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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88 暗语

    第八十七章 暗语

    向导基本都是女性,卫天卜在女孩子里长大,直到十一二岁前,他都被包裹在细腻与柔情的世界里。

    他从小不爱打滚痴玩,因此与女孩子们相处,不像苏楷援那样惹人嫌弃。

    他用恰到好处的晚熟杵在那片温情的溪流之中,女孩子们的生动与友善,替代了电视机前的小窝,成为了他新的家。

    即使女孩子们一个一个最后隐没在塔中,董老师告诉他弱rou强食才是世界的真相,他也不能欺骗自己。

    他无法欺骗自己成长中的那些温暖柔情是不好的,雄壮强权才是好的。

    但为何好的饱受伤害,这他也想不通。想不通就不去想,只需要想如何让好的不受伤害。

    代表强权本身的周将军让他沉思良久,坐在海边入定。周谡看他专心致志的,不敢打扰,天色晚了要吃饭,才趁机示好。

    “你放心,爸爸说了也没用。我可以做个东西,到时候让他们飞不进来。”

    周谡认为卫天卜也是很讨厌这些烦人精的,已经着手做一些电磁屏蔽装置。

    他眼神亮晶晶,卫天卜挠了挠他的下巴,倒是让周谡痒得闪躲。

    “不用做,让他们来吧。”

    “为什么?”

    “我总要做点事情的。”他习惯性地敷衍,又觉得不该对周谡敷衍,于是补充道:“他们总有办法找到新的向导,到时候更不好。”

    周谡很不乐意,又无法将这种不乐意生动地表现出来。冷着脸甩甩一头秀发说:“讨厌。”

    卫天卜将他头发别到耳后,问:“什么讨厌。”

    “什么都讨厌。”

    “我也讨厌吗?”

    周谡横他一眼,无语道:“你有时候是很讨厌。”

    卫天卜窃笑,逗小少爷逗得很有滋味。再问:“那你不喜欢我了?”

    周谡很深沉地回答:“就是喜欢才讨厌。”

    经过窒息几次,他确实对此有过思考。他看卫天卜实在很喜欢,这种喜欢使他多出了很多烦恼。如果他不喜欢卫天卜,这些烦恼理论上是可以消失的,可他试想一下不去喜欢卫天卜,心无所托地继续生活,这件事也同样烦恼。

    选项其一与选项其二,花费的做功不同,结果却是一样,那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再者,他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做到不去喜欢,这么看,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他的深沉看上去太像一回事,而他像一回事,就会像周将军。这并没有使卫天卜觉得周谡厉害,反倒给周将军的形象加上了一层愚蠢,好像周将军也会说出“讨厌”这类词汇。卫天卜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周谡不明所以,追问有什么好笑,卫天卜笑出了惯性,一时停不下来,捂着肚子摆手,眼泪都溢出眼角。

    两人嬉闹着吃了晚饭,卫天卜想起一件大事:“你不要把郑潇藏着了,快点把她送过来。”

    周谡又觉得很讨厌,卫天卜是故意与自己作对一般,自己讨厌什么他就要做什么,就骑到他身上去掐他的脸。

    卫天卜不费力气反抗,松散地塌陷在他身下,解释道:“她还那么小,谁都不在身边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我就可以。”他小时候就不需要谁来关怀他,只想玩电子脑。

    “你有过了才觉得可以,别人没有,就不能像你这样,不要闹。”说完转过脖子亲他凑近的手背。

    卫天卜有时像雾,有时像水,他陶醉在一团水雾里,浑身都浸透了湿气,不得已做出很大的让步:“好吧。”

    第二天的日光下雾气化开,卫天卜变回清朗正气的卫老板地接住郑潇。

    “你这两天好不好啊!”

    “老板!”

    郑潇叫喊里带着哭腔,她这几日没受什么物理上的苦,精神倒是饱受摧残。缩在卫天卜的怀里,摇摇晃晃的心才落了地。

    两人找了一处风景优美又不晒的露台坐着,卫天卜仔细打量她。11岁的女孩子虽然没有长什么个头,神态面庞都有了少女的意味。那双眼睛似乎懂了很多,想要倾诉种种心事。

    这种神态似乎不能再被称作稚童,许多人便会欺骗自己她们已经是完整的大人。从这个年岁开始,卫天卜的童年珍宝们逐渐走向了修罗场,他的童年也因此结束。

    他的心事如麻,已经显形。郑潇不安地问:“老板,我们以后怎么办?”

    他不敷衍郑潇,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总有办法的。”

    郑潇有一个最为牵肠挂肚的问题,非得问他不可:“老板……”她抬起圆脸,泫然欲泣,“她们还会回来吗?”

    卫天卜想了想,问她:“那一天你看到什么?”

    郑潇刚想开口,突然想起什么,做出口型:电子脑?

    才几天的时间,她对电子脑的信息窃取如此熟悉,卫天卜心疼地揉揉她的脑袋:“没事,我的电子脑暂时没有用。”

    郑潇这才说:“幽琅jiejie她……她说要大家学会做真正的人,不会惯着大家了,要去打仗。鸣金愿意和她一起,不愿意的就被带走了,我一直和鸣金在一起,所以我不知道其他人去哪里了。”

    “那你怎么带了一个人去找运输班的刘班长了?”

    “他们那边很多人,很凶。幽琅jiejie说鸣金厉害,他们刚开始不信,鸣金就刺了几个人……”说着,她去瞅卫天卜脸色,不像厌恶,才继续说:“幽琅jiejie还说,她知道的事那些人都不知道,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们也要证明自己的本事,就让我去带路。”

    “怎么让你去?”

    “鸣金说,不让我待在那里。”她说到这里,话中哽咽,“她说我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做,让我不要碍事。”

    在那一路,李鸣金一直牵着她的手。直到刘家的街前,才用力推开了她。

    郑潇实在忍不住,抱着卫天卜大哭起来:“老板!你不要生她们的气!我知道鸣金是故意气我的,她是不想让我吃苦。”

    卫天卜怀抱哭泣的少女,眼睛发酸,也答应她:“我没有生气。”

    夏幽琅不要拖他涉险,这样彻底的切割,做一个背叛者,也要保全他姑且的荣华与周全。

    他是溪流中的水,永受润泽,他从来不曾质疑这件事。

    周将军怎样盘算,都不会理解他们爱的暗语。

    第八十八章 妥协

    圣所的事故被盖棺定论为独立哨兵的恐怖袭击。连续不断的震荡爆炸为这个说辞提供了很有说服力的佐证。

    东三军表态将全力解救被劫持的向导们,家属们同时得到了突然的荣耀与庞大的赔偿金,庆幸自己身在东三区,有这样为民着想的福利与尊严,也呼吁违法乱纪者良心发现,改过自新,不要伤害他们的儿女。

    卫天卜作为负责人,虽然遭受了这场大难,但也要为管理不当负责,革职待议。尽管通告中指出他私人的财产不应受到指摘,人们的好奇与八卦不会因此消失,去向了茶余饭后的闲谈里。

    能如此暴富,比袭击事件本身,向导的魅力倒带着桃色艳情,成了新的潮流热点,进入了大众的视野里。连带着过往有关的文艺作品都受到了新一轮的关注,造出了新的创作高峰。“相关知情人士”也多了起来,慷慨激昂解密自己所知道的哨兵与向导。可惜卫天卜进塔实在太早,父母亲缘全都无处发挥,给不了什么材料,博不了太多关注。

    知晓内情的氏族们统一闭口不谈,省得顺藤摸瓜,闹出什么娈童的丑闻。只恨自家动手不够早,没多捞几个向导在手上。周家的小儿子事发直接拿走了最好用的一个,这种果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其中关节,谁同意了,谁反对了,谁推动了,谁妥协了,都与远在海岛上的卫天卜没有关系。

    他除了一点钱也不剩什么,利益周旋的手脚被困在岛上,从周谡这名叫匡文的下属嘴里扒出如今的一二形势,沉默地望着远方的海。

    他的道谢慎重又柔情,匡文心里乱哄哄的,自己只是粗略说了一些见闻,却好像说得不妥当。

    匡文第一次见卫天卜,他对这位新闻人物的了解仅限于故事与报道里,想象中这应该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大老板,见了面又不是这回事。

    不管八卦里卫天卜做了多少不清不白的事,匡文都愿意相信一定是内有隐情。

    他鼓足勇气,推了推黑框眼镜,鼓励道:“我……我支持你!坏人一定会被抓住的!”

    卫天卜正在沉思,突如其来获得安慰,心里好笑:不愧是物以类聚,周谡身边的人就算不是氏族,也有这种呆气。

    许泽熙刚被周谡告知又弄坏了一台原型机,他本老神在在早有准备,打算掏出备用机,却被告知还要改项目方向去研究纳米碳材料,生无可恋地走出会议室,就瞧见好友凑到老板的相好面前说小话,大惊失色,奔跑上前一掌拍上匡文的头,鞠躬对卫天卜道歉:“卫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脑子不好,要是说了什么傻话,不要和他计较!”

    “他脑子要是不好,我就是大笨蛋啦。”卫天卜道:“要你们来这里工作,辛苦了。”

    周谡对岛上有许多规划,卫天卜又在这里,他便心安理得耗在岛上,丝毫不想回东三区。于是他通知那全是聪明人的公司,谁愿意跟着来的都可以来,好抓点人手加快建设的进程。匡文第一个响应,屁颠屁颠誓死追随,拖着许泽熙也背井离乡。

    “辛苦吗?”周谡也从会议室出来。

    岛上目前出自周谡手笔的鸟巢与树楼,全与卫天卜有关,他不愿意不相干的人去使用,就让下属们住进一幢白砖度假屋做办公楼,连吃带住。

    这种待遇,说辛苦就不要脸了,许泽熙与匡文都连忙摇头,齐声表态:“不辛苦!”

    周谡在下属面前居然很有威信,这令卫天卜有些意外。他听过周谡的那些随心所欲的安排,总觉得这间公司应该随时倒闭。

    然而周谡做什么都是不错的,无法做不好。他不由露出欣慰又自豪的笑容,周谡贴上去问:“你好高兴?”卫天卜不出声,微笑着撇开眼。

    这两人亲密起来,周围的人就显得多余。许泽熙偷偷扯着匡文离开,匡文还很不情愿,边走边抱怨:“你扯我干嘛,我还想再看看。”

    “看你个头!看你个头!”许泽熙有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呼上他的脑袋:“有没有脑子!啊?有没有脑子!”

    卫天卜从他们的背影嗅到一丝青春气息,吹散了这一阵的许多愁绪。周谡眼巴巴等着,想遮住他的眼睛让他别去看旁人,只看自己。他是个实干派,要是阻止不了他去看别人,似乎就该让别人都消失。这种念头有些可怕,他也琢磨不透自己面对卫天卜时为什么总有邪恶与可怕的念头,一面反省自己:真是不应该;一面自我开脱:那又怎么样。

    周谡一有心事,情感就乱成一团,罗盘似地乱转。卫天卜摸到了规律,不在这时候多嘴,免得摸到老虎屁股。

    他不开口,周谡倒开口了,问他:“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十三岁,甚至十六岁的周谡,都绝不会问这种问题。他一直堂而皇之地做自己,做得不假思索。

    卫天卜被他问得百感交集,想了想反问他:“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我也不知道,没有想过这个。”周谡快速回答:“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卫天卜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来教育他这件事,估摸着问:“那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周谡盯着他:“应该很好。”

    这不算什么情话,周谡也没那个意思,卫天卜却莫名脸上发热,紧接着问:“那周将军呢?”

    周谡想了片刻,不是很确定:“坏吧。”

    卫天卜有些吃惊,没想到周谡会这样说:“他对你这么好,也是坏人?”

    “他对我是很好,但不是那个理由。”周谡没有文采,不知怎么解释周将军的一言一行:“他自己愿意的,不关我的事。”

    这句话听起来嚣张跋扈,卫天卜扯扯他耳朵,最后问:“那周潇呢?”

    “贱人。”这回周谡答得当机立断。

    卫天卜笑出声,弄懂了周谡的标准,才问他心事:“怎么会想这个?”

    周谡的眼珠黑的发青,与常人不太一样。听了问题,那眼珠定住了,神乎其神道:“如果我杀人,你会讨厌我吗?”

    他回忆窥探过的场景,卫天卜教训李鸣金,就是不许她杀人的。那场面钉在了他脑子里,成了一颗会发芽的种子。一开始并不算什么,随着他越接近卫天卜,对邪恶越有体会,那颗种子就越长越盛。

    他理解父亲的果决和效率,应该有样学样滑向那一边时,那颗种子诞生的藤蔓便会缠住他,令他停在中间。

    卫天卜无法阻止日升月落,也无法阻止他长大,不知道周谡会想出什么惊天绝招,抓紧他的纯真的尾巴向他倾诉:“我知道你能做,也敢做很多事,但我不希望你做了后悔。”

    周谡的表情介于纯真与无情之间:“怎么会后悔?”

    消失的东西是回不来的,卫天卜失去的太多,刻骨铭心,却无法指望周谡能懂。他怕周谡哪天脾气不好就要大杀四方,指着自己说:“就算我不讨厌你,如果我因为你做的事伤心,你会不会后悔?”

    周谡试想一下,就很烦恼。叹气道:“你会伤心的事太多了,我很难办。”

    卫天卜张大嘴:“小少爷,你现在还有什么难办的事?”

    “哎,有很多。要是来好多人,我就很难办。”

    周将军制衡的氏族哨兵,周谡毫无感情与想法,他们一起消失才是最有效率的。就算天气不好,他们全都坠机在洋流里,也是说得通的。

    “那些人很多你也认识的,你就这么……”卫天卜没有听出恐怖的意思,只懂周谡百般不愿他们来这里。本想打感情牌,又想起小少爷刚刚理所当然地说周将军坏人一个,自然不可能去在乎这些闲杂人等,只能换个说法:“我总要有点事做,难道你想闷死我。”

    周谡觉得自己做出了很大的牺牲,缓缓点头:“那行吧。”

    幸也不幸,世间情愁要从卫天卜那里走过一道,才能送到周谡心里。

    卫天卜长吁一口气,自己干活明明好处一半都是周家的,还得自己求着干。不知自己无形中拯救了一些说不上好坏的性命,他暗叹:真是个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