,那臭婊子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顾琼楼没搭话,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仔细的看着──蓬头垢面,胡渣稀稀落落,嘴唇一开一阖,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鼻头宽厚,就是一个普通的快奔三的男人,要说和高中时不一样,那是当然的,毕竟十年前弹性组织都还好好的填充着。可要说变化很大,倒也没有,至少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为什麽当年的他会觉得这个人英俊帅气?……周围吹捧的人也是,所有人都好像被蒙蔽了,他更是其中最无可救药的一员,迷恋着这样一个人整整三个寒暑,就算毕业多年後,依旧念念不忘,甚至为了他甩掉白鸿影──他忽然有些晕眩,猛地站起来,梁咏瀚被他推得一下身形不稳,差点往後倒,“你干嘛呢!”

    顾琼楼没有说话,他的车停在不远处的空位,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後头传来,像是某种推力,推得他越走越快,好像远离了那人就能让自己轻松些。

    我到底在做什麽?

    他在心中不停问着自己,我抓住过什麽吗?

    车子开出去不久,一见那条五颜六色的街区从後照镜里消失,他就打了方向灯往路边靠停,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茫然的看着前方。

    签了经纪公司,从练习生开始,最後野心勃勃的参加选秀,才发现原来做偶像和外貌唱跳没有绝对的关系,他撑了许久,不服气过也不甘心过,最终还是选择放弃,用积累的人脉开了间工作室,虽然不是他真正想做的,但能赚钱、能养活自己,又不算完全的和这一行脱节。

    而藏在心中深处最珍而重之的初恋,就算明知和对方不喜欢男人,再怎麽样也不可能会和他有任何结果,却因为不愿亵渎而急忙与白鸿影撇清关系。然後便如同报应一般,在今夜戳破了所有美化後的滤镜──因为高中的生活枯燥单一,因为学生的活动空间有限,因为年纪轻、眼界窄,所以目光便会半强迫式的随着稍微有些突出的人走。

    这些他都在不长的车程中想得明白……就是明白才恨极了自己,为了个不值当的玩意,丢掉真正爱他的人。

    他忍不住想起在水晶吊灯下,专注的弹着钢琴的青年。

    在对方走下来时,因为心虚,因为愧疚,他不敢抬头直视,因而错过了白鸿影的表情。那时候他肯定很难受吧?顾琼楼恍惚的想着,他还说要给自己一份礼物,可他卑鄙的情人只将他当作替身,甚至连一点半点的时间都不愿意留给他,就着急的投向旧识的怀抱。

    挡风玻璃上,落下一圈圈水滴。

    初时,只是小雨,半分钟後,大片大片的雨滴砸下,发出密密麻麻的敲击声。路上仅有的行人也在这场雨势下消失不见,前方黑洞洞的,像隐藏着怪物,微弱的车头灯散出一圈圈光晕。

    顾琼楼再次踩下油门,他没有回家,而是找了间酒吧坐着。顶着风雨下车,一进去,就挑了最里边的角落,也不理会其他人有意攀谈的目光,随便点了几支酒,一个人坐着慢慢喝。

    梁咏瀚打了两次电话过来,都被他掐了,紧接着又传来讯息,顾琼楼嫌烦,懒得看直接拉黑,想起了什麽,又把所有当初当宝一样珍藏的连系方式全部删得乾净。做完这些後,他捏着手机发呆。过了一会,忽然翻起了白鸿影的讯息,不长的纪录被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醉意上头,顾琼楼突然想到,今天还没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