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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奔跑

    裴行璋再也没有收到刀币的任何指示。他发出去的消息仿佛石沉大海,一连数日,刀币都没有回复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每天晚上回到家,裴行璋看到那厚厚一叠球赛门票,都会心烦意乱。约见的日子马上就要打了,刀币对他不理不睬,到底是因为什么?

    到了周五晚上,接裴行瑶回家时,裴行璋终于忍不住问meimei:“瑶瑶,你那个同学,就是闻昭,最近怎么没碰到他呢?”

    “哦,你说闻哥啊,”裴行瑶的称呼很亲热,“他都两天没来学校了,听说是因为他mama生病的事。”

    “他母亲……究竟是什么病?”裴行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口一问。

    “据说是肝癌晚期,我们年级以前还组织过给他家捐款呢,”裴行瑶叹口气,“听杨皓说,他家里可穷了,根本没钱治病。”

    “肝癌晚期……”裴行璋沉吟。裴行瑶看了哥哥一眼:“哥,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裴行璋心虚地清清嗓子。

    裴行璋嘴硬心软,晚上洗完澡,坐在床上掏出手机,查了好久肝癌的相关资料,又给从医的几个朋友打了电话。问来问去,由于裴行璋了解到的病情不具体,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一手握着一叠篮球赛门票,一手握着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好久,终于还是拨出了那个许久没有联系的电话。

    “喂?”那头很快就接起了电话,温柔低沉的男声带着疑问:“行璋?”

    听到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裴行璋不自觉地愣了一下,电话那边又试探着问:“是你吗?”

    “是我,”裴行璋顿了顿,选了个最疏远的称呼,“路医生。”

    路和波澜不惊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想跟你打听一些事情,有个……有个朋友生病了,”裴行璋斟酌着说,“肝癌晚期,应该是术后复发,很危险吗?”

    “怎么现在才来问我?”路和说,“都已经晚期了,你应该也知道,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性。”

    裴行璋只好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病急乱投医,所以想问问你。”

    “具体情况,还是要让我看看病历和病人才行,”他温和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带着病人来找我。”

    他这话说得十分恳切,让裴行璋觉得不自在。裴行璋搪塞:“谢谢你,我……改日吧。”

    “行璋,先别挂,”男人突然说,“除了这些,你没别的要和我说的了吗?”

    “没有了。”裴行璋盯着手里的球赛门票,毫不犹豫地说。

    电话那头,路和应该是苦笑了一声:“好,那就这样吧,我等你来找我。”

    裴行璋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就是超级杯篮球联赛的决赛日,裴行璋一早给刀币发了消息,然而始终没有得到回复。裴行璋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吹了头发,最终还是开车去了市体育馆。

    这天艳阳高照,烈日炙烤着大地,在室外呆不到半分钟就会满身大汗,但这并没有阻止球迷们的热情。球赛晚上六点半开始,但热情高涨的球迷们早早就聚集在场馆外,等待着入场。

    秘书给裴行璋买的是VIP票,位置非常好,他却没有入座,站在检票口外早就约定好的地方等刀币。他难得没有穿正装,浅色的休闲短裤和短袖衬衫,让裴行璋看起来年轻了不少,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夏日阳光太烈,裴行璋戴着棒球帽和棕色墨镜,远远望去,只能看到挺秀的鼻子,略显圆润的薄唇,和利落的下颌线。偏偏他又站在检票口外最显眼的地方,来来往往的女球迷,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帅气的青年。

    然而裴行璋此刻却越来越焦虑,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刀币抛弃的感觉就越强烈。

    刀币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复我?为什么迟迟不出现?闻昭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母亲还好吗?

    已经六点二十分了,还有十分钟,球赛就要开始。连检票口负责检票的小姑娘都看不下去了,试探着问裴行璋:“这位先生,您还要进场吗?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谢谢,我再等一会儿。”裴行璋说。

    “哦……好的。”

    在这最后的十分钟里,裴行璋再也无法淡定地靠在墙边,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来回踱步。他想给闻昭打个电话,问问闻昭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该如何开口呢?他该以什么身份去关心闻昭和闻昭的家人?他要告诉闻昭,自己已经发现了他就是刀币吗?

    裴行璋心急如焚。

    六点三十分,球赛准时开始。该入场的球迷都已入场,场外人迹寥寥,能听到场内的欢呼声和音乐声。只剩下裴行璋还站在原地,和检票口的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夏日的白天长,此时天色不过刚刚擦黑,裴行璋从烈阳高照的下午,等到天色渐晚的黄昏,又一直等到日暮降临的黑夜。

    刀币没有来,刀币好像人间蒸发,直接从裴行璋的世界里消失了。

    裴行璋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他仿佛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刀币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他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抖,一次又一次给刀币发消息,在自始至终的无人应答之后,裴行璋终于打开通讯录,找到那天存下的闻昭的电话号码。

    在按下拨打键之前,裴行璋犹豫了很久很久。他想,一旦拨通这个电话,他和闻昭的关系就要发生改变,他必须向闻昭坦白,不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小猫。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就在这时,裴行璋的手机突然在掌心里震动起来。

    来电人:闻昭。

    有那么一瞬间,裴行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他还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接起了电话。

    “哥。”闻昭的声音十分低哑。

    “闻昭,你怎么了?”裴行璋把门票往站在一旁的检票小姑娘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哥,你能借我点钱吗?”闻昭艰难地说,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好,我借你,你别急。”裴行璋大步流星走向停车场。“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你借我五十万,不,不用那么多,”闻昭答非所问,“三十万,三十万就行,给我妈做手术。”

    “你在哪家医院?”裴行璋坐进车里,一手打电话,一手飞快地拉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我去找你,你别急。”

    “我妈要做手术,做手术,病就好了,”闻昭自言自语,“上次做完手术,她就出院了,这次只要能做手术,我妈一定能好起来。”

    “对,她一定能好起来,”裴行璋感觉到闻昭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他焦急地把车拐到大路上,“现在,闻昭,告诉我你在哪。”

    “我在、我在……”闻昭的声音居然颤抖了起来,“我在市二院。”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医生的声音;“病人家属,请来办公室签一下死亡证明。”

    裴行璋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瞬间无法呼吸,听到闻昭在电话里低吼:“我不签!我妈没死!”

    然后是闻旸的声音:“闻昭!你发什么疯!”

    通话中断了。

    燥热的夏夜里,裴行璋手脚冰凉,他想过会听到一个很坏的结果,但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坏。裴行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的,最后的理智支撑着他驾驶着车子,一路开到市二院。

    医院停车位紧张,裴行璋把车停在一个街区外,下车后便情不自禁地跑了起来。他跑过一条街,刚到达市二院大门外,就看到闻昭风也似地飞奔而出。

    “闻昭!”隔着马路,裴行璋大喊。

    他不知道闻昭听到没有,但闻昭并未停下来,他跑过人群,跑过树影,像要逃离这个世界一般,一刻不停歇地向前跑。

    “闻昭!”裴行璋一边喊,一边在马路这边跟着跑起来。

    夏天炙热的空气包裹着他,他跑得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可是闻昭始终不停下来,闻昭逆着人群,一路飞奔,引得路人侧目,向北跑去。

    北边,是北新桥,北新桥下,是那条流淌了几百年的护城河。

    裴行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追赶着闻昭:“闻昭!你、你停!”

    闻昭充耳不闻,少年迈开长腿奔跑,好像要一路跑到世界尽头。路的尽头是缓缓流淌的大河,他跑到潭河边,双手撑在河沿的栏杆上,一跃而下。

    裴行璋魂飞魄散:“闻昭!”他急跑两步,翻过栏杆。

    栏杆里的河坡长满了青草,闻昭跌坐在地,顺着河坡滑下去。裴行璋伸长胳膊,一把抓住闻昭的后领,死死拉着他:“闻昭,你想干什么!”

    闻昭力气好大,反手抓住裴行璋的胳膊,把裴行璋拽得跌倒在草坡上。顷刻间,闻昭翻身把裴行璋压在身下,让他被迫面朝下趴着,两只胳膊背在腰后,被闻昭的大手桎梏。

    “你冷静点,闻昭。”裴行璋被闻昭按在草地上,脸都埋在青草里,他想回头看一看闻昭的脸,闻昭却死死控制着他,不许他看。

    闻昭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压在裴行璋身上,头抵着裴行璋的后背,呼吸间的温度几乎要把裴行璋灼伤。

    少年像小兽一样粗喘着:“哥、哥……你借我点钱,给我妈做手术。我肯定还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裴行璋的眼睛刺痛,他说:“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先起来,跟我回医院。”

    “不!不去医院!”少年慌乱地拒绝,从背后抱紧裴行璋。

    “好,你不想去,那就不去,哥就在这里,陪着你。”裴行璋安静地趴在闻昭身下。

    夏夜虫鸣四起,伴着潭河的水流声,裴行璋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金毛粒粒,是从前裴家的老金毛生的小狗,老金毛活了十五年,在第十五个年头过半的时候,终于永远地离开了他。那天夜里,粒粒趴在老金毛逐渐冰冷的身体旁边,发出了裴行璋从没听过的呜呜声。

    闻昭就像那时的粒粒。

    “闻昭。”裴行璋喊他的名字。

    “哥……”闻昭俯下身,捂住裴行璋的眼睛,掰过他的脸,吻住了裴行璋的嘴。

    他亲得好用力,和那天在秋千上游刃有余的吻不同,闻昭毫无章法地啃咬着裴行璋,仿佛想从裴行璋那里汲取到什么永远失去的东西。

    裴行璋回吻闻昭,温柔地舔舐着少年。呼吸交缠间,裴行璋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是泪。

    闻昭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