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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敲响之时

    虽然摩罗弗侯爵是慕里希伯爵的堂叔叔,但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惠纳利家族到了这一代(对,就是波利恩这一辈)已经愈发叫这些曾经见证过家族辉煌时刻的老一辈们恨铁不成钢了。

    似乎是受了什么诅咒般的,这一辈omega和beta居多,就连几位alpha也都不尽如人意。打眼看过去不是资质平庸就是作风不正,尽管不愿意承认,但都是些指望不上的泛泛之辈。

    波利恩父母早年因为交通事故早逝,他也因此早就承袭了爵位。可没想到在老师的悉心教导下,这位本该早早有所作为的alpha表现平平,并不是可堪当大任的上佳人选,就连他本人也没有什么宏图大志。长辈们本想让他娶个有名望的、能予他以加持的妻子,只不过刚有打算就被这件空降到惠纳利的头等大事也绊住了。

    要是波利恩托生在普通人家,没人会否认,他算得上是顶好的孩子——

    长相端正,脾气温良,坦诚善良,也没有不良嗜好,有点还没到鹤立鸡群程度的特长,平庸但做事勤勉……

    可惜不开玩笑不是命运的作风。

    尽管波利恩去信时一再强调“极其重要”、“为了安全起见不便影像语音”,还是等了好几天才等来摩罗弗侯爵的同意(对此波利恩解释说可能是因为自己在他面前一向不怎么中用,除了听话办事其余都不擅长)。

    默理斯并没有被允准一同参与讨论,默理斯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但仍旧再三恳求波利恩能允许自己接送波利恩,并在他们议事期间在外等候。

    波利恩也没有理由拒绝他,又见他坚定不移,也就此答应下来。

    默理斯心怀忐忑地度过了半梦半醒的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就再也躺不住了——但是所有见着他的人都会认为他并没绷着一根弦,当然,那是在不知道他的心脏节奏正处在若有若无的混乱之中的情况下。

    默理斯收拾了下,并不想在波利恩的堂叔叔面前让他丢脸。

    询问AI,得知波利恩也早就起床了。他对这位堂叔叔很是敬畏,加上这又是他鲜有的可能发挥重要作用的机会,论起紧张程度,足以教默理斯相形见绌。

    估计昨夜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波利恩邀请默理斯和自己一同用早餐,默理斯没有拒绝。吃早餐时波利恩的一根头发还不慎掉进了默理斯尚未动过的咖啡里。

    本来深觉尴尬的波利恩摸着鼻子,想帮他重新换一杯,却被默理斯拦下了。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再喝咖啡我这心脏估计要更难受了。”默理斯连连摆手。

    对此也有过切身体会的波利恩深表赞同,就任由那杯格外醇香的咖啡慢慢变冷去了。

    吃过早餐之后,未免去得太早打扰到摩罗弗侯爵,二人还得在练习场消磨一会儿时间。

    “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啊。”波利恩抿着嘴唇,漫无目的的目光在地平线上下徘徊。

    “总之,真希望能够快点找到真相啊,心里有未竟之事的感觉并不好受。”默理斯心里也没底,更无法给他准确的回答。

    “结束了的话,也不是特别好,”波利恩面露惆怅,又立刻急忙辩解,“我不是说找到真相不好啊,我是说,等这回事结束了,叔叔他们就要给我安排婚事了。”

    默理斯看他这样子,有些好奇地问:“您不想成家吗?”

    “唉,也谈不上什么想不想的。是我不争气,可能结下一门让叔叔满意的婚事就是我对惠纳利来说最大的贡献了吧。什么自由恋爱的……只能算了吧。”

    默理斯的心情也随之低落,他看着蔫蔫的波利恩,强打起精神笑道:“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嘛!不着急不着急……诶,您喜欢什么样的,呃,什么样的类型呢?”

    “什么样的类型?我还真没有认真考虑过……”

    话还没说完,就见波利恩的两只耳朵像是冲出了两团对称的蒸汽,支支吾吾之时耳廓、脸蛋到脖子都红了个遍。

    默理斯敢和上帝打赌,这个年轻的alpha肯定是想到了某个人。

    但他无意戳破主人的不好意思,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就把这个话题给心照不宣地糊弄过去了。

    度过了格外漫长的两个小时,他们打算启程前往摩罗弗侯爵处。

    选择的飞行器还是KT-52号。默理斯本想由自己驾驶,波利恩坐着单等到达就行,可是波利恩却执意要自己驾驶,展现出难得的倔强。

    兴许是要去见摩罗弗侯爵,残留少年心性的年轻alpha还是想要有所表现吧……默理斯猜测着,坐上驾驶位旁边的辅助位。

    颇为笨重的KT-52号从练习场上缓缓起飞,不出多久就飞出了这座府邸的属地。等一切cao作妥当,波利恩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按照预定航线飞行。与星际时代以前就广泛使用的飞机不同,飞行器得益于雷达系统和新型动力系统等,已经能够做到近地飞行,当然,若是想要高入云霄一览万里白云也不在话下。

    首都星广阔,除去人口密集、大楼鳞次栉比的地带,是平民居住区和林地、湖泊。其中不乏有划分给各常住在首都星的达官显贵们的属地。

    KT-52号目前所至的地方附近就大多是人迹罕至的森林。而正在这个飞行器下方的就是一片景致还算不错的湖泊,此刻被太阳一照波光粼粼。

    默理斯放空脑袋正往下看去,还在扭着头找这湖的湖水流出入海的出口,一边还想这湖里住着什么鱼什么虾,能不能吃之类的无聊问题。

    “默理斯,你看什么呢?”波利恩半抻着身子凑过去。

    “看湖。您那边也能看得见啊,”默理斯回话,“这湖还挺不错的,要是有鱼的话,或许下次可以来这里钓个鱼啥的也不错。”

    “航线记录上显示这个湖叫‘托里汀湖’,如果你想来钓鱼的话,等事情结束了倒是可以安排上,”波利恩紧张的心神略微得到舒缓,“我还不知道你会钓鱼呢。”

    “伯爵大人,我开玩笑的。而且说实在的,我钓得不怎么样。以前陪着爱德华钓过鱼,我坐不住,一条也没钓着,光让他看笑话了。”

    托里汀湖的全貌逐渐抽离出默理斯的余光。

    “那位大人啊,你们关系还真——”

    “滴——警报!有不明飞行器从九点钟方向冲击——”

    KT-52自一片平静中爆发出骇人的嘶鸣,飞行舱内的cao作全息屏应声,来回跳动着让人倍加惊惧的红色警示,那正是鲜血的颜色。

    “警报——距离25km,对方速度达到2.7km每秒——已采取避让机制——”

    默理斯在KT-52的警报声中猛地冲向cao作全息屏,厉声命令道:

    “立刻开启三重粒子防——”

    巨大的轰鸣声微秒之内汹汹骤然间扑来,强大的冲击力裹挟着炽热的波浪穿透了KT-52坚硬的外壁,被撕裂的金属尖叫着抖落无数碎片,瞬息之间溃不成军般凹进舱体。

    默理斯认得那飞行器。

    那是“黑陨”。

    “警报!警报!已发送紧急求救信号!”

    “伯爵!!!趴下——!”

    迎着从破开的巨大口子灌入的热风里,他奋然扑向波利恩,将他猛地推向KT-52后部的死角,而自己则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整个身体都砰地一声砸向底部舱壁。

    已经冲破KT-52侧面舱壁的飞行器前端一下子狠狠碾过默理斯的整个后背,高温的外壳压迫着他的表层皮肤,甚至开始冒出恐怖的滋滋响声。

    滔天巨浪般的疼痛让他尖叫起来:“啊——!”

    “警报!警报!舱体巨大损伤!开启……开启…嗡——嗡——嗡——”

    那架“黑陨”在没有停下之意的驱动力下继续冲击着,带着咽了气的KT-52自杀一样直直掼入地面。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KT-52和“黑陨”如同生死相连的一对榫卯,纠缠着被撞开了几十米之远,在与土地的快速摩擦下发出刺耳的悲鸣,飞溅的金属碎片和细小的土块在一片烟尘中被纷杂地甩落进舱内。

    默理斯动弹不得,神志不清,隐约听到有人在痛苦地呻吟着。

    那声音沙哑而微弱,像是垂死之人挣扎的呓语,逻辑和情绪的每一次混乱都衍生着无以复加的绝望。

    默理斯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好像看到了索菲亚伸手要拥抱他。

    从额头流下的血污残忍地渗入他的眼角,世界也变成一片驱散不掉的血色。

    “伯爵……”

    默理斯还没来得及等到回应就疼得昏死过去。

    我听到了索菲亚的声音……这是哪儿?索菲亚在哪里?

    我好疼啊……这是哪里……我也要死了吗……

    抱歉,索菲亚……

    滴——滴——滴——

    什么声音?那是什么声音?

    “滴——滴——滴——”

    被混沌和黑暗所完全占领的意识里,他急切地找寻着声音的源头。

    带着盲目的狂喜,他冲向那声音的方向,在意识里急迫到似乎超越了光速,使得黑暗的尽头都被烧成了一片片灰烬,连他自己也在这一刹那被反扑过来的刺眼光芒过度曝光,技巧生涩地睁开眼睛——

    “你醒了!默理斯!”

    是爱德华。

    “爱德华……我还活着……”他的嗓音有如砂纸一样粗砺,感官所感知到的一切都似乎被一种大梦初醒的陌生层层滤过。

    紧接着有热乎乎的液体滴落在他的眉心上,他意识到那是眼泪。

    “爱德华……”他咽了下喉咙,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哭了……?”

    爱德华此时双眼通红,眉眼间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憔悴,泪水的轨迹仍残留在他瘦削不少的脸颊上,他草草抹去了眼泪后,双手不知所措地凭空摆动了两下。

    “谢天谢地,你醒来了……我的默理斯……”

    “我还活着……我这是在医院?”

    默理斯想要坐起来,却立刻被爱德华制止了。“别乱动,压到背部的伤口就不好了。”

    默理斯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病床似乎是被开了一块空洞出来,用来安置他后背上受伤的那块地方。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你已经昏迷了将近五天。刚送来的时候情况十分危急,幸好最后还是抢救回来了。默理斯,我差点永远地失去你。”

    默理斯却喃喃起来:“我记得的,那天我坐在KT-52上,那儿有一片湖……然后一架飞行器袭击了我们,我和伯爵就……对了,伯爵!伯爵!”

    他一下子就抓住了爱德华的袖口:“伯爵也在这里吗?他的情况应该比我好多了,我当时把他推开了……他人呢?”

    爱德华没有作答,默理斯却从他那苍白而美丽的脸上读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悲悯。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默理斯的心头,他下意识地晃着爱德华的身子求他回答: “你说话啊!到底什么情况!”

    而alpha的缄默像一把利剑刺向默理斯的心脏,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最不愿触碰的那个答案。

    他的血液脱缰般即将冲出这具躯壳,迸发出一股诡异的力气,使得他猛然坐了起来。

    “爱德华,你不要告诉我……慕里希伯爵他已经……”默理斯的身体开始发抖,“你不要告诉我……”

    爱德华身形萧索,僵硬地半跪在地上,温热的手穿过他的指缝紧扣住默理斯的十指,他哀婉的话语听来居然与冷硬的处刑命令无异——

    “慕里希伯爵,波利恩·惠纳利,因为金属碎片划破颈动脉失血过多,已经于三日前不幸身故,年仅20岁。”

    默理斯宁愿自己听不懂人话,视线涣散地呆呆道:“你是说,伯爵死了?”

    悲恸的哭喊在默理斯的身体有所反应已经开始在大脑里剧烈喷薄,吵得他鼻子也疼,眼睛也疼,迟钝的感官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不可能……我推开了他的……他才20岁!怎么可能就这么……”

    「如果你想钓鱼的话,我们可以安排上……」

    “默理斯,他是因为溅射的金属碎片而死,不是因为你……”

    「这么样的类型?我还真没有认真考虑过……」

    “你振作一点!默理斯!”

    「谢谢你,默理斯……」

    爱德华的声音渐渐模糊了,泯于默理斯脑海里仅存的一点儿关于这个普通的年轻alpha的音容笑貌里。

    而那一点点留有余温的美好,最后也像索菲亚那般流沙一样尽数消散了。

    他的不可置信和悲伤恼恨化作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一股股地浇过他因为情绪激动而涨红的脸颊。“我说过会挡在他前面的……我做到了,为什么我活着,他却死了呢?”

    默理斯无力地摇着爱德华的手臂,趴在床沿向着空气绝望地质问着。

    爱德华连连呼唤默理斯的名字,而默理斯却像是失聪一样浑然不觉,急得他只能扶起默理斯用自己的怀抱支撑着这个已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勋臣。

    默理斯痛苦的泪水迅速濡湿了他的领子和肩膀,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声压迫着他的耳膜,让爱德华生出一种几乎罕见的、让他心如刀绞的罪恶感。

    “默理斯,哭吧,哭吧,我亲爱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到我们都毁灭的那一刻……不过最后那一句他并没有说出口。

    爱德华拥着默理斯当下孱弱的身体,虽然所爱之人的痛苦让他心碎到失语,可是他却更加贪恋怀抱着整个世界的片刻满足。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怀中的人默默淌干了所有眼泪。可安静了没一会儿,爱德华耳畔响起了默理斯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的还有他不同寻常的恐惧呢喃。

    “这不是意外!爱德华,是有人……有人要杀我们!这是谋杀!”

    他惊恐地摇着头。

    “是在去找摩罗弗侯爵的路上埋伏好了要杀我们!”

    “不是!”爱德华直视着默理斯震动的瞳孔,立刻打断他,“是赫兹特家舍连公爵家的小儿子。他吸食违禁药物后驾驶,调查人员怀疑他是精神错乱了,又没有开自动飞行模式,所以才会疯狂地不停加速,直直冲向你们!”

    “我绝不相信!这都是假象!”默理斯的牙齿都在打颤,“伯爵的身边有探子!所以才会那么急于杀了我们灭口!原来,原来都是我害死了伯爵,是我害死了他……!我不该告诉他……”

    “默理斯!默理斯!你冷静点!”爱德华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默理斯神志失常般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念咒一样重复着:“现在我还活着,他们一定还会想法子把我也杀了……他们连伯爵都毫无人性地杀了……”

    爱德华带着几分强硬地拉开默理斯收紧在头颅两侧的手肘,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会帮你的。默理斯,你看看我啊!”

    “你能帮我吗?”默理斯加倍害怕地立即否定,“不不不!我不要你也被我害死!他们无孔不入、肆无忌惮……我不能再害别人因为我的愚蠢而牺牲!”

    “我不会的!”爱德华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疾言厉色之后又重新增添了一些温柔,“默理斯,你知道我的能耐的。别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害了我的,你要相信我。”

    “爱德华……”默理斯似乎被他镇住了,双眼恢复了几分清明。

    “默理斯,你究竟告诉了慕里希伯爵一些什么?你不说的话,我根本帮不了你。”

    求生的欲望迫使默理斯吞下自己的呜咽,他转而死死拉住爱德华的手,蛮不讲理地要求道,“我告诉你,但是你要向我发誓,爱德华,你不会死。如果你骗了我,我就是下地狱也不会原谅你。”

    从苦涩和甜蜜的夹缝中生出的微笑绽放在爱德华的脸上。

    “我向你发誓,我不会死在不轨之人手上的,更不会让那些人加害你,我亲爱的默理斯,谁也不能让我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爱德华极其爱重地捧起默理斯尚有泪痕的脸,将他毕生所有的怜惜都浇铸成默理斯所独享的柔软目光。

    “所以,默理斯,让我来保护你、给你依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