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小蘖

    最终，他们藏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中，再往上，是重境虚空。

    密林之中，有孩童啼哭声。

    陆天阙屏息，听了好一阵后，思绪飘远，他似乎又想到了黄昏时分萧雨歇的眼泪，他问：“那群修仙者消失，是你动的手吗？”

    萧雨歇坦荡承认。

    “你比我想象中厉害，”他既未教训萧雨歇，也未安慰他，只是纯粹地夸赞，“这么厉害，还哭什么？”

    “我害怕失去你。”萧雨歇在树杈上朝陆天阙的位置靠近，紧张得手心出汗，心脏高悬，他已十五有余，却还想像个小孩一样偎进陆天阙的怀里。这种举动在他真正的幼年时期都次数寥寥，却在少年时期骤然增强了对此的渴望。头枕入颈弯，手绕过腰腹，在陆天阙的后背相叠，只贴了一会儿，便被陆天阙轻轻拉开。

    看来他还是如当初那般不太喜欢长时间的肢体接触。

    陆天阙安慰道：“不会的。”

    萧雨歇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树枝，难掩失落，系统问：“你没事吧？”

    他问：“我能有什么事？”

    系统说：“你突然把我开启，用掉了唯一一颗星隧，你知道，那一般用于战场。”

    他说：“我们一直都身于战场。”

    若不是置身这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战场，他本可以不用步步试探、小心防范着徐闻志，更可以安心地待在陆天阙的身旁，永不会违背师命。这样的话，这次陆天阙便不会受伤。

    不对，若不是身处这场真正的萧雨歇挑起的战争，他根本不会遇见陆天阙。

    系统的声音熟悉而亲切，它说：“马上要迎来第二个不甘值节点了，16至20岁，上个世界线的萧雨歇拜入陆天阙门下，恋慕自己的师尊，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徐闻志在师尊心中的位置。”

    这个节点，应该也很好改变。他才证明了徐闻志身上的关键事件，可以被自己取而代之。

    小重境虚空的血月被红日取代，一日轮换，血境刷新，那群凡人幻象已消失，与此同时消失的，是萧雨歇的天真幻想。

    第二日，其余峰弟子也进了血境，他在血境末端、药境入口，看见了徐闻志。

    陆天阙比他更为吃惊，还未问出口，秦月见便抢先说道：“掌门同意我带他进来的。”

    “师尊。”徐闻志规矩地向陆天阙颔首以示尊敬，又看向秦月见。

    丘生门创立千年，从未有过弟子带弟子进入小重境的先例。萧雨歇呼吸加快，胸膛不停起伏，他不知道，这样不合常理的事都能发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由维修系统和A2号工作人员主导的世界线，正为徐闻志强行纠正剧情吗？也就是说，即便目前的事情走向显示陆天阙与徐闻志互生情愫的概率极低，在命定的时刻，仍会发生？

    维修系统念道：“完了完了完了……”

    维修员恨铁不成钢：“百年定输赢，现在说什么完了？”

    “我马上查探萧雨歇情况，写数据监测报告，你盯紧陆天阙，我们分工合作，过段时间调整一下战略部署。”

    “你把监测设备全部打开，不要怕浪费能量。”

    “知道了，熬不过情窦初开这个重要节点，我们俩只能一起入土。”

    陆天阙唤徐闻志过去，跟他交谈片刻，问清缘由。

    等两人说完话，见萧雨歇一直站在原地，眉头紧皱，眼帘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陆天阙走过去，拍拍他的脑袋，问：“想什么呢？”

    想什么？他的内心欲求与世界安危同出一辙，那就是得千方百计地让陆天阙喜欢上自己。

    “萧师弟，你的胳膊受伤了吗？”徐闻志走过去，抬起他的手臂，见有一道割口，已经结痂，他有些着急地说，“怎么不早点用疗愈术？你怎么这么笨……”

    徐闻志直接用掌心盖住伤口，不仅发现他手上有伤，还发现他体内真气全无。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么凶险吗？”

    萧雨歇道：“还好吧，是遇到了一些事。”

    “等会儿进药境，多吸几口灵气，会好的，”徐闻志的话中充满关切，又话锋一转，“别给我们栖梧峰丢人。”

    萧雨歇虽与他是竞争关系，也难免动容：“什么嘛，关心人的话都不会说。”

    陆天阙在一旁，看着两人别别扭扭的亲近与交谈，视线定在徐闻志按住萧雨歇手臂的地方，喉结上下移动，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薄薄怒气，垂下眼帘。

    等到丘杉今与齐林等人都来到了药境大门处，几队人才一同进入。

    药境被唤醒，灵气扑面而来，萧雨歇深呼吸几口，便开始引气入体。陆天阙体内也灵气亏空，丹田需要滋养，两人一同缓缓向前走着，徐闻志有心想等他们二人，却被秦月见一把拉住往前走，说：“其他灵药可以慢慢认识，金花小蘖你定要采到。”

    陆天阙休养得差不多时，便用手探查了一番萧雨歇的丹田，状况不佳，他借着这个姿势直接传气入体，辅助萧雨歇恢复。

    萧雨歇全身舒畅，如晒足了阳光的猫。足够了，他推了推陆天阙的手臂，提醒他不必再浪费真气，陆天阙将手抬起，又掀开他的衣袖查看伤势，萧雨歇的手臂已经被徐闻志疗愈，光整平滑不见伤痕。

    陆天阙说：“昨日，我疏忽了。”

    “镰刀的划伤罢了，很轻微的，没事。”

    “那你也该跟我说。”

    “啊？”

    “受了伤，第一个告诉我。”

    “嗯嗯，”萧雨歇仰头，看向他，忙不迭地回道，“以后一定会的。”

    陆天阙抿唇泛起笑容，开始大步往前走，边走边介绍灵草的作用：“千年健，强身健体的，你采些回去……”

    待走到金花小蘖的药地，除了御剑的丘杉今，所有的人都还站在外围，满地金灿灿无人采摘。陆天阙讲解道：“这一片地里，应该只有一枝金花小蘖，其余的是黄花蘖。两者区别有三，一是金花小蘖花蕊有一点温热，而黄花蘖没有；二是金花小蘖有一点微末香气，黄花蘖没有；三是黄花蘖有毒，会腐蚀骨rou，但金花小蘖却能强根骨，助修炼。至于长相，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先入此药地者，已经进去探过一回了，连天遍地的黄色小花，触之便觉剧痛，若用真气护体，则探不到那一点几不可查的温热，直接去闻则更糟糕了，花粉随气流飘扬，怕是鼻子都保不住。要采此花，靠的是超然的五感与万灵的沟通。这对于长老而言轻而易举，在场要分出胜负的，是这几个峰的徒弟。

    萧雨歇凝神屏气，闭上眼睛，用神识去一一搜寻，花蕊有温度的黄花，不是很多吗……他又去嗅气味，倒是一点花香都没有闻到。他偏过头去望陆天阙，陆天阙被几个长老盯着，只能对他无奈笑笑。

    花田中基本都是有毒的黄花，人不能从中穿行，几人陆陆续续使用飞行术、悬停诀、御剑等方式停至上方。

    萧雨歇迟迟未出去，继续观察，竟看到有采蜜的昆虫在一些黄花的花蕊中，黄花蘖不会毒害授粉的昆虫，而它们落在花蕊上时，便能用神识探查到温度，昆虫飞行又停落，花中温度时有时无，但金花小蘖的花蕊却会一直温热。萧雨歇又闭上眼睛，探查，又睁开，反复几次，他终于出发。

    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他的指腹被几朵带有欺骗性的黄花蘖侵蚀深凹，手心也被扬起的花粉灼伤，他忍住剧痛，长舒鼻息。

    他不由得感叹：“这太难了。”

    徐闻志道：“难吗？黄花蘖能够腐蚀人rou，至少触碰后便知道不是金花小蘖。这世间，多的是荒草与灵药同貌，采摘者将其视为珍宝许久，都不知道自己找错了。”

    萧雨歇点点头，心道确实。

    他并未放弃，朝更远的地方行进，终于在茫茫花海中，找到了它。他从羊肠小道跑回，雀跃而欢欣，陆天阙见他手中拿着一枝花朝自己跑来，嘴角弯起，眼神温柔。

    萧雨歇得意地将手臂前伸，将金花小蘖抬到徐闻志面前：“师兄，这个送给你。”

    他没忘记这是他得到此次试炼机会时，在心中决定要给徐闻志的谢礼。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即便徐闻志仍是他此生宿敌，他也不会违背诺言——这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诺言。

    徐闻志身体往后微微一仰，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看见萧雨歇的右手已被黄花蘖弄得坑坑洼洼，几处可见白骨，连手腕都有红痕，但他抬到自己面前的那枝黄花，确实溢出一种甜蜜的芬芳。他下意识地说道：“我不要。”

    “为什么？”萧雨歇面露委屈。

    “你自己吃吧，对修炼很好的。”

    早知道就不采了，萧雨歇疼得想把这花扔了。

    这时，他的右手被人抬起，他往旁一看，发现是陆天阙，整条手臂都卸下了力。陆天阙将他手中的花递给徐闻志，然后握了上去，手心相贴，是近得不能再近的治愈术。

    陆天阙用了点力，却看见萧雨歇脸上的笑意更盛。

    如果十指相扣就更好了。