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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重逢

    傅云舒在瑟瑟秋风中挨了一顿毒打,好容易换来楚源的一星原谅,然而一刻钟都还未过去,这俩人就“抱着走还是自己走”这件事上,发生了分歧。

    傅云舒被楚源裹在怀里,拱来拱去:“你脚上还有伤呢,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楚源不为所动,毫不松手。

    傅云舒继续拱来拱去,絮絮叨叨:“楚源,我不痛了,真能自己走。不信我走两步给你看?”

    楚源被他烦得没办法,面色铁青地将人重重往地上一放:“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

    傅云舒飞快整理好凌乱的衣裳,将他的外衫抖了抖,递了过去:“山里风大,你穿上。”

    楚源瞪了他半晌,方才好容易熄灭的火气此刻卷土重来,噌噌噌窜了半丈高。而后不发一言,抬腿便走。

    “?”这下傅云舒彻底慌了,实在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不仅白白挨了一顿毒打,人还没哄好。

    从玉河村到陵阳城要翻过一座不小的山头,正常人也要走上足足一整日,谁知在这种状态下,这一伤一弱的俩人,硬是在日头落山之前,成功抵达了陵阳城。

    城中还是同从前一般和谐静谧。正是时,炊烟初上,小贩们陆续收摊,秋收的村民结束了一天的繁忙,疯跑的孩子们被父母唤回家,街上行人寥寥。

    楚源一头扎进了医庐,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身后的人。傅云舒停下脚步,怅然地站在原地。

    “先生!”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傅云舒甫一转身,瞬间被人扑了个满怀。

    眼前的人个头堪堪到他肩膀,力气倒是不小,这一撞差点给傅云舒撞个屁股蹲。他抬起头,一双黑眼睛里顿时盛满了泪水:“先生!你可算是回来啦!”

    来人外号铁蛋儿,大名刘旦,是傅云舒的学生。

    久别重逢,傅云舒拍拍他的肩膀:“哭什么,想先生了?”

    刘旦扑在他怀里,呜咽道:“先生,你这么久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来学堂?我和同学们到处找你,也找不见人,我们天天去你家门口等,也不见你回来……先生,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哪儿的话,怎会不要你们?”傅云舒眼尾也微微有些泛红,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天快黑了,怎么还在外面乱晃?晚饭吃了不曾?”

    他这一问,刘旦终于想起了什么,抹干眼泪,吞吞吐吐道:“没什么,我那个……出来转转。”

    傅云舒眉梢一挑:“说实话。”

    刘旦眼珠子乱瞟,心虚道:“真没什么。”见了傅云舒的眼神,又补充一句,“就是和林语约了去他家玩玩儿。”

    一提到林语,傅云舒登时眼皮一跳——林语可是学堂一等一的惹祸精,不论和谁凑一堆儿,都准没好事。

    果然,这俩人作天作地,作出了新高度。林语说日后想当大将军,大将军都得会骑马。马自然是没有的,也不知谁想的法子,这俩人相约,要到林语家猪圈骑猪。

    傅云舒一听到“骑猪”这俩字儿,顿时眼前一黑。

    等他们俩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到林语双手紧紧握了一根麻绳,麻绳的一端套在猪脖子上,而后一个翻身,干脆利落地跨上了猪背。

    那猪是整个猪圈里最大的一头,膘肥体壮,五花三层,背上漆黑,腹下粉嫩。原本正在槽中大快朵颐,岂料天降横祸,徒然被骑,很不适应,一阵乱动想把人甩下去。

    林语早有准备,手中麻绳紧紧一攥,便稳住了身形。而后哈哈笑道:“铁蛋儿!来啊!你看我骑得……先生?”

    傅云舒行至近前,沉声道:“你给我下来。”

    下来是不可能下来的,就算林语此刻想下来,猪也不能干。那花猪脖子被勒,吃痛地惨叫一声,发了疯似地开始跑动,这下林语有些慌神,整个人趴在花猪背上,狠勒麻绳。

    他越勒,花猪越疯狂,背上驮着林语开始横冲直撞,半边猪圈都让他撞散了,顿时,圈里剩下的四五头猪跟着兴奋地跑了出来……

    傅云舒:“……”

    刘旦拎着半截棍子,开始帮忙赶猪,他越赶猪越乱,傅云舒赶忙制止了他,亲身上前试图解救林语。但即便是家猪,力气也不容小觑,追赶中胡乱冲撞,傅云舒尤带血痕的屁股被狠狠撞了一下,痛得他差点没晕过去。

    林语此刻半个身子都被甩在了外面,只得双手死死抱住猪脖子,不让自己被颠下来。那花猪滋儿哇乱叫中,眼看着就要撞上院墙,傅云舒觑准时机,当机立断,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在少年被甩飞的瞬间,将人接了个满怀!

    惯性让两人重重跌在了地上。

    下一瞬,花猪撞在墙上,轰然一声闷响,砖石飞溅。

    小院中安静了一瞬,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猪被撞懵了,被觑准时机的刘旦赶回了猪圈里。

    等三人将剩下的四五头猪都赶回圈里关好,天都快黑了。林语家的小院狂猪过境,一片狼藉,松散的栅栏猪圈傅云舒勉强补了一补,还算能用,可砸塌了一角的院墙可不好补,师生三人站在原地,真心实意地犯起愁来。

    刘旦挠了挠头:“林语,等你爹回来了,会不会揍你啊?”

    林语没吭声,眼里泛起了泪花。

    惊魂初定,傅云舒本想开口教训,但一见少年这番模样,顿时将涌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今日晚了,明日清早我去请个师傅过来,修缮一下。放心吧,你爹那边我去说,不会让他苛责你的。”

    他的声音依旧如从前一般,温和清润。林语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哇地一声,扑到他怀里:“先生,你终于回来啦先生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们的!我好想你啊先生呜呜呜……”

    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月余未见,林语的个子已经窜出了一截儿,个头堪堪到了傅云舒肩膀。

    傅云舒被他死死抱着,哭笑不得:“你们一个两个的,怎得都这般能哭?日后当了将军,上了战场,也这般哭哭啼啼?……唔,你轻些,先生的老腰要被你勒断了。”

    他这么一说,林语才想起来,方才为了救他,傅云舒给他当了rou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登时又紧张起来:“先生你受伤了没有,摔得痛不痛,方才落下的砖石砸到你了吗?给我看看……”

    怎能不痛,傅云舒原本就带了伤。少年的身板虽还未长成,但重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再加上被猪狠狠甩飞那一下的惯性,他被压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险些吐出血来,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想必该是一片青紫。

    他强咽下一口血气,摇头道:“无妨。”

    林语放下了心,此刻终于有机会一诉他的思念之情。两个少年万事不往心里去,开始围着他上蹿下跳,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恨不能把傅云舒离开这一个月的事都一股脑地交代一遍,傅云舒被他俩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等安抚好两个熊孩子,天都快黑透了,傅云舒有心想去找楚源,又怕楚源早早睡下,不敢打扰,只得独自返家。

    家中月余未曾住人,清冷孤寂,一派萧条。傅云舒在枫山跋涉了一整日,臀上还带着新鲜出炉的伤,原本就是凭着毅力、咬着牙走回来的。岂料来不及休息,又得帮着俩熊学生收拾烂摊子。此刻真是又累又饿,浑身上下哪哪都痛,干脆晚饭都不做了,往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一倒,便昏睡过去。

    什么负气的某人,教书育人的重任,统统都抛到脑后,留给明天去了。

    *

    傅云舒被困枫山一月有余,学堂里的一群半大小子,一天无人管束都要将房顶掀起三丈高,乡亲们只得将早已告老三年的魏老先生请了过去,约束这群熊学生。

    魏老先生一把年纪,颤颤巍巍拄了根拐杖守在学堂外,见了傅云舒,激动地连路都走快了两步:“小云呐,老头子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啦!”

    傅云舒搀着他走进屋,歉意道:“前些日子出了些事情,被困在枫山一个月,伤养好了才回来。”

    老人立刻有些紧张,晦暗不清的眼睛眯起来,苍老的手去摸索他的手臂:“哪里受伤了,可严重?”

    傅云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说着扶他到椅子上坐好,“这些日子,学生们可有惹您生气?”

    “没有没有,好得很,小兔崽子们哪敢?”魏老先生虽然眼有点花,腿脚也不顶用,脑筋倒还很灵活,见四下无人,立刻小声追问道:“你来陵阳这么久,可从没听你说起过什么朋友,跟我说说?”

    傅云舒没料到这老头这么会抓重点,只得尴尬道:“是我……咳,喜欢的人。”

    魏老先生立刻来了精神,连那昏黄的老花眼似乎都看得清了:“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可配得上你?要我说长相什么的没甚重要的,只要是个贤惠的就成。你性子好,可不能找个泼辣的,到时候成日欺负你去。”

    学堂外,学生们在你追我赶,嬉笑打闹,倒显得这一方室内异常静谧。傅云舒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他长得很好看,性子倒是……总爱无缘无故的发脾气,让我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因由。”

    魏老先生一拍大腿,老脸上写着“果然如此”的表情,叹道:“你们年轻人呐,就喜欢看那些个皮相,要我说总发脾气可不行,她可曾对你动过手?”

    那自然是没少动手,傅云舒的屁股现在还火辣辣的痛呢。

    见他没吭声,魏老先生痛心疾首,斥道:“那怎么行!这么泼辣的婆娘可要不得!你长得俊,又心善,咱们这无亲无故的,你都没少帮扶我这糟老头子,这天底下哪有比你还好的人?要我说就是那天仙都配得上,这婆娘怎的不知好歹!

    “这还没怎么着,便对你动粗,日后若真成了亲,你那日子可不是水深火热?不成不成,我不同意。”魏老先生正襟危坐,口若悬河,说完了才觉出自己似乎没什么资格说同不同意的,只得义正词严找补道:“若是你爹知道,估摸也是不会同意的!”

    傅云舒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我爹说不定要打死我。”

    魏老先生摆了摆手:“我看你明日……不,今日,一会儿回去,便同她断了,日后不再来往。”

    傅云舒闻言垂下头,有些失落。

    魏老先生哪料想自己这是个开了光的嘴:“怎么回事?已经断了?你提的?”

    “那倒没有,”傅云舒本没想说,但在老先生关切的目光中,还是坦诚道:“前一日在枫山,他同我置气,我原本是哄好了的,哪知路上又因一点小事……平日里他如何斥责,我是不同他争辩的,可那日料想是我态度太差,他一气之下,便不再理我了。”

    “没出息”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魏老先生那张沟壑纵横脸上:“那你可有去求过她?”

    傅云舒摇了摇头:“我不敢去。”

    “好!就不该去求!立刻就该断了!”

    空气中一阵沉默。

    良久,傅云舒叹了口气,纠结道:“不然我还是……再去求求他?”

    魏老先生:“……”

    这傻小子,合着我苦口婆心这么半天,都白说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