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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三少爷的脸

    照顾唐锦的事儿,赵识温不肯假借他人之手,喂饭喂汤也是他来,眼前儿的唐锦就跟小孩似的,吃饭时要哄着来。

    “乖宝,张嘴,吃一口蛋羹。”赵识温用小银勺盛了一口蛋羹,吹凉才往唐锦嘴边送。

    这种讲不了道理的时候,唐锦的挑食就显露无疑了,一口蛋羹吃进去尝到了滋味,不是喜欢的,赵识温第二口送到唇边死也不肯张开嘴。

    “再吃一口,里面放了虾仁的,再吃一口。”

    围追堵截被喂烦了,唐锦一张嘴吞了进去,赵识温没来得及高兴,那口惹人厌的蛋羹吐到了他脸上。

    赵三少爷那张名贯锦州商会的俊脸被砸上了稀碎的黄白蛋羹,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洗月立在一边又惊又怕,是真怕唐锦要挨揍。

    唐锦这样木愣愣的好几天了,平时不喜欢的东西也只是闭嘴不吃,这还是头次往外吐,还吐到了赵识温的脸上。

    “少、少爷……”有小厮捧过来干净的丝帕,“先擦擦脸吧。”

    赵识温接过,将脸上的蛋羹擦净,没有任何愤怒的迹象,反倒笑了,“下回不想吃什么,跟哥哥说,不能往外吐,也不能吐到哥哥的脸上,懂吗?”

    “……”

    “罢了,随你,不高兴吐到我的脸上也行。”赵识温放下蛋羹,拿起另一碗鸽子松茸汤,轻松道:“知道不高兴就行。”

    赵识温怕唐锦一直维持木愣愣的封闭状态,对外界无知无觉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一并吞噬,不再表露,那才棘手。

    鸽子汤唐锦不是那么厌烦,咕嘟咕嘟喝了半盅,赵识温再喂,他又不喝了。

    看着桌上的剩菜,赵识温探手摸了摸唐锦的肚子,“是饱了,再坐一会儿,等哥哥吃完,带你去院子里走走。”

    光伺候唐锦吃饭,都是个耗时耗力的活儿,赵识温自己一口没来得及动。

    到他吃时,他也不嫌弃桌上的饭菜都是唐锦吃剩的,将唐锦挑剔的蛋羹,剩下的鸽子汤都一并风卷残云地吃了。

    洗月感觉,赵识温脾气好了不少,前一阵跟癔症似的,这一阵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时候的模样。

    吃过饭,固定是赵识温领着唐锦去院子里遛弯。

    这几天天晴,午后的太阳正好,而前一阵避雪放进暖房的花草也都一一搬了出来,分布在能照到阳光的假山与池塘前,享受一些冬日罕见的温暖。

    唐锦裹着一条熊皮斗篷,整个毛茸茸的,大了一圈,但那巴掌大的脸依旧是小小的,精致的,他直直望着太阳,脸被照的雪白透亮,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缎子似的。

    他整个人透露着一种别样的轻盈,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这院子里飞出去了一般。

    又不是嫦娥奔月,赵识温笑自己多想,从后面揽住唐锦,“今天不看你那些小花小草了吗?”

    “……”唐锦动了,转了个身脱离赵识温的怀抱,蹲在了地上看面前一盆腊梅。

    赵识温也蹲下,与唐锦肩并肩,指尖拨弄那腊梅的细枝,对唐锦道:“这花开的真小,花骨朵也一点点。”

    唐锦蹲着往旁边挪了挪,面前变成了一束不是花期的木绣球,望着那碧绿的枝叶,他仿佛也成了这种安宁的植株。

    赵识温又贴了过来,“它什么时候开花,都是叶子,不好看。”

    “……”

    “不看花了?”见唐锦站了起来,赵识温也站定,“回屋吗?想吃糕点吗?还是要午睡?要不看会话本儿?”

    唐锦不理他,一声不吭回了屋,洗月上前给他解了斗篷挂起来。

    赵识温一路追回来,自作主张道:“那看话本吧,昨儿给你讲的还剩下一半……”

    唐锦已经躺上了床,安静闭眼了。

    “那睡午觉吧。”赵识温把话本放到了一边儿,一同挤上了床,小心翼翼抱住唐锦,“我跟你一起。”

    回应他的只有唐锦静悄悄的呼吸声。

    感觉自己莫名地被唐锦嫌弃的赵三少爷有点难过,但他也明白,这比起他对唐锦的中伤,不过十之一二。

    至少此刻唐锦还躺在他怀里,这就足够了。

    赵识温不敢多躺,等唐锦睡着了他便蹑手蹑脚爬起来,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看账目。

    他禁足在家,年节结束,各个商铺的生意又兴盛了起来,一日日需要他cao劳的事情只多不少。

    “去把钱庄的刘掌柜请过来,我去书房等他。”赵识温估摸唐锦短时间还醒不过来,夹上账本去了书房。

    唐锦睡饱了爬起来时,赵识温还没回来,于是他只呆呆的跪坐在床上。

    洗月小跑过来,“唐锦,醒了,要喝水吗?想吃东西吗?”

    “……”唐锦连抬眼瞧她的动作都没有,仿佛洗月不在他眼前一般。

    洗月不知道怎么跟这样的唐锦沟通,“你等等,我去找少爷。”

    洗月出去了,屋子里就只剩唐锦一个,坐着的唐锦突然不安起来,他支起身子下了床,有些茫然。

    赵识温被洗月从书房叫了回来,一进屋床空了,不由得蹙额道:“唐锦呢?”

    “咦,刚刚就在床上坐着的呀!”洗月后脚跟进来,见到床空了睁大了眼,“刚才还在屋里的。”

    赵识温瞬间拉下了脸,冲到门口,质问守门的两个奴仆,奴仆纷纷摇头,谁也没看见唐锦出来,可偏偏人就是不见了。

    院子里洒扫的奴才也都没见到有人出来过,但赵识温将偌大的院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唐锦藏在哪。

    “人呢!那么大一个人!他是会飞天还是遁地!你们都是瞎了吗?!就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出去!去了哪里!?”赵识温的巴掌拍的手下那八仙桌哐哐直响,像是要四分五裂一般,“都去找!还愣着做什么!”

    赵识温提了斗篷,准备出院子,小厮明宝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三少爷,大少爷禁了您的足!您不能出去啊!”

    “滚开!”赵识温现在哪还有心思管什么劳什子禁足,院子里没唐锦的人影,那就是跑到宅子里了。

    宅子这么大,他迷路怎么办?连鞋袜斗篷都没穿,这么冷的天,他怎么受得了?!

    “少爷,少爷您真不能出去。”明宝都快哭了,“大少爷知道了,又要对您动家法了。”

    赵识温现在身上那道鞭伤还得日日换药呢,明宝肯定是心疼自家主子的。

    “滚开!都给我滚出找!找不到唐锦,你们跟我一起受家法!”赵识温一抬腿把他踢开,抬脚出了院子,他不信赵听澜还能把自己揍死。

    赵识温屋里的奴才都出来了了,各个院子搜,就差把草皮都掀开看看了。

    赵老太太和二房媳妇薛碧柔正搁花园遛弯,被一群四下嚷嚷唐锦名字的奴才惊着了,“这又是干什么呢?那不是识温的小厮明宝吗?”

    “那不是识温吗?他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出来了?”薛碧柔眼睛好,抬手一指,对身边儿的丫鬟道:“去,问问三少爷又是闹什么呢。”

    丫鬟去而复返,“老夫人,少奶奶,听说是三少爷屋里的那个双儿丢了,少爷正带着人满宅子搜呢。”

    “又是那个双儿。”赵老太太狠狠一杵手中的拐杖,越发后悔当初觉得那孩子可怜,就许他进府侍候,归根到底,赵识温做出诸多乖戾行为,跟这个双儿脱不开干系。

    “祖母,那双儿究竟是什么来历?”

    “家仆子。他母亲是我最得意的丫鬟。”赵老太太被儿媳妇扶着到亭子里坐下,“只可惜,他是个双儿,还把识温迷的五迷三道的!到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家造了孽,赵识温赵听澜瞧着那样子,是死活不肯成亲生子了,而赵语泽又是个庶子,竟叫庶子先生了长子,这当真是闹了笑话。

    赵老太太虽然心存芥蒂,却也知道,儿媳妇肚子里的种兴许就是赵家的未来了,只得握紧薛碧柔的手,“还是你和语泽懂事啊。”

    赵听澜的院子也被赵识温搜了,赵听澜从官府一回来,齐瑛就告诉他了。

    “什么?他不是在禁足吗?”

    “说是来找人的。”齐瑛与赵识温打了个照面,赵识温那时大约也心烦,没来得及细看这出现在他大哥院子里的男人。

    “找什么人,又要把家里弄得满城风雨不成?”赵听澜官服都来不及脱,带上护院出去抓人。

    赵识温此时搜到了文迎景的院子里,文迎景在屋里看书,见到表哥来,不太开心,“你怎么来了?”

    “唐锦是不是在你这里?”

    “唐锦怎么会在我这里?”文迎景凝眸,唐锦在他这倒是大好事了,“等等,唐锦不见了吗?”

    “是,不见了,你满意了?”赵识温没找到人,转头往外走。

    文迎景追了出来,“怎么回事,唐锦不会四处乱走的。”

    “松开,”赵识温一把甩开文迎景的手,眼梢流露威胁,“别说的好像你比我还了解唐锦!”

    文迎景无奈:“我只是知道,现在对于唐锦来说,哪里都不安全,所以他不会随便走远,你与其在这里搜,不如回你的院子里仔细找找。”

    赵识温还未来得及反驳,赵听澜带着护院赶到了,“来人,把三少爷绑回院子里去。”

    “大哥,我在找人!唐锦不见了!”赵识温被几个护院一拥而上压到了最下面,脸都青了。

    “赵识温,你不是小时候了,为一个通房,为你一己私欲,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连祖母的院子你都敢带人去搜,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上下?”赵听澜字正腔圆,他眼见着赵识温被他们惯的越来越恶劣。

    赵识温一脸不忿,看样子赵听澜的话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我扪心自问不曾愧对赵家,若是觉得我配不上姓赵,那便将我逐出族谱去,随便姓什么张王李徐,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唐锦……”

    “混账!”赵听澜怒极,劈手扇了赵识温一嘴巴,他的手火辣辣的疼,甚至忍不住轻颤,而赵识温被他扇的偏了头,脸上一个清晰赤红的巴掌印。

    明明一院子人,眨眼间却静的像是掉根针都能听到。

    这场闹剧以赵识温被关回院子做了终结,赵识温坐立难安,明宝劝他用冰敷脸也被推开,洗月止不住擦眼泪。

    想起文迎景的话,赵识温又站了起来,在院子里一寸寸找,似乎有掘地三尺的心,但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转身回了屋里,忍不住蹲到了床边,又气又急,整个人心紧的发抖,直到他抬眼望到了床边儿虚掩的雕花立柜。

    赵识温疾走几步,一把拉开柜子,厚实的衣服堆里,唐锦穿着洁白的里衣,侧身婴儿般蜷缩躺在里面,双手抱在胸前,安安生生的闭着眼,外界的嘈杂半点没有惊扰他。

    赵识温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但此刻,他的心依旧是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