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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过

    清明时节,落雨纷纷,清晨的墓园幽静清凄,冰冷的石碑披上天赐的纱帘,留下湿痕盖了泪痕,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惊扰了墓园的宁静,一声,两声,而后自动挂断,周而复始,电话那边会传去几声不带情感的机械声,还有宁仇知道的,伴随手机按下挂断键后会有几句难以入耳的咒骂。

    在铃声第五遍响起时,青年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他伸手探进口袋将手机取了出来,宋高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方,就那般定定看了半晌,在铃声即将挂断时,指尖动了动还是按了接听键,随后按了扩音键,手机被放在沾了湿意的地砖上,青年又垂下了头。

    最先传出的果不其然是不堪入耳的谩骂声,是一个中年男子粗哑的声音,“昨天为什么又没去上班,人家电话都打到我这边来了,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你记住,你是卖了身的,你有什么权利选择去不去,有人点了你,该你……”

    宁仇耳间嗡鸣,男人后面再说了什么他无心注意,唇间被咬得发白,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握紧青筋暴出,“今天是清明,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又开始喋喋不休,“那怎么了,已经签了约你人就是他们的……”

    "我没有卖身!把我卖了的人是你!"

    青年突然发了狂,手握成拳不留余力地砸在了地砖上,强劲的冲击让他手臂发起了细抖,声线也止不住地颤抖:“是你毁了我,我大二就拿到了学校与华恩学院交流的名额,那里有我最崇敬的设计师,我的设计在他们学院榜上有名,就差一步,一步!我已经接到了诺一递过来的橄榄枝,是你毁了我,你知道我为了进到诺一付出了多少心血吗?!”

    热泪洒落,在灰白地砖上与雨水交混,另一边,是青年手上渗出的血渍,青年悲痛的话语是墓园的唯一动静。

    电话里传来了无情的嗤笑声,“你的设计能赚多少钱,你的心血又值多少钱?你得打多久的工才能还得起我的债,你知道吗?就那一夜,轻轻松松八十万,你以后就好好拍戏,趁着还年轻样貌好,最好勾搭个金主包……”

    嘟嘟嘟,电话挂断,男人看着手机呸了一声随手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不知好歹,白养你这么大。”另一边一个男人扒着门探了头,“好了没有啊,就缺你了,这么久了还赌不赌了。”宋高抄起打火机点了支烟就往那边走,“赌赌赌,来了。”

    雨雾渐大变得淅沥,宁仇湿了的刘海拉耸在额前,挂了电话的他仿佛又成了没有提线的木偶,静静地,失神跪在墓碑前。

    电话里那人是他的养父,用了一杯酒轻易地毁了他的梦想毁了他,那是他数年来的悉心建树。

    那年十五岁,少年人意气风发,站在养母身侧在展厅内指着展出的一副皇家庭院设计效果图自豪地同她介绍:那是韩逸的作品,是我的偶像,今年才十九岁,他是天才,我不能成为他但是我要靠近他。

    宁仇高二,十七岁,韩逸大三,各种金奖拿到手软,自己创立了诺一,是一家规划设计公司。

    宁仇高三,十八岁,养母去世,他顶着压力备考,没能考上华恩,那是国际有名的设计学院。

    宁仇大一,十九岁,诺一名声打响,成了国内设计师趋之若鹜的设计公司。

    宁仇大二,二十岁,拿到了华恩学院的交流名额,同时接到了诺一的应征邀请。

    临出国夜,一杯温酒失了身,一段视频葬了前程。

    他就不该,那个人渣怎么会好心好意地为他践行,那个虚情假意的笑如今印在他的脑海里入木三分,那天,青年皱着眉拿起了酒杯,跟他说:你的赌债我会帮你还,以后我跟母亲姓,喝了这杯酒,我们就两不相干了。他还得去赶飞机,然而第二天他在酒店醒来,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肤,除了身上难以言喻的痛,还有那相机里不堪入目的视频、一件违法卖身的签字文书,报警了,那些警察看到视频吞咽的喉结至今醒目,期间投射到自己身上惊羡的目光赤裸,视频没看完,他冲上去拔掉了,回到出租屋后,收到了威胁短信,再有一次,他的视频就会在网上广为流传。

    次日,宋锦成了宁仇。

    “母亲,我先走啦,我还有课题要完成,有空再来看您。”这是他上大学的第五年,那件事发生后休了一年学,他被人踩在泥里,却还在试图挣扎,他又回去了。

    宁仇用指尖蹭去了脸颊又滑落的泪水,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没倒下,天方亮不久,清晨人少,雨落在身上,浑身几乎冰凉,青年迈着无力的步伐往台阶下走去,与一个撑着伞身着黑色西装,怀里抱着一束满天星的男人擦肩而过。

    终于下了台阶,出了墓园,门口停了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后面还有一辆,旁边站了同样黑色西装的男人,带着白色手套,看来是同方才那个男人一起的,只是这西装的质感看起来就不是同等货色,宁仇笑了下,真好。

    任景洛站在台阶上方收回眼神继续走,眉间轻蹙,方才那个身影浑身上下写满了死气沉沉,仿若就等黑白无常过来索命了,但他的眼神里却又透着倔强,仿佛身堕地狱却又妄想爬起来寻人索命的恶鬼,双眼发红带着层层血丝,应是一夜没睡。

    男人停下,将手中的花束放在了两个墓碑中间,是两名女子的墓,另两个男子的墓守卫般护在两旁,黑伞落了地,他站在墓碑前点了支烟,吸了一口便夹在指尖任风吞噬,白色烟雾从口中吐出又在风中消散,那根烟待风吸了一半被扔在地砖上抬脚撵灭。

    “爸,妈,程叔,苏姨,我来了,公司很好,董事也再不敢妄动,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掌握了他们的手里大大小小的罪证扼住了他们的咽喉,又花两年时间整顿了公司,现在没人再敢跟我叫嚣了。”男人喉间滚动了一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悲伤的情绪,只一瞬又变得冷峻高贵,“可我还没找到萧萧,这些年一直不敢过来见你们,带好公司跟找到萧萧,两件事总得做成一件才有脸出现在你们面前吧。”

    雨势渐大,打在碑上窸窣作响,男人弯腰捡起了伞转身而去,“下次过来看你们,便是找到萧萧的时候了。”

    任景洛是将小孩当成媳妇养大的,自在程萧在娘胎时,他便搬着凳子守在旁边了,两家祖上世交,任父与程父自小感情又深厚,开着玩笑说,若是这胎是个女儿,他们便结为亲家了。程父话说:小景长得好又懂事,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任景洛小手搭在

    苏母隆起的肚子上,稚嫩的声音在那边反驳:是男孩我也要。四位大人笑着同意了。

    分别那年,任景洛十五岁,程萧十一岁,两家相邀出游,任景洛当时挺叛逆的,抽烟喝酒逛酒吧,这几日又与几位好友相约着又去哪里撒钱,便没同他们一起,其实看着小娇妻嘟嘴生闷气的时候他心底是痒痒的,孩子生得好看,嫩得人想咬一口,那时候

    他不敢再看他,满脑子都是孩子太小,为什么呢?归结于与那些朋友的聚会有些不正经,但他没学坏,在他人左拥右抱时,自己端着酒杯默默喝酒,心里装的是小孩子。

    而那一别,到了如今已是十二年,那一年,他在酒吧门口得知的噩耗,那夜他喝的少,因为自从教会了小孩用手机给自己报备行程,他已经半天没有收到消息了,那时11点半,聚会还没结束任景洛便心不在焉地走了,发的语音一条没回,孩子的最后一条 语音的时间是上午10点21分,孩子的声音满是兴奋,说他要去海边游泳了。

    任景洛站在酒吧门口等司机,反复听着语音里孩子难以抑制的兴奋,还伴随着几位家长的笑声,任景洛弯着嘴角沉浸在幸福中,又点了一遍语音,播放到一半时,被一个跨省电话打断了。

    “喂?”

    “您好,请问是任睿的亲属吗?”

    任睿,任景洛的父亲,他的脑袋空了一瞬,今夜的不安或许有了解释,双手也僵住了,喉头颤动,“我是。”

    “您好,这边是**市中心医院,任睿与林千汝在前往龙岸海滩的途中发生了车祸已经遇难,遗体现在本院,望您能尽早过来认领。”

    这边静住了。

    “喂,您在听吗?”

    良久任景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他颤着手想去挂断电话,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另一个消息,“还有,您能联系到程宁浩的家属吗?”

    那时的任景洛已遍体发寒,耳间嗡鸣不止,一时间将要瘫倒在地又被正巧出来的好友扶住,“你说,什么?”

    “这次意外丧生的还有程宁浩与苏云夫妇,但我们似乎联系不上他的亲属,您能联系得到吗?”

    任景洛浑身发着细抖,努力镇静,“据我所知,那车上还有个小孩,他呢?”

    电话那边静了半晌,“我们在车上只发现了四人,您…”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尽早过去。”不及那边说完他截过话头又匆匆挂了电话,茫然的眼眶中泪水滑落,他如何能去消化这个消息……没看到小孩,这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

    那一夜,他的朋友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陪他飞了过去。

    那一天,那一夜,那件事,彻底成了他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