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11）

    之后，秋淮和叶夏云并肩在镇上闲逛着，仙人便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你的内丹呢？”

    “嗯？你发现了？”叶夏云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嚼着，一边随意地回话道，“安哥说这个特别能以假乱真的啊，不愧是仙长。”

    “是白虎告诉我的。”没有自己的妖力，只能依靠其他力量，这对于一个妖来说，最大的可能便是失去了妖丹，然后以其他天材地宝强行代替。

    “哦，是他啊，怪不得呢。”对此叶夏云并不意外，态度也依然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就是内丹碎了啊，然后我被安哥捡到，正好当时他手里有个难得的灵宝，就拿来救了我。”

    “……”沉默了片刻，秋淮看着神色自如的狐妖，提醒道，“既如此，你便不当轻易动用妖力。”

    叶夏云正感兴趣地看着路边表演杂耍的卖艺人，留了半只耳朵听着秋淮的话，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刚才给那小狗的礼物？那点妖力够干什么的，我这颗假内丹也没可怜到这份上。”

    秋淮站在叶夏云的身后，看着狐妖饶有兴致地欣赏杂耍，那副模样完全融入了这市井红尘之中，仿佛他本就是人族的一介公子哥。

    就这样安静地看了许久，一直到杂耍都表演完了一轮，秋淮才再次开口道：“你认识那只犬妖？”

    看完了杂耍，狐妖也终于再次转头看向身后的仙人，好笑地说：“哎呀，没想到仙长还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我跟那小家伙确实是初次见面，只不过他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而已。同样都是初见时有些狼狈，年轻气盛，心思单纯，碰上喜欢的，哪怕对方是人类也还是要一头扎进去……毕竟也记不清多久没见了，就算是我偶尔也是会怀念故人的，所以才给了点小礼物。”

    “你若觉人妖殊途，为何要放他去？”

    “刚夸完你细腻，怎么又说这么古板的话？小狗回家找喜欢的小主人那不是天经地义？”叶夏云忍不住笑出了声，从挤挤攘攘看热闹的人群中退了出来，抬起手中的糖葫芦递到秋淮嘴边，见对方顺从地吃下一颗，才笑眯眯地继续说，“再说了，殊途的哪里是人与妖，分明是胸膛里装着的这颗心。”

    抿了抿唇，秋淮听身边的狐妖哼着小调，停顿了片刻后，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的故友，如今身在何方？”

    “她啊，”叶夏云轻松地笑了一声，晃了晃手里还剩三颗的糖葫芦，随口回答，“后来回家去了，跟家里人待在一起呢，路上还是我送她的。在这世上尚有来处与归处本就是幸事，可比像我这样在外面漂泊的舒服多了。”

    “……”

    抬手按住骤然泛起莫名疼痛的心口，秋淮垂下眼睑，安静了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狐妖的手腕。

    他说：“你亦有归处。”

    叶夏云被拉得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看向仙人那双满是认真的黑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当然有归处，我早就打算好了，要是有朝一日彻底死了，我就拜托别人把我烧成灰，到处都撒上一点，尤其是海里要多撒点。”

    那笑容还是那般风流肆意如三月桃花，但似乎也同样如盛开的桃花一般，转眼即逝。

    分明就抓着身边人的手腕，手心里是温热的体温和鲜活的脉搏，但秋淮却无端地觉得身旁的狐妖像是一抹抓不住的流云，只需要一阵风吹过，就能让他飘出去千万里，叫留在原地的人无从寻觅。

    秋淮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他知道这种恐惧无从摆脱，亦不可战胜。

    于是在人流熙攘的闹市街道上，容貌俊朗凛冽的仙人握紧了九尾妖狐的手腕，冷不丁地用力将其拉向自己，几乎可谓是急不可耐地亲吻了上去。

    耳边是凡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声，但这些秋淮都分毫不在意，他只迫切地想要抓住身边的妖。

    而对这一番突然袭击虽然惊讶，但叶夏云并未拒绝，反而很快就低笑一声，主动地回应起秋淮的吻。

    两个男子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缠绵接吻，自然少不得议论纷纷，那嘈杂的环境里有说他们有伤风化的，有说他们违背天伦的，有说他们不知羞耻的，鄙夷、惊异、厌恶、好奇之声不绝于耳，唯独没有祝福的。

    这才哪到哪——叶夏云心想——要是知道他们一个是狐妖，一个是神仙，那才叫让人惊掉下巴呢。

    与周遭的气氛完全不相符的、过于温柔缱绻的一吻结束，叶夏云凑到秋淮的耳边，笑盈盈地问道：“不小心成了众矢之的的感觉如何？”

    秋淮回答得很诚恳：“尚可。”

    “连累仙长被人指指点点，不知我此番罪过可否与那妲己比肩？”

    “不必试探我。”秋淮握着叶夏云的手腕，面不改色地带着他从人群中穿行而过，那高大挺拔的身躯走在前面，挡住了从前投来的众多视线，“凡人看法，于我无意义。”

    他听见被自己牵着的妖笑了一声：“承蒙仙长厚爱，可真让我受宠若惊。”

    分明是调情的话，听起来却觉得轻飘飘的，令秋淮愈发烦躁。

    “叶夏云，”不通情爱的仙神低声唤着狐妖的名字，破天荒地讲出了近乎示弱求助的话语，“我心惶恐，却不知缘由。你可否为我解惑？”

    闻言，俊美的妖狐歪了歪脑袋，笑着道：“兴许是应了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吧？你瞧这情之一字，当真磨人，连仙长都为其所扰。”

    说着，狐妖加快了步子，上前两步与他并行，轻轻落了一吻在他耳侧，挑着眉问：“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似乎的确有所缓和。

    于是仙人缓缓地点了点头，紧了紧握着叶夏云的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跟紧我。”

    狐妖没有妖丹，这也没什么，只要跟在他身边，就不会有需要狐妖动用妖力的地方，而世间延年益寿、消解旧伤的方法繁多，他自会找到办法让狐妖得以长久地伴着自己。

    来日方长，携手同归，简简单单的字眼，如今却单是想起便觉得雀跃欢喜。

    ＊＊＊

    赤狐端坐于茶室内，面前的茶盏氤氲着白雾，散出满室的茶香，又随着茶室的门被拉开尽数飘向外面。

    一身青衫的狐妖眉目温和，听见身后的门被拉开，便开口问道：“此去可还顺利？”

    “自然是再顺利不过，我亲自出马哪里会有万一。”

    红衣少年一边轻松地说着，一边走进屋里，欢快地溜到大狐狸身边，抱住那毛茸茸的大尾巴，边蹭边问：“我辛辛苦苦跑了一趟，大狐狸要给我什么奖励呀？”

    “今晚帮你梳毛可好？”

    “好啊好啊，但是就这点奖励吗？我又拿到了剪刀，又特意把那本写了花种的书换到好找的地方！”

    “真是了不起。”安明晦抬手揉了揉赤鸦的脑袋，笑着说，“那就奖励你提前回来睡吧，但玉彩宫剩下没修完的地方也还是要修好。”

    之前跟叶夏云胡闹的惩罚被撤回，赤鸦身后的老虎尾巴一下子高兴得竖起，但他眼睛眨了眨，又粘着安明晦继续闹：“那我后面也还有得辛苦呢，可不可以提前给我奖励？想跟大狐狸交配，要做好多好多次！”

    安明晦睨了一眼死性不改的白虎，把桌上的另一杯茶递过去，没有说话。

    “你看嘛，我要撺掇天帝，要骗人进套，还要拯救世界，都是特别累的事！”

    “我瞧你和阿云商量的时候可是挺起劲的。”安明晦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赤鸦的脑袋，“拯救世界又是哪来的桥段，擅自给自己加戏？”

    捂着被打的地方，赤鸦一头钻进安明晦怀里，一边吃狐狸豆腐一边喊冤：“我没有，那冤大头事后清醒过来肯定要气得毁灭世界啊，大狐狸又心软，不忍心看世界毁灭，还不是只能靠我拦着他。”

    安明晦说：“那位又不是你，失恋了就想着毁灭世界。”

    赤鸦相当不服气。

    他埋在安明晦怀里小声哔哔：“死了夫君都不毁灭世界，活该他单身。”

    听听，简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安明晦一巴掌拍在老虎屁股上，把人从自己怀里挖出来：“还有三个侧殿没修缮好，你该过去了。”

    “我才刚回来！！大狐狸都不心疼我，肯定是被那个蝴蝶精带坏了！”

    听着赤鸦在耳朵边上吵来吵去，安明晦抿了一口茶，心里觉得自家恋人真是找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当初演主角垮得不像样，现在来演反派一下子就活灵活现了，效率高得不像话，真有些离谱。

    安明晦心想：幸好A不当导演，不然以那种选自己当主角，选我当反派，选阿云当舔狗的眼光，能养活不知道多少靠骂发家的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